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山里也有學(xué)校,改年我就能上了,翻兩座山就到,在棋盤村那兒。”貍尾靈活地在山間蹦來躍去,熟門熟路地帶著客人往前走,“我不下山,我們是山護,下不得山哩!” 山護又是個什么玩意?再問幾句,貍尾也吱吱唔唔說不明白。 往村尾走了不遠,山路漸漸平緩,路邊有三三兩兩的野桃花悄悄綻開。過了個山坡,眼前豁然開朗,深深淺淺的粉,燦若朝霞,撲面而來,竟是連綿一片的桃花林。 “到了!程塵哥,愛珍姐說你們城里人就愛看個漂亮,這片桃花林有十幾里地呢!光是好看,不結(jié)好桃。”貍尾呲著牙,想起那又澀又酸又小的毛桃子。 “我去!好漂亮!”程塵喃喃地念,“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哎?不對啊!這才初春二月,山外的桃花都沒開,這山里的怎么反而盛開了?盛開的桃花比起整片桃林不算多,遠遠望去,倒只有一里多地,附近應(yīng)該是有什么溫泉熱涌之類吧? “有!”貍尾指著山腳桃花最艷麗濃密處,說:“那里有一串溫泉,泡澡煮蛋都行,邊上還有好幾個山洞,都摸不到底的,家里頭不讓我們?nèi)ネ孢郑∫ぷ岬摹!?/br> “那你們?nèi)ネ孢^沒?” “嘿嘿嘿!”貍尾捂著豁牙嘴,一臉傻笑。 逛了半天也有些疲累,程塵把小卷放在大個子的脖子上,小卷揪著大卷毛,興奮地一路揮手學(xué)著愛珍姐,喊“駕!” 座駕翻了個大白眼,猛地一聳肩,驚起膽肥的小娃娃尖叫連連。 回到黨家小院,老黃喜逐顏開,指著院里晾了滿架的藥草,說是收了七八斤鮮藥,正讓村民們幫著炮制晾干,再有個三兩天就能帶半成品回去了。老黨還會繼續(xù)幫著收,一弄好就給寄過來。 在滿屋草藥的清香中,程塵睡了個好覺。 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有嗶啵的輕輕敲門聲,身后的大火爐一下挪開,然后是吱呀的開門聲,有人低聲交談。 阿郎出去了。 程塵忽地清醒了,半夜三更的,誰啊? 第53章 藥前月下 程塵在床上坐起, 擼了把臉,輕輕把懷里的小卷挪到床鋪中間, 起來披上衣服,走到窗戶跟前。 這屋子是老輩的山間民居, 青石壘基木板墻, 連窗子都是厚重的木板格。大約是為了讓城里來的客人們住得舒適些,黨愛珍將木窗外層打開,里層隔柵掛上了細花布的窗簾,角落里用幾個木夾子夾住,既不會灌風(fēng), 又能透氣。 程塵輕輕將固定窗簾角的木夾子取下兩個, 挑起布簾, 借著淡淡的月光, 小小的院落一覽無遺。阿郎高大挺拔的身形站在院子中間,背對著窗口,黨愛珍披散著長發(fā)站在他的對面,正仰頭說些什么。月光下,姑娘秀美的臉龐上帶著朦朧的光澤, 盈盈而笑。 臥、臥了個大槽!這演的是哪一出?蕭何月下追韓信?那個貂蟬月下會張生?我去!串戲了! 程塵震驚得頭皮發(fā)麻,心里一串串感嘆號都能串麻辣燙了,這才住了幾宿啊?你小子就不聲不響地搭上了山里俏?!這也太、太……太不講究哥們義氣了! 心底別扭又有點郁悶,像是只屬于自己的最要好的朋友、最喜歡的好吃食特么一轉(zhuǎn)身讓別人叼走了。 好白菜都讓豬拱了!程塵憤憤不平地在心底念叨,小心肝又酸又澀像是在熱油里煎滾了一遍。悶頭在屋里轉(zhuǎn)了三圈,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 悄悄推開了門。 咱這是為了保護姑娘的貞cao,以免某人一時沖動,哪啥啥,萬一哥們兒把持不住真當了山里的壓寨女婿可咋整?!這可絕對不是,咳咳,窺探他人隱私啊! 趿上鞋跟,他躡手躡腳地推開門,沿著屋檐墻根往外出溜。 好在屋檐上陳舊的茅草伸出老長,月上中天也照不到黑暗的墻根。眼瞅著離藥前月下的倆只剩十幾步遠,程塵也怕打草驚蛇,啊呸!怕那個大家尷尬,就貼著墻根在木廊柱邊扎根了,在陰影的掩護下,悄悄探出半個腦袋看好戲。 在這個距離上,這一雙人的低聲談話已經(jīng)隱約聽得到了。 “……大師您有靈賦,身子這么健壯,我黨愛珍也是十里八鄉(xiāng)的一枝花,又不要你娶回家,怕啥?!” 霍!勁爆,這是逼婚還是求愛? “你說是要談收藥材的要緊事。”程朗的語氣冰冷得像個機器人。 哎呀!這也太不解風(fēng)情了,有這么和姑娘說話的嘛?簡直二楞子啊!程塵大搖其頭,心底似喜尤憾,郁悶之情倒是消了幾分,恨不得喊一聲,你不行我上啊!這姑娘也太眼瘸了,咱好歹也是個俊俏美少年,不就是小了幾歲? 愛珍姑娘咧嘴一笑,露出顆俏皮的小虎牙,說:“我不這么說,你怎么肯出來?” “沒別的事了?走了。”程朗橫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就想走。 黨愛珍急了,雙手一扯,猛地撕開自己的衣襟,月色下,白生生、豐滿圓潤的兩團顫巍巍地聳立著。 程塵嚇得眼珠子差點蹦上去,成群的神獸在腦海中奔騰而過,這,這什么情況?! 然而,沒等他回過神,潑辣的愛珍姑娘做出了更勁爆的動作,她一把抓過程朗的一只大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淚盈盈地低聲笑道:“您別嫌山里人不知丑,這身子干凈,從沒被人碰過。程大師,只求你賜我一夕之歡,渡個種,有沒有娃我都不會怨。” 程塵看得倒吸一口涼氣,這,這特么不是要保護姑娘的安全,是要保護程大師的貞cao啊!一時好為難,這個,出去吧?別把人姑娘臊死;不出去吧?難道眼瞅著自家兄弟就這么被連皮帶骨吞了?再留下個山里娃?嗯,那啟靈倒是方便多了。 沒等他考慮出個所以然,程朗已然劍眉立起,一聲低喝:“滾!” 他大手一甩,像是要甩開什么臟東西似的,黨愛珍頓時被他推倒在地,滑蹭出幾步遠,痛呼一聲,又緊緊抿住嘴。 “我去!”程塵一驚,脫口而出,場中兩位的眼神頓時都轉(zhuǎn)了過來,黨愛珍立即將胸口捂住。他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暴露了! “那個,那啥,你沒事吧?愛珍姐。”程塵站直快蹲麻的兩條腿,雙眼旁視,堅決不看不和諧部位,走上前去扶起姑娘,義正辭嚴地斥責(zé)某人,“程大師,你看,這胳膊都流血了!對姑娘要珍惜愛護,不能這么粗暴!是吧,愛珍姐,你別生氣。我們家,那個程大師他主要是沒怎么接觸過適齡女性,這個反應(yīng)有點過激……” 程塵有點掰不下去了,好尷尬,好尷尬,心頭回音無數(shù)遍,他這是跟著添啥亂喲! 阿朗盯著程塵扶住姑娘的手,皺起好看的眉頭,一把把人拎到自己懷里,瞪著姑娘,說:“我心里有人了。我這身子也干凈,不能被別人碰!” 程塵捂住臉,這臺詞真是……太不要臉,太生硬了。 黨愛珍夾手裹著胸口,一手按著在地上蹭傷的胳膊,愕然瞪著在她面前相親相愛緊相擁的倆,喃喃道:“他,他不是你弟?” 程朗正義凜然地搖頭:“不是。” 愛珍姑娘腦袋有些發(fā)木,眼神來來回回在一個高大,一個清俊的身形上掃射,終于幽幽地嘆出口氣:“唉!大師們總是花調(diào)調(diào)多,忒浪費。” 在程塵呆滯的眼光中,她搖搖頭,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就走,另外兩位貴客沒有靈賦,就算有娃娃也守不住山,再找機會吧! “哎?哎哎?!她怎么就走了,這,這啥情況?不是,我們就算不是兄弟也不是那啥啥啥!” 程朗沒說話,緊了緊程塵身上隨手裹的外套:“回吧!外面冷。” 這半宿折騰的,又是激動,又是心累。程塵一大早,打了幾個噴嚏,流清水鼻涕了。 村里的啟靈任務(wù)圓滿完成,因為他們還要留幾天等藥,文審局的小方就不多陪了,一大早收拾東西下山了,還是愛珍姑娘趕著驢車送他的。說實話,經(jīng)歷這一宿的事情,要立時對上這位姑娘,還是挺尷尬的,這么錯開會兒,程塵倒是松口氣。 眼瞅身邊的大個子一臉漠然,完全不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的模樣,程塵一股郁氣打鼻孔里直冒,偏偏鼻子還塞了,可恨! 想起昨天桃花林中的溫泉,程塵頓時來了興致,泡個熱水澡,感冒也好得快些。 老黃和村里人都在忙著收藥制藥,反正就這么點路,也不用驚動大人,帶上小導(dǎo)游貍尾,目標桃花林溫泉,出發(fā)! 站在溫泉邊,程塵瞪著最大最舒適的那一眼泉,郁悶地蹦出三個字:來晚了! 一群獼猴占據(jù)了最好的泉眼,目光炯炯地盯著來人,大有不服來戰(zhàn)之意。 對手是十幾只猴,我方只有一個大人,兩個半大小子一個娃。這個戰(zhàn)比有點危險啊!就算能險勝,肯定也要損失慘重。 程塵對敵我力量,略一估量,決定大方地饒這幫猴崽子一碼!下次給我小心點! 在十幾雙賊眉猴眼的盯視下,程塵帶著一幫人類戰(zhàn)略轉(zhuǎn)移到了山腳下的一眼泉。 “這口泉稍微小點,也很好,旁邊還有幾個山洞的出口,一年四季都有涼風(fēng)吹出來,可舒坦。大夏天這口泉最舒服了,就是愛珍姐老嚇唬俺們,不讓靠近洞口,說洞里陰。” 程塵打量四周,這口泉眼邊不遠就是青灰色的山壁,斜坡上幾個大大小小、黑黝黝又不太齊整的洞口,像是野獸張著巨口,讓人看起來有些不舒服。一股習(xí)習(xí)涼意從洞口那邊散過來,稍有些冷,要是在夏天,那果然是個美處。 反正也沒有旁人,一眾都是大小爺們,大伙也就嘻嘻哈哈脫光了衣服往水里鉆。斜躺在霧氣氤氳的溫?zé)崛校{天白云下,入眼是點點深深淺淺的紅。涼風(fēng)過處,淡粉的花瓣偶爾吹落在泉水中,打個旋兒,透出隱約的香。 爽啊!就差啤酒和擼串!要不是邊上鬧騰的一群猴,程塵都快美得睡著了。 兩條大毛腿悄悄地挪啊挪,夾住一只嫩生生的小白腳丫,把腳趾頭撥來又撥去,玩得好開心。隨著他的動作,某些惹眼的不雅物在水下晃來又晃去,猶如水蟒蓄勢等待著自己的獵物。 正泡得渾身發(fā)軟的程塵,白了無聊的家伙一眼,懶得傷眼,扭頭轉(zhuǎn)身,總覺得后腦勺的頭發(fā)要被熱情的目光點著了。 小卷咯咯咯地笑,專心致志地研究起大長腿上的長毛毛。 “呀!山壁上有石斛咧!”貍尾突然發(fā)出驚喜地一聲喊,猛地從溫泉里蹦起,濺了程塵一身水。 孩子一把扯過放在邊上的衣褲快速穿上,蹬蹬地往山壁那邊跑。好大一叢銅石斛,要不是他眼尖還發(fā)現(xiàn)不了哩!程大師他們給的價格,比平時收山人出的高了一大截,挖這么一大叢,他明年讀書都不用愁了! “小心,別跑!讓大人們來采,你別摔著了!”程塵急了,這么陡峭的山壁,一個孩子又沒什么防護,掉下來可要命! “木事!我采藥爬慣了的,不要緊。”貍尾高興地往上爬,手腳并用,靈活得像只小猴子。 “阿郎,快點穿衣服,去看著點孩子。”程塵趕緊催。 小卷也七手八腳地給自己套衣服。阿郎手腳利落,很快趕過去接應(yīng)。等程塵帶著小卷跑到山壁前,貍尾已經(jīng)爬得老高,正伸手向半山崖處的銅石斛伸出手去。 “別急,他很小心。山壁有點脆,位置不好,我上不去。”阿郎全神貫注地盯著山崖上的孩子,腳下是剛被踩碎,散落一地的土石。 程塵也緊張地盯住孩子,只能在下面提心吊膽地望著,干著急。 第54章 陰靈 崖邊青苔地衣一片接一片, 隔著一塊塊祼露在外的巖石,大小的亂石縫間, 一大叢綠草蓬勃健旺地長著。深綠色的草莖像是竹節(jié),直直地向上豎, 每一節(jié)上都對生著細長的卵形葉, 一對又一對,每根老莖上都有十幾對葉片,年份絕對不少。 貍尾很小心。 他一只手掰住山崖邊突出的巖石,另一只手伸到老莖底部反折,很快就采了一大把銅石斛莖。指尖觸到了什么, 一條灰黑的蛇突然從草叢間昂起頭。 程塵只看見孩子身子一抖, 身子往后一仰, 尖叫聲中, 腳下的石塊滑落,整個人仰面向下翻落。 “救人!”程塵急吼,聲音都變了調(diào)。 阿郎一聲沒吭,雙手前伸,人驟然往外撲出! 撲楞楞一聲響, 原本乖乖站在一邊的小卷,長長的單翅展開,把衣服撐落一邊,呼一聲飛上了天。電光火石間,在半空中緊緊抓住了正往下墜落的貍尾。 程塵提到嗓子眼的心剛放下一半,一口氣噎喉嚨口還沒吐出, 就聽小卷喊:“好重,小哥哥太重了,我拎不動啊啊啊!” 眼見兩個孩子像是斷了尾巴的風(fēng)箏,乎乎悠悠盤旋著往下掉。小卷一只翅膀使勁扇,也沒頂上多少事,忽高忽地一陣亂撲棱,根本沒法辦法確定著陸點。 阿朗和程塵兩人盯著半空的兩孩子,高舉四手奔來又跑去,眼睜睜地瞅著他們在空中突然拐了個大彎,順著山壁某個黑洞洞就滑進去了。不幸中的萬幸,有了小卷這么瞎撲騰的緩沖,墜落的速度挺慢,只要洞里沒有什么尖銳處,應(yīng)該傷不到哪里。 “阿郎,趕緊找孩子!”程塵跟在阿郎身后,翻上山壁就往洞里沖。 山洞的入口有一人多高,斜斜往下,洞口處還照得到陽光,再往里則幽黑一團,完全看不清了,深不見底。能見到的地方,地面倒還平整,沒有什么蹊蹺尖銳的山石。 洞口近處沒看到孩子們,程塵有些焦急,喊了兩聲,也沒聽到孩子們回話。還是得下去探探,就怕摔暈了或有什么其他糟糕的情形,先找到孩子才能再視情決斷。 “我下去看看,你在這里等。我的眼睛能看到暗處。”阿郎指指自己的綠眼睛,按住程塵。 程塵用力眨了下眼睛,低聲應(yīng)了,呆呆地站著,看著阿郎摸索著往下攀爬。 洞里好冷,一絲淡淡的甜腥味慢慢彌漫開來,程塵模模糊糊地想著,好像是剛才爬山的時候,爬山的時候……手,有些蹭破皮了…… 越來越冷了,有什么事不太對勁,程塵只覺得渾身上下陰冷,腦袋像是鉆進了放魚蝦的冰庫里,鼻子里都是腥臭的寒意。鼻水流了下來,他木楞楞地抬起手一擦,映入眼中的是殷紅的血。 暈眩中有無數(shù)的聲音在竊竊私語:餓,好餓,痛!痛!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