第3節
季春的笑容淺了些,旋即又燦爛起來,說:“我聽聞顏兄是從大梁來的,家世顯赫,乃大梁名門望族顏氏的嫡子。” “天下疆場,生是血rou死是草芥,哪分什么名門什么望族。” 季春的眼珠微微一震,嘴角滲出一絲欽佩,“顏兄好眼界,在下受教了。” 顏沉故作謙遜,已經做好準備目送他離開,可是這人又說話了,還挪近一步。 “顏兄今日遲了這么久,是因家中有事耽擱了嗎?” 顏沉身體一凜,想起將才的胡思亂想,呼吸紊亂了些,舌頭也似打上結,找不到說辭。 季春并不等他答話,自顧說:“皓齒蛾眉,命曰伐性之斧。兄乃將才,斷不可縱恣于曲徑隱間。”說罷合手請退。 顏沉僵在原地,眼前有些昏花,看來他不光純貞美名沒了,還成了眾人皆知的風流歡客。雖然是天地相傾般的轉變,但為何心中有一絲絲竊喜? 這日沃公府里又散得早,顏沉急著回家,進門前卻忐忑了。跨過門檻后,沒看見那縷妙影,松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失望。 “玉姐在哪?”顏沉問。 “玉姐——,少主問你在哪兒——!”寄生突然伸長脖子大喊,沒隔多久,院子里面傳來玉姐的大嗓門:“屋里——!” “少主,玉姐在屋里。” “我聽到了。”顏沉揉揉耳朵。 玉姐在自己屋里做手工活,林瑯也在,倚在旁認真學習。她仍舊穿著昨夜的寬大舊衣,微垂著嬌俏的小臉,時而蹙眉苦思,時而掩嘴嫣然,烏黑的長發已盤起,露出雪白的脖頸,一枚紅艷的花瓣在領口處忽隱忽現。 “少主來啦。”玉姐先看到顏沉,平平地點頭招呼。 林瑯卻像兔子一樣受到驚嚇,臉蛋瞬間凍住,噌一聲站起,唯唯諾諾地抓著衣角。隨后發現站著不該,通一聲跪下,顫抖著說:“奴婢林瑯,見過恩公。” “起來起來,這家里從來不行跪禮。”玉姐又搶了顏沉的詞,放下繡棚把林瑯扶起。 起身后的林瑯臉色蒼白,氣息不順,拉住玉姐的手微微說:“恩公跟玉姐有事要談,奴婢先退下了。” 她慌慌張張走向屋門,卻發現顏沉頎長的身子把門全堵了,左右探試,竟找不到鉆出去的空隙。 “恩公……” 又是那聲似哀似怨的羞吟,仿佛回到昨夜的床榻……顏沉心尖一顫,挪開身子,女子頓時像一只燕雀飛出了門。 “少主有事找我?”玉姐看著癡癡的男人笑。 “嗯,確實有一事相問。”顏沉不自然地踱到林瑯剛才的位子上坐下,猶豫地摸著下巴,不知該怎么把落紅一事委婉隱晦地問出來。 玉姐見他可能還要想個半晌,開口說:“不如我先說個事?少主,林姑娘你就留下吧。” “嗯?” “林姑娘把事情都跟我說了。她拉住我哭了一早上,說少主肯幫她父母入土為安,是天底下最仁厚的德行,一定要報答,可是她一無所有,只有這具身子,沖動之下做了昨晚的事。” “她都跟你說了?”顏沉有些不悅。 “不說我們也聽到了。”玉姐挑了挑眉,“可是醒來后她非常后悔,想必少主也發現了,林姑娘不是處子。” 啊,看來落紅一事不用問了。 “林姑娘很后悔,因為她在報恩中藏了私心,她想留在這里做牛做馬,死也不愿再回到城外,被那些不人不鬼的惡徒強迫侮辱。” 顏沉懂了。寄生都說對了,林瑯確實已不干凈,但床笫間的處子羞怯也不是裝的,因為她從未自愿取悅過男人。 林瑯年紀輕輕就遭遇如此變故,無父無母無親無故,嘗盡世間百般苦楚,連唯一剩下的尊嚴也被迫一點點撕碎。但她依然倔強地活下來,或許等的就是被他摘掉草標的一刻。如果聽從寄生把林瑯扔掉,那簡直比一開始就袖手旁觀還要殘忍。 玉姐見顏沉的神情越來越凝重,著急地說:“少主,我很喜歡林姑娘,如果你如偽君子般介意貞不貞潔不潔的可笑事,那我玉姐就帶林姑娘一塊兒走!” “你走,你帶她一塊兒走。”顏沉拍案而起,不耐煩地走去外面。 出門前突然停下,回頭對大驚失色的玉姐調皮一笑—— “然后帶些葷的腥的回來,給林姑娘補補身子,太瘦。” 第4章 笑意 顏沉的屋宅在沃城西北,半畝見方,精致幽靜。大門朝南,進門是座小院,兩棵團團蒙蒙的桂花樹擋在西墻前,每至開花時節,暗香陣陣沁人肺腑。 對面有一棵盤龍虬枝的古藤,幾乎遮蔽了整面東墻。夜空晴朗時,可在藤架下鋪草席,與友人歡飲賞月。 北面便是正屋,房間比想象中多,但除了顏沉的寢室其余都較窄小。對此,寄生和玉姐沒少抱怨。 這個家向來“沒大沒小”,除了“少主”不能去掉,其他的均可直呼“你我他”,寄生從小侍奉顏沉左右,改口有些難,但半途加入的玉姐再適應不過。再來就是不行跪禮,食不分桌之類的小規矩。 今晚的膳食在寄生看來非常豐盛,因為葷多菜少,而且還是白花花的楚苗飯,等玉姐和林瑯上菜時,他就趴在桌邊,咬著箸一眨不眨地盯著。 顏沉看他好笑,明明是十六歲的少年郎,非要裝出大人的模樣,其實根本未脫去童性。 菜上齊了,撲鼻的香氣早讓寄生按捺不住,咬著筷子瞅向少主,眼睛水汪汪的。顏沉又是一笑,正要開口,發現少了一人。 “林姑娘呢?”他問。 “她說在灶房里吃。”玉姐說。 “不行,把她叫來一起吃。” “少主不可強人所難,林瑯初來乍到,等兩天才能習慣家里的規矩。”寄生急聲勸道。 玉姐也點頭稱是,“林瑯羞澀,來這兒說不定吃不好。反正菜都為她留了一份,不會餓著的。” 顏沉心有不愿,但還是點頭妥協。 吃過晚膳,顏沉還覺得不盡興,便要寄生在寢室里備下美酒,名曰賞月。可是今夜的星空并不明朗,舉頭望去,只看到一輪躲在烏簾后面的羞姑娘。 “少主是賞月,還是賞人?” 寄生放下盛酒具的漆盤,沖顏沉曖昧一笑。他知道主子晚膳后裝作沒事去了灶房,可是撲了個空,林瑯早就收拾好東西回到屋里。 “你膽子越來越大了。”顏沉不怒反笑。 “不如小人把林瑯叫來給少主斟酒?” “你不是不喜歡林姑娘嗎?”顏沉覺得奇怪。 “小人想過了,少主既已破身,就更不能肆無忌憚為所欲為。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守節,守節的身子也是干凈身子。” “我是男人,別總用婦道勸誡我。” “小人是在幫少主。少主破身一事出了這門還有誰知道?以后回家,家公問起,我們四人打死不承認便是。若少主在外面縱情風流,到時候要封口的人就太多了。” 顏沉本想說此事已被沃公府的卿大夫們曉得了去,但他匆匆趕走了寄生,因為昨夜的幽香又混入鼻息。 寄生前腳出門,林瑯后腳就進了屋,瞅見顏沉后又要下跪,被他抬手制止。 “以后見了我,學玉姐作揖就行。” “可是……玉姐沒有作過揖呀。”林瑯怯怯地說。 “這點不可學她。” 顏沉微微一笑,拿起空酒盅又放下,咔噠一聲傳遞出意圖。林瑯機敏,牽著裙擺走到他身邊跪下,伸出一雙盈盈小手拿起酒壺。 “恩公——” “叫我少主吧。” “少、少主,奴婢為少主斟酒。” 林瑯聲音酥軟動作溫柔,裝了一斤酒的壺到手里,竟像片輕盈的羽毛。可是她很緊張,渾身微微發抖,斟到一半力道偏了,把幾滴酒灑到顏沉手上。 “奴婢該死,奴婢這就給少主擦干凈!” 林瑯驚慌失措,牽起顏沉濺濕的手,捏住袖口把酒一點點揾干。顏沉不惱,笑盈盈由她擺布,等手干凈了,端起那半杯酒灌下肚子,心中一陣舒爽。 “林姑娘會喝酒嗎?”他問道。 “回少主,奴婢沒有喝過酒,但聞到酒香就會微醺。”林瑯等顏沉放下酒盅,立刻端起壺復給斟滿。 “哦,那就不喝罷。”男人沉吟片刻,又問:“晚膳愛吃嗎?” “回少主,玉姐庖功了得,奴婢一點都沒剩。”女子的臉微微泛紅。 “這就好。你要多吃,長些rou。” 說完,顏沉才意識到此話有些不妥,窘迫中拿起酒盅再次一飲而盡。 林瑯頂著紅透的臉又給滿上,隨后正襟跪坐,躊躇片刻,不安道:“少主,昨夜的事奴婢——” “昨夜的事就不提了,你的意圖和難處玉姐都跟我說了。我不怪罪你,以后你就留下來幫玉姐打理家中事務吧。” 林瑯沒想到自己真能留下,呆滯片刻,胸口因驚喜狂跳起來,立刻俯身拜謝,舉起酒盅,莞爾嬌笑地敬上。 顏沉樂彎了眉,把自己三杯必倒的酒量拋去腦后,接過來一口喝干。 三杯美酒下肚,燙得男人小腹sao動不斷,眼前的迷霧越來越濃,罩在女子身上說不出的艷麗嬌美。 “少主?” 林瑯見他臉色酡紅,好似十分難受,跪著靠近了些。 顏沉扶額支住酒案,本想冷靜一下,可女體的幽香撲鼻而至,讓他頃刻間魄蕩神馳,火辣辣地掃過林瑯的杏眼紅唇,一個傾身將她壓倒…… 后半夜陰云散盡,明月清光四射,照得院中清澈如畫。 屋內二人面向而臥,四支交疊,已入酣夢。 這時,林瑯的睫毛微微一顫,睜開了眼睛。她等了會兒,聽著男人平穩的呼吸和心跳,確定他熟睡才緩緩抬起頭。 月色如霜,鋪在眼前人身上,越發襯得英俊清朗,林瑯細細端詳,越看越喜歡,嘴角禁不住勾出一抹笑意。 這男人樣貌好,身材好,家世好,德行好,還沒有城府心機,對她這個一無所有的女人來說,簡直是天底下最好的靠山。 “恩公,”林瑯從嗓眼里擠出一點聲音,“不如再報答你一件事吧。” 顏沉的睡姿十分霸道,兩條長臂把她牢牢圈住,費了些力氣才抽出手,翹起指頭點在他眉心,用力一摁! 男人輕吟一聲,極不情愿地睜開眼,看到懷中的人兒正仰頭凝視自己。 “瑯……怎么了……”顏沉懶懶問道,把臉湊近了些。 林瑯眼中波光楚楚,滿是歉意,嬌聲說:“奴婢方才醒來,見少主愁眉緊鎖,就想幫忙揉開,可是不小心把少主弄醒了……奴婢該死……” “沒事,你是好心……” 顏沉聲音漸小,迷迷糊糊要睡去,胸口突然被林瑯撓了一下,酥麻頓時暈開,笑著又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