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落又撿起甄成口袋里的打火機(jī)，走了出去。

    甄成買的房子是獨(dú)門獨(dú)戶的兩層樓，沒有保險(xiǎn)，所有值錢東西都在里面。

    她走了很遠(yuǎn)，才順手取出路上從一小孩那里搶的彈弓，將打火機(jī)射了出去。

    轟隆一聲，房子發(fā)出爆裂的巨響，而鯨落沒有回頭。

    所有涉及到這件事的人都該死，所有人都該為傻子的死付出代價(jià)。

    她回來就只有這一個目的，該死的人都死了，活著的人才會開心。至于自己死后——鯨落根本不在乎，她不怕死也不怕活，更不怕魂飛煙滅，只要她爽了，滿足了，什么都值得。

    鯨落第二個去找的人是當(dāng)年托付傻子的鄰居。那家人已經(jīng)不在鎮(zhèn)子上住了，搬到了市區(qū)，他們賣掉了自家和傻子的房子，用照顧傻子的錢在市區(qū)買了房，住了進(jìn)去，快快樂樂的一家人，其樂融融，出門在外，誰不夸他們家老人慈祥孩子懂禮貌，還樂于助人，年年當(dāng)選小區(qū)最受歡迎家庭。

    可誰能知道，這樣的一家人，骨子里有多么殘忍呢？

    那個可愛的、干凈的傻子，被他們趕出家門，侵占房產(chǎn)和金錢，最后慘死街頭。而他們卻過著這么好的日子，地底下冰冷冷躺著連尸體都不完整的傻子，該有多難過啊。

    那個從來不哭不生氣的傻子，從來笑呵呵的傻子。

    鯨落的傻子。

    ☆、第六十二碗湯（三）

    第六十二碗湯（三）

    “小姑娘啊，你怎么了？是不是迷路了？”

    雙手抱膝坐在花壇邊上的鯨落怯生生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對慈眉善目的老人，他們笑呵呵地看著她，一看就讓人很有好感。周圍還有不少人在說話：“哎老錢啊，你跟這小姑娘好好說說，在這都坐了快仨小時(shí)了，誰問都不說話，哎喲這可怎么辦，天都快黑了，一個小姑娘家在外面待著怎么能行，尤其長得還這么漂亮。”

    老錢夫妻倆打量了下鯨落，果真，小姑娘漂亮的驚人，一雙水汪汪的眸子好像會說話，長長的睫毛撲扇撲扇地看著他們，像只流浪的小貓。

    老錢老伴兒說：“姑娘啊，你要是不嫌棄，今天晚上就跟我們走，到我們家過一夜？有熱水可以洗澡，還有飯菜吃，總比你在這挨餓強(qiáng)啊。夜里多冷啊！這小姑娘，怎么還穿個沒袖子的裙子呢？”

    小姑娘猶豫了很久，終于點(diǎn)了下頭，旁邊圍觀的人們都點(diǎn)頭說：“這就對了，小姑娘別太倔，老錢夫妻倆可是咱們小區(qū)出了名的好人，你跟著他們啊，指定不會吃虧！”

    “對了，小姑娘，你爸爸mama呢？你家是哪兒的？怎么一個人呆在這兒啊？”老錢關(guān)心地問。

    鯨落說：“我沒有爸爸mama，我是個孤兒，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真可憐。”老太婆說。“那就跟奶奶回家去吧，奶奶家有個孫子，年紀(jì)比你大了一點(diǎn)，走走走，餓壞了吧？”

    夫妻倆把鯨落從花壇上扶下來，笑呵呵的帶鯨落往家里走，路上有熟悉的鄰居見到他們帶了個小姑娘好奇地一問，老錢很照顧小姑娘的想法，沒說這是自己跟老伴兒撿來的孤兒，而說是一個遠(yuǎn)方親戚。鯨落表現(xiàn)的也很乖巧，老太婆問她什么就回答什么，一點(diǎn)心眼都沒有的樣子。

    老錢的兒子兒媳還有孫子都在家，他的孫子大概剛剛好二十歲，至少鯨落當(dāng)年離開的時(shí)候還沒有見到這個孩子呢。老錢夫妻倆看起來都是一副和善的面相，對人又好，當(dāng)年也是人人夸贊的好人，這也是為何鯨落會把傻子托付給他們的原因。可鯨落萬萬想不到的是，這對老好人夫妻，也可以那么心狠。

    也許是鬼迷心竅吧，也許是這輩子唯一做錯的事情吧，可那又怎樣呢，傻子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老錢的孫子叫錢耀祖，看起來老錢一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只可惜這個少年并不是什么好東西，鯨落被招呼著去浴室洗澡的時(shí)候，明顯感覺到有人偷看。

    她并不在意，慢條斯理地洗完了澡，出來的時(shí)候錢耀祖就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臉色潮紅，手還在褲子里。

    鯨落像是不知道一樣去了廚房，錢老太正在做飯，晚上煮的是粥，鯨落過去幫忙，順便把早就準(zhǔn)備好的藥粉全部倒到了電飯煲，然后緩慢地?cái)噭樱冻隽诵θ荨?/br>
    老錢兒子兒媳很快也下班回來了，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飯，錢耀祖飯桌上問父親要錢，老錢兒子不肯給，說給了他也是拿去上網(wǎng)，錢耀祖發(fā)脾氣摔碗回房間，飯也不吃了，鯨落微微一笑，像是什么都沒有看到，老錢一張老臉漲得通紅，覺得可真是讓人看笑話，連忙招呼鯨落吃飯。

    鯨落口頭上答應(yīng)著，其實(shí)并沒有吃，而是笑嘻嘻地看著他們。

    四個人沒喝幾口粥就沒力氣了，一個個軟倒在地口不能言，唯獨(dú)鯨落在椅子上坐的好好的，她很放心不會被錢耀祖發(fā)現(xiàn)，因?yàn)槟莻€網(wǎng)癮少年只會在房間里打游戲。

    “好久不見，老錢。”她似笑非笑。“我回來了，傻子呢？”

    老錢眼里露出驚恐之色，這種表情鯨落看多了，不僅是老錢家里人，所有瀕臨死亡的人看到她都是這種眼神，這并不能激起她心頭半分憐憫，反而會讓她覺得泯然眾人——所有人都害怕她，畏懼她，可盡管如此，這些卑微的螻蟻般的人類仍然要貪心的試圖挑戰(zhàn)她。

    “很害怕是吧？一個二十多年沒有出現(xiàn)的人，怎么突然出現(xiàn)了呢，還比二十年前更年輕？”她輕笑著用筷子夾起盤子里的菜往老錢臉上砸，每一下準(zhǔn)頭都非常足，等到她高興了，就連著盤子一起丟了出去。

    “我死了，可是我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我以為二十二年前你就應(yīng)該懂得這一點(diǎn)，沒想到你的膽子竟然這么大。這二十二年我沒有出現(xiàn)，你是不是很開心啊？”

    可惜，欠的債可能會還的遲一點(diǎn)，但永遠(yuǎn)都不能不還，尤其債主還是她這樣的人。

    她手里玩著薄薄的雙刃刀片，每一邊都能傷到人，但在她手里卻乖的不像樣。她像是在制作一件藝術(shù)品般細(xì)細(xì)地切割著每個人的手腕，確保他們開始流血，并且不會在短時(shí)間內(nèi)死亡。

    手足無力地看著家人和自己死亡卻沒有辦法自救，該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呀，這藥讓他們渾身無力，卻會放大他們的痛覺，對死亡的恐懼，足以讓鯨落滿意了。

    “不過你們放心，當(dāng)年傻子還在的時(shí)候，錢耀祖還沒出生，所以我不會要他的命的。”鯨落善良地表示出自己的公平公正。“你們很討厭傻子吧，覺得他一個傻子，又聾又啞的，憑什么享受那么大的好房子啊，憑什么你們要照顧他啊……所以我雖然不殺錢耀祖，但我要取走他大腦里的某些部分。當(dāng)然我并不是個優(yōu)秀的醫(yī)生，所以手術(shù)會比較簡陋，過程中也難免會出點(diǎn)意外變聾變啞什么的……那就得你們四位多多包含了。”

    正說著，錢耀祖房間的門突然開了，已經(jīng)換好衣服看起來正準(zhǔn)備出門的錢耀祖出現(xiàn)在房門口，他一眼就看見流了滿地的鮮血，露出驚恐的表情，然后他看見那個特別漂亮的少女慢吞吞地從地上抬起頭扭過來看他，嘴角帶著笑容。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是躲進(jìn)房間把門甩上，然后用哆嗦個不停的手掏出手機(jī)來打電話。

    鯨落對老錢等人笑了，起身朝錢耀祖的房間走去。

    老錢四人面部表情變得極為絕望和憤怒，鯨落看到他們這樣，就更加開心了。

    三天后有人發(fā)現(xiàn)對面老錢家傳來一股子怪味兒，還有人在里頭笑，發(fā)出一些難聽的啊啊啊的聲音。老錢名聲好，鄰居們都知道他是個熱心的老頭，所以過去敲門想問問出了什么事。可一直沒人應(yīng)門，笑聲變成哭聲又變成笑聲，令人不寒而栗，于是大家選擇了報(bào)警。

    警察來了之后砸開房門，入目的一切讓所有人都震驚了。

    老錢跟老伴兒，還有兒子兒媳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整個客廳都是一片鮮紅色，他們身上發(fā)出腐爛的臭味，錢耀祖一身都是血，傻兮兮地正用血在墻上抹些什么。

    這個案子太可怕了，市里立刻就成立了專案組，一家五口四死一瘋，瘋掉的這個舌頭沒了耳朵也被鐵絲穿透，見到人只會哭和笑，不然就是啊啊啊，攻擊性極強(qiáng)，誰靠近他他就瘋了一樣的咬誰。

    但兇手卻讓人無計(jì)可施，首先攝像頭找不到陌生人的蹤跡，其次現(xiàn)場沒有留下任何證據(jù)，看起來倒像是老錢家四口割腕自殺，然后被錢耀祖發(fā)現(xiàn)，受到打擊所以瘋了——這雖然很荒謬，但卻是事實(shí)。

    有人提出幾天前老錢帶回家的女孩子，可是十五歲的小姑娘哪有這樣的本事，警察們雖然也開始尋找這個女孩，卻也沒把對方當(dāng)成什么線索。

    而此時(shí)的鯨落已經(jīng)回到傻子曾經(jīng)生活的村莊了。

    很多人已經(jīng)死了，很多人還活著，但泥屋仍舊是那個樣子，只是變得更加破舊。比起二十多年前，村子里已經(jīng)沒了矮屋，都是樓房，村民們的生活變得很好，于是那小泥屋就顯得更加格格不入。

    鯨落來的時(shí)候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沒有人見過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是這小姑娘卻進(jìn)了村頭泥屋。

    小孩子們都不知道那泥屋是什么地方，就聽大人說里面有鬼，不要去，但當(dāng)年那些欺負(fù)傻子的孩子們都長大了，鯨落無意去殺他們，傻子是真心喜歡孩子，他喜歡的，她就給他留著。

    她是來找偷走傻子辛辛苦苦攢起來全部錢的醫(yī)生的。泥屋墻壁上的那個洞還在，鯨落慢慢地把手伸進(jìn)去，笑著說了一句：“真是個傻子。”

    藏在這里又有什么用呢，還是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呀，也不知道找個東西遮一下。

    真是個傻子啊。

    她躺在了布滿灰塵和蛛網(wǎng)的床上，依稀還能看見傻子傻乎乎地?fù)沃粔K塑料布給她擋雨，被當(dāng)時(shí)戒心極重的她一腳踹出去后也不生氣，摔在地上樂呵呵的笑。

    傻子他，就只想活著啊，為什么就這么點(diǎn)小小的心愿，她都沒能幫到他呢？

    她能殺死所有想殺死的人，可她永遠(yuǎn)無法讓一個傻子活過來。

    那是殺再多人都沒有辦法彌補(bǔ)的空虛。

    ☆、第六十二碗湯（四）

    第六十二碗湯（四）

    鯨落也是很久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并非是無所不能的，很多時(shí)候，很多事情，她都是無能為力的。

    比如說死亡。她自己逃不了，也沒法讓傻子逃掉。

    比如說時(shí)間。她自己控制不了，也沒法讓傻子多擁有一些。

    她又算是什么呢，她不過也是，這大千世界中弱小的一員。

    鯨落就這樣不吃不喝在傻子的泥屋里待了五天，期間她從來不出房子，也不讓任何人靠近，她就是安靜地坐在那里，等待著雨夜的降臨。

    終于，大雨將至。

    這是一個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偶爾劃過天際的閃電才能看清楚一個走在路上，仿佛幽魂一樣的人。

    赤著腳，紅裙子，頭發(fā)*，分不清臉上的雨水有沒有眼淚的存在。

    也許沒有吧，墮入忘川只剩下執(zhí)念的鯨落在傻子死掉那一天就失去了所有柔軟的心腸——也或許那種東西她從來沒有過，和傻子在一起的時(shí)候，她的無情殘酷只是暫時(shí)隱藏了起來，一旦失去了束縛，就如同出閘的野獸，再也沒有什么能夠約束，再也沒有什么能令她止步。

    她本性如此，有緣遇見傻子，又失去他，說到底，也不過是天意弄人。

    如果這就是命運(yùn)，鯨落接受。但她仍要報(bào)仇，傻子活的時(shí)候過得渾渾噩噩，一輩子cao勞沒幾天好日子，充斥他生活的是歧視、厭惡、欺騙、排斥……以及身為社會最底層人物被無情碾壓的悲涼。

    鯨落殺人的時(shí)候從不手軟，她也從不憐憫那些人的死亡，她是個天生的反社會人格罪犯，但傻子，她能從傻子身上升出同情與憐惜，所以傻子對她而言是與眾不同的，如果傻子能一直活著，并且活得很好，她肯定不會回來。

    但就是因?yàn)樯底铀懒耍艔氐资Э亍?/br>
    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喜歡奢華的生活，那樣的生活拈手即來，她喜歡無拘無束自由自在，這種隨性更是唾手可得，她想殺人，無人能阻止無人能置喙，可當(dāng)她想要拯救一個人，卻無能為力。

    原來救人，比殺人難多了。

    醫(yī)生已經(jīng)不年輕了，這么多年他的日子越過越好，家里的房子成了三層小洋樓，還在市里買了房子，兒子考上了重點(diǎn)大學(xué)，他在村子里德高望重，小診所開了這么多年，早已成了村民們眼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所以當(dāng)他打開門看到那美得驚人的少女時(shí)，第一時(shí)間便被她嚇了一跳，然后莫名覺得她有些眼熟。

    二十二年前的那個雨夜，一個傻子拼命地敲診所的門，被他踹了一個跟頭，在雨地里爬起來又過來求他。跟傻子去當(dāng)然不是醫(yī)生善心大發(fā)，他是被煩的受不了，而且當(dāng)時(shí)剛和妻子吵了架，還在冷戰(zhàn)中，便想著出去走走。

    三十歲的鯨落，和十五歲的鯨落，除了更成熟一些外，其實(shí)沒有什么變化。

    醫(yī)生腦海深處的記憶被打開了，他震驚地望著眼前的鯨落，深知這個女人是什么性格，便轉(zhuǎn)身就跑，卻被鯨落從背后用繩子勾住了脖子，拖倒在地，他甚至沒來得及去呼救，鯨落就慢慢地將他拖走了。

    過了一會兒，一直等待丈夫回來的妻子覺得不對，但出來看卻什么也沒有，下著雷雨她也不敢貿(mào)然出門，只好先去打電話給在城里上學(xué)的兒子。

    醫(yī)生當(dāng)年拿走的錢加在一起也沒有多少，但卻是傻子起早貪黑撿廢品換來的，那對傻子而言，是他的命。錢沒了，他沒有本事去找，警察也不會管他，因?yàn)槟菍?shí)在是太少了，能有一百嗎？

    所以他只能用世界上最笨的方法，睡得再晚一點(diǎn)，起的再早一點(diǎn)，這樣的話，就可以多賺點(diǎn)錢，鯨落回來的話，就可以給她買好吃的了。

    醫(yī)生拿錢只是順手，沒想過那么多，但傻子的死他脫不了干系。

    憑什么你是無心的，你只是犯了個小錯，就有人因你而死呢？

    誰死鯨落都不關(guān)心，但那個人不應(yīng)該是傻子。

    誰都該死，傻子不該死。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起早的村民們一起幫忙醫(yī)生的妻子四處找人，可怎么都找不著，醫(yī)生像是突然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直到有小孩子去泥屋玩，被嚇得哭出來，村民們才發(fā)現(xiàn)被吊死在泥屋里的醫(yī)生。他睜著雙眼，驚恐萬分，臨死前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警察很快來了，可他們怎么能查得出兇手，這件案子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大家都說是泥屋里的傻子來索命了，可為什么索命呢？為什么二十年過去了才來索命？為什么要索醫(yī)生的命？

    誰也不知道為什么，但曾經(jīng)羞辱欺負(fù)過傻子的人都開始害怕，怕有一天傻子也會來找自己。于是他們自動自發(fā)給傻子建了個空墳，燒了很多紙錢元寶，以此來抵消自己的恐懼。

    但二十年前死去的傻子，沒有人替他收尸，殯儀館將他火化后隨意挖了個小土坑埋在公墓，那么多起起伏伏的墳包，即使是鯨落也找不到傻子在哪里。

    他連個名字都沒有。

    所有該死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