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林盞繼續不服:“多數時候討‘人’喜歡,那你呢?” “我就不一樣了,”他低聲說,“我所有時候都喜歡你。” /// 大三下學期又在另一種繁忙中度過。 大四開學后,課程明顯少了起來。 該寫畢業論文的寫論文,該忙畢業設計的忙設計,不過多久還有學校的實習。 林盞也還要準備考研的事情。 上學期開學沒多久,老師找她商量畫展的事。 隨著各種各樣活動的頻繁“刷臉”,林盞逐漸有了些知名度,也有了固定的粉絲群體。 “大家都覺得你作品有了,一定的人氣也有了,趁著學校現在還能幫你,你可以盡快申請一個學生作品展。” 這句話出來的時候,林盞都有點傻了。 她維持著表面的鎮定道了謝,向老師請教了流程和臺前幕后,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手都有些涼。 雖然做了點心理準備,雖然她自知自己無需妄自菲薄,但……太快了,太猝不及防了。 有些驚喜,有些無措,不知道擔不擔得起老師這份信任。 那種感覺,就像是熬了一整夜的人抬頭,忽見天光;又像是跌跌撞撞在大雨天走了一路的人,忽然看見面前怒放的花和璀璨的晴朗。 回了寢室,把這件事通知給她們,一個個都很高興。 尤其是洛洛:“快什么快啊,你也不看你都給蔚大爭多少光了,給一個畫展算什么啊,我還覺得給少了呢!” 說完,自己也笑得不行。 策劃一個畫展略有些復雜,要準備的東西還有很多。 林盞把自己原來畫的畫翻箱倒柜地找出來,一個寢室幾個人,伙同指導老師一起,挑選出了展品。 有了學校的支持,總比自己個人承擔要好得多。 從申請到批示,再到選擇展品,確定展題,完了之后還得找場地…… 找到場地之后,要裱畫,要做廣告四處宣傳,還要布置展廳。 試展的那天,寢室的人和沈熄都去了。 大家隨著燈光又調整了一下畫的位置,忙了幾個小時才收手。 林盞也累了,靠在門邊說:“等畫展結束了,我請你們吃飯啊。” 這次畫展,大家都幫了她很多。 老幺會設計,她幫林盞做了要投放的海報。 寢室長認識的人多,幫林盞四處聯系投放海報的事。 洛洛認識學生會的,在學校的公眾號和微博上都替林盞發了很多推文。 沈熄是苦力,經常幫林盞搬東西。 試展結束之后,林盞不想走,就坐在門口的長椅上休息。 寢室的人都先走了,沈熄看她一個人在那,抬著臉,雙眼放空。 他坐在她身邊,笑著問:“怎么,因為目標實現,現在覺得找不到前進的動力了?” 畢竟她一直以來的拼搏奮斗,都是為了跟林政平許下的那個承諾。 她想爭奪自己的自由權,首先就是要辦這一場畫展。 “我這才哪跟哪兒啊,”林盞回過神說,“就是覺得,路還好遠啊,還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 這件事完成了,還有下一件、下下件。 能辦畫展的青年畫家數不勝數,她也不是其中的佼佼者,要真的想往上爬,還得拿出更好的作品,還要經受更多的磨煉才行。 林盞:“剛剛想到這些,就覺得未來也不會輕松到哪去。” “累就是因為在走上坡路啊,”他揉揉她的頭發,“就算很累,也不會累到哪去了。” 林盞點點頭,盯著自己的腳尖,長吁一口氣:“畢竟最難的已經解決了。” 沈熄問她:“畫展會請家里人嗎?” “請啊,肯定得請,”林盞說,“首先要讓林政平知道我做到了嘛。” 沈熄頓了頓,還是沒有把自己之前去過她家的事跟她說。 林盞說:“我好多年沒有回去了,雖然林政平可能覺得我是叛逆,但是我想告訴他,不是叛逆,我只是無法接受他的方式而已。我要告訴他,畫展成功了,他再也沒辦法干涉我的人生了。” 不管以后走得艱難與否,她都做好了自己承擔的準備。 /// 她挑了個周末,回了w市。 這是她自大學以來,第一次回w市,是帶著回家的念頭。 她發現就算多年沒走這條路,她依然對這里的一磚一木都熟悉不已,對每個街道每個店鋪了如指掌,對這條路要通往的地方,依然有種孤獨的親切感。 說到底是她的家,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林政平的教育方式雖有偏頗,但到底沒想過要害她。 愛可真矛盾,林盞抓著頭發無力地想。 她拾級而上,走到單元門口,拿出門禁卡開了最外面的大門。 什么都沒變,幾年都沒更新的門禁卡,怎么還能打得開門。 她心中五味雜陳,坐著電梯到了家門口。 抬手敲了敲門,她抓住挎包的帶子,看著門縫。 過了大約一分鐘,有人來開門。 蔣婉打開門,看到是她,驚訝地眨了幾下眼睛。 “盞盞,你回來了?!” 客廳里正常音量的電視,被人慢慢調小了。 林盞:“嗯,來跟你們講件事。” 蔣婉招手:“進來吧進來吧……mama前兩天還買了荔枝,想著你要是在家肯定很愛吃,我們倆都吃不完……” 她哽了哽,沒說話,只是更緊地抓住手里的帶子。 她走向客廳。 林政平正在沙發上看電視,見她來了,難得地不發一言,只是沉默地按著電視遙控器。 她坐到沙發上,伸手從包里抽出兩張邀請函。 “一個星期之后,我的個人畫展就要開辦了,位置寫在邀請函里,去不去隨你們。” 蔣婉正好把荔枝端過來,看到邀請函,愣了片刻。 “這么快嗎?” “不快了,我畫很多年了,也代表學校參加了很多次比賽了。” 林盞解釋了一下,然后,把頭轉向林政平那里。 “我來就是想跟你說一聲,高考之后的那個約定,我做到了。我也希望你以后別再干涉我的專業了,我不想被束縛。” 蔣婉笑笑:“好了,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就別說這些了。先吃荔枝吧,mama洗好了。” 林盞一邊聽著新聞里不痛不癢的播報一邊吃荔枝,主持人們幾乎一致的播音腔讓人仿佛正處于一個嚴肅的環境之中。 不知道她吃了幾個,林政平拿起桌上的煙盒,一個人回了房間。 荔枝快吃完的時候,蔣婉走到她旁邊,摸摸她的頭發。 “盞盞,你不在的這幾年,你爸變了很多了。” “進房間吧,他有話想跟你說。” 林盞洗過手,進了書房。 房間通過風,已經沒有煙味了。 書房里不知何時,多添置了一個魚缸,現在魚缸里正有幾只金魚暢游。 林政平拿著盒子灑食,背對著林盞,卻是在跟她說話。 “我十歲的時候,家里第一次養魚。我那時候并不知道魚沒有饑飽感,攀在魚缸上拼命往里面投食,它們不會說話,只知道吃,我以為它們會覺得高興。第二天,發現他們撐死了。” 林盞就站在那里,看魚缸里的金魚拼命地擺動尾巴。 林政平繼續道:“那時候也并不覺得自己有錯,覺得自己只是不知道那些常識而已。我既是對它好,就沒想過包藏壞心,于是做了什么也只是無意,良心上也不會覺得過不去。” “一開始想過你也只是叛逆,看不清我對你好的部分,因為青春期作祟,才不斷地頂撞我,覺得我給你的都是最差的。” “你走的那幾年,我都是這么想的,因為是想著對你好,所以并不覺得自己做錯,反而覺得你沒良心。” 林盞默默聽著。 “去年吧,去年見過你一次,你從圖書館出來,跟沈熄一起。第一次看你笑得那么高興,沒有任何包袱,才發現原來沒有了這個家庭,你活得沒有像我想象中那么差。” “后來沈熄來,更加驗證了我的想法,他給我看你畫的畫,你得的獎,你那些專訪和專欄,我忽然發現,你很多年前不是在給我開空頭支票,你自己的確選擇了一條路來走,并且走得很通暢。而這條路,比我給你的那條要更好。” “我那天晚上回憶起來,發現一件很驚人的事情。我從前一直覺得你林盞有今天,跟我的逼迫是分不開的,可我那晚忽然發現,每一次我逼迫你的比賽和考試,你沒有一次考好過。” “伴隨你的并不是什么鮮花和掌聲,是壓力和失眠,甚至輕微的抑郁狂躁。我給過你什么呢?你能堅持下去,一直都是靠著你對美術的熱愛才對。” “甚至這個畫展——如果我沒有跟你立下這個約定,你也會舉辦的。只是沒有我,這個畫展會更順其自然,毫不急功近利,只是你的水平發展到某個程度的一種證明和產物。你的創作會更純粹,只是為了畫好畫而畫畫,而不是為了幾年內辦個畫展而拼命折騰自己弄出一個好東西來。” 這些年,他的心態是一點一點轉變的,由最初的不齒和蔑視,變成存疑,又成為自我懷疑,最后想通一切,這才肯承認。 林盞此時,終于知道林政平在說什么了。 別扭的男人,在用這種自我否定的方式,向她道歉。 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