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國安的同志已經測試過靈書與被啟靈孩子們的靈合感應,感應度97%以上,離州二十七個孩子的“私啟”原書就是朱琦珊同學的《野天鵝》這是沒跑了。可惜首靈就這么隨便地私下賦予了,這孩子真是胡鬧啊! “這位就是我們青府文學院93級少年班的小才女——朱琦珊同學,剛滿16歲,《野天鵝》就是她的作品,第一本靈書就榮達‘州聞’級別。不是我自夸自家的好,真是后生可畏,前途可期啊!哈哈哈!” 榮校長一邊介紹,一邊又忍不住哈哈哈,實在是高興得合不攏嘴。文學院是出過不少文人墨客,可是在讀學生里能出‘州聞’文章的天才,還真是頭一遭! 長臉的國安同志也是笑容滿面,溫言細聲地介紹了離州的“私啟”事件,婉轉問起當時情況:“……一月二十七日晚間,就在離州千詩街詞里。這晚共有二十七個孩子獲得啟靈,并且絕大多數獲得了各種靈賦。尤其是住在詞里12號,9歲的林家小meimei,啟靈后原來相當嚴重的莫式綜合癥,在幾天內快速消退痊愈,還獲得了相當出色而特別的靈賦。 朱同學,你當時是否就在那里用你的《野天鵝》為他們啟靈?沒有請其他啟靈師吧?” 看著小小少女神色惶恐地點點頭,又搖搖頭,泫然若泣的可憐模樣,國安的馬干警有些扛不住,忙不迭地連聲安慰:“沒事沒事,朱同學,我們只是例行調查,能完滿了結案卷就行,‘私啟’又不是什么大事,雖然不合規矩,但也不違法。你別怕!” 蔣師成瞥了眼憐香惜玉、單蠢到珍稀的手下,覺得馬必功對國安七處的最大貢獻,就是能完全放松調查對象的警惕,放心地露出不該有的馬腳。 比如這位朱同學,她確實害怕,但不僅僅是怕擔事,神色的惶恐中更多隱藏的是茫然和心虛。 實在看不下去馬笨蛋幾乎要把所有細節都詳詳細細告訴被調查人的愚蠢問法,圓臉龐愛裝年輕人的蔣處,粗暴可愛地打斷馬必功的溫柔問話,插了一句:“朱同學你是晚上幾點到詞里的?” 馬必功幽怨地瞅瞅自家愛搶話的領導,心里也不是沒有埋怨:孩子們與《野天鵝》原書的靈合感應測試過,高達97%;朱同學也在奉書時驗過與靈書的關系,確實與本人相呼應。 既然這樣,都能百分百肯定朱同學就是“私啟”事件中靈書的作者,他們來調查也不過是例行查查,這私啟是本人做的,還是有什么結交的啟靈師做的。用腳丫想也知道啊,朱同學小小年紀,又出身平凡,《野天鵝》還是她的第一本靈書,哪來的培養或是相熟的啟靈師,當然就是小姑娘一時意氣瞎胡鬧唄!至于這么把人當嫌犯看么。 “沒,沒有啟靈師。就是我。但我記不太清時間,好像很晚,天色都黑了。”朱琦珊微低下頭,清秀的臉龐蒼白的幾乎透明。 二十七日晚間,她在字紙籮里拿到了那兩張《野天鵝》,從那一刻起,直到返校,兩張原書再沒有離開過她身邊。 根據那個有點傻的馬國安所說,可以推斷,程塵在這一期間還寫出了另一本正本,也許還是全本的《野天鵝》。 或者那個智障被人哄騙了文意,經由哪位文人的潤色改進,寫出了另一版全新的《野天鵝》,但大致文意應當一致,否則不可能感應度這么高。 同樣在二十七日夜間,有人拿著正本的《野天鵝》到千詩街詞里12號,做了一場“私啟”。很明顯,這個人并不希望被人知曉,不管“他”的初衷或企圖是什么,他成功地私下給詞里的孩子們啟靈了。 而且無論是人還是正本的《野天鵝》都沒有落到國安或是其他相關部門的手中,他們甚至并不知道還有一本《野天鵝》的存在。 于是,當她向學校報告奉上“自己的”靈書——《野天鵝》,并遵循學院的規定在文審局備案。彼時,國安通過對新出靈文的循跡、比對找到了文學院,找到了自己。并且用這版《野天鵝》與被“私啟”孩子們做了感應測試。 結果很感人,也不出意料。 那么無論是誰真正做了詞里的“私啟”,他都不想讓人知道身份,戴上《野天鵝》這本“州聞”靈書作者的冠冕。 而她,既然選擇了竊取這份榮譽——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已經沒有退路了,此刻退縮,迎接她的絕不會是憐憫和原諒,而將是身敗名裂的地獄。 她只能賭,賭那位不知名私下的“啟靈人”,不會公開,不會站出來拿出正本的《野天鵝》與她對質。而野賢們的一貫作風,都會是“靈書”密簽商家,并不在文審局備案。 “安徒生”的面具下究竟是誰,有幾張臉,沒有人會知道。 你不想要的面具,我會為你戴上。 如果有一天,那個人找上門來,她愿意付出所有的代價,只企求換取一個“沉默”。 蔣處笑得人畜無害,又問:“怎么想起在林家啟靈呢?你認識林家的……? 林家? 朱琦珊腦海中思維飛速轉動,回想起程塵偶爾和mama提起幾次的“折小胖”折同學、班長蘇果、勤工儉學的林學長…… 那天第一次見面,姓沈的的哥送程塵回望郡時,還提到回程送了位腿受傷的林同學到詞里,才晚回來了。 姓林,詞里! 賭了! 她輕輕一笑,臉頰浮起微紅,說:“聽我家小少爺,噢,我mama在一戶人家做幫傭。程小少爺提起過他的同學,說龍川有一位林學長,好像家里很困難,還有個沒啟靈的九歲大的meimei。 那天剛好我陪他上街,買了電腦和一堆文房四寶,還特別買了與文意相合的蕁麻紙。回家復習功課時,我試著寫了一篇心中醞釀已久的童話故事。嗯,你知道,我們女孩子心里總是會住著一位小公主。” 朱琦珊難為情地笑笑,說:“文章難以置信地啟靈了。當時,我,我非常非常激動,等不及天亮就想試試,哪怕是私底下,沒有館舍典儀。然后,就想起了那位林學長家的小meimei,既然能夠幫助人,又能讓自己開心,那我為什么不去做呢? 嗯,‘私啟’真的成功了,我很興奮,還有點害怕和后悔,不知道該怎么和大家解釋。我又自作主張,沒聽老師的教誨,隨隨便便丟了靈書的首啟。于是就匆匆帶著《野天鵝》回了學校,奉書正儀。再然后,學校和老師給了我許多榮譽,你們也來了。” 朱琦珊看了眼感動得不要不要的馬姓國安,悄悄又低下頭。 說謊的技巧就在于,九分真,一分假,完全代入,把自己都騙過。 第32章 保持沉默 “哎, 真難得,這么小年紀的天才少女作家, 還這么善良謙虛……”馬必功駕駛著回程的車,一邊感慨。 “你是認真的?”蔣處的煙都嚇掉在懷里。 馬必功莫名其妙, 怎么了? 蔣師成關愛憐惜地看著他, 嘆口氣搖搖頭,感動于老領導的孩子智商感人,對這傻孩子完全不必有因公殉職的擔憂,這完全就是敵方的神隊友啊! “你對有幾個孩子感應度測試明顯偏低怎么看?”蔣師成覺得看在老領導當年救了自己不止一次的份上,還是值得挽救一把。 “啊?27個孩子里只有3個稍低了點, 也到85%的合格線了, 看什么?”馬必功茫然。 蔣師成耐著性子循循善誘:“那你知不知道這位‘天才少女’的《野天鵝》只有上部, 嗯, 應該說,只有個開頭。而那3個感應度低的孩子,靈合度一點也不低,甚至有一個靈賦值非常高,可以懷疑他是具像融靈——就像是林良歡那樣。” “不對啊!《野天鵝》只到‘州聞’級別, 沒可能形成具像,專家們不是說對林良歡是否融靈也存疑?呃,只寫了一半有什么問題,小姑娘一下子寫不完,有可能要再積蓄靈感寫下半部呢?” 馬必功激蕩腦細胞,拼命讓自己跟上頭兒的思路。 這樣耐心的教導, 而不是屁股上給一腳,實在是太太太難得了好嗎?一定要好好表現咱的機智和邏輯分析能力,努力成為頭兒的得力助手,而不是專職拖后腿的司機加苦力! 苦惱的頭兒已經幾乎燃盡最后一絲耐心,奄奄一息地問:“馬啊,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同感并發’?” 馬必功眨眨眼,又眨眨眼,迷惘地看向心目中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頭兒:“呵呵,頭兒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特么好好開車!別分心找你那根本就沒生長的腦子了!”蔣師成大吼一聲,奮力側拉方向盤,“吱——”一道尖銳的輪胎磨地聲,險險錯開對面急馳而來的大卡車。 嚇出一聲冷汗的蔣處,半癱在副駕座上,眼神迷離,再也不試圖搶救某人的感人智商。莫非當年啟靈時,馬必功同志的角色是某種圈里打滾好吃懶動的動物?他余光斜睨同樣嚇出一頭冷汗的馬同志,唉!其實小豬的智商還是挺高的,應該不會是豬角啟靈的。 拆開一根煙,把細細的煙絲嚼在嘴里,蔣師成輕輕對自己冷笑。 “同感并發”只會發生在同一位文人作家的作品中,有時作家在正式擬稿前,往往會寫許多草稿或細綱,這些資料大多不會啟靈。而當撰寫正本文章時,如果文章等級足夠高,靈性十足,在正本啟靈時,少見的情況下,草稿或細綱也會得到感應——“同感并發”。 草稿“同感”而形成的靈書等級一般會比原書低幾個等次,湮滅時間也會比原書早許多。 “同感并發”就是作者自己制作的仿真a貨。 只有上半部的“州聞”《野天鵝》,很有可能具像靈賦的孩子,還有靈合度高卻感應度低的幾個孩子——會不會是因為他們的角色,還沒來得及出現在“這半本” 《野天鵝》上呢? 蔣師成心不在焉的吐掉嚼爛的煙絲,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有時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政治正確。 柳州文學院升格在即需要這份成績,離州也可以在“文鄉名城”評比中揚“天才少女作家”家鄉的美名,孩子們能得到正確而良好的教育順便被研究下,“私啟”事件能在國家七處迅速而完美地收官,成績可嘉。 還需要什么真相呢?查到最后,也不過是個“野賢”之類的家伙,心血來潮的爛事一樁。 至于那位“天才少女”,呵呵,很有意思,智商情商能比呆馬高上十七八倍,她選的這條荊棘路,嘖! 蔣師成搖搖頭,打算回頭就把“私啟”事件結案報告丟給呆馬去寫,相信他一定會寫出份感人至深,讓領導微笑的好報告。這就叫物盡其用,垃圾放對了地方那就是行為藝術。 ※ 朱琦珊慢慢地走回宿舍,一路微笑點頭,重新享受著眾人仰慕嫉妒的目光。 自小到大都在贊譽中成長,是什么時候開始,她變得敏感而嫉妒,萬分在意別人的眼光? 是了,就是從走進這所天才薈萃的文學院開始,當她走進一堆出身名家、自身又靈賦天成的天才中間時,往日的驕傲被血淋淋的現實砸得粉身碎骨。她那點小成績,小驕傲在這些天之驕子身邊,就有如螢火蟲在夜晚與星月爭輝。 班里那個十三歲就寫出“鄉知”靈書的陳妙妙,就像是一輪明月,映得她人生從此慘白無顏色。 現在,她終于可以走到那個驕傲的女生面前,笑著說一句:“哦!我的靈書就是級別稍高了點,也沒什么,比你晚三年才寫出來的呢!” 紅色的高訂連衣裙搖曳生姿,陳妙妙遠遠走來。 朱琦珊輕輕拉直自己的衣角,挺起胸膛,目光冷冽地微微勾起嘴角,仿佛一位勇士將要迎接自己久戰的第一次光輝勝利。 “琦,琦珊同學。你好,我帶兩位外來的同學去圖書館借閱,好巧,碰到了你。”眼鏡少男緊張地不時推一把自己的眼鏡,平時的能言善辯拋到了九霄云外,“啊!對了,正巧,他們也是離州來的,你的老鄉呢!” 朱琦珊轉過頭,對愛慕自己的男孩溫柔一笑,抬起眼,笑容一寸寸凍結在了她清秀的臉龐上。 程家的小少爺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雙方都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既然孽緣到這么大的校園里巧遇,在這一瞬間他決定了某種姿態。帶點輕佻而熟稔地招呼:“嗨!珊妞,surprise!” 那雙深不見底,笑意未達的深邃眼眸;《野天鵝》的文稿上工整又不失利鋒銳意的字跡;總是在自己指桑罵槐時,他嘲諷的笑意…… 朱琦珊非常奇怪,當初是什么蒙蔽了自己的眼睛,讓她眼里只有一個靈合度極低的紈绔智障,而沒看到又一個通透而低調的天才?明明事實是那樣的明顯。 看著他的眼睛,她就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 “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愚蠢是虛榮心的影子,當她自卑自傲地鄙夷著,這位出身不凡卻落入凡塵的小少爺時,理智和智慧已經出走。 她回過頭,奇妙地仿佛聽到自己的脖子機械地咯咯作響,像是一具忘上潤滑油的滑稽木偶。 紅裙的女孩已經走到近旁,瞥了眼站在路邊的幾人,哼了一聲,飄然走過。 朱琦珊望著她走遠,這一刻腦海無比空靈清醒。 她對著小眼鏡嫣然一笑:“謝謝你了,錢同學。”轉眼望向程塵,說:“程同學,我覺得我們之間應該有一場聰明人的談話,你認為呢?” 送走戀戀不舍,非常想參與聰明人間談話的錢同學,朱琦珊帶著一個男人,一個少年來到“文思”咖啡館。 “一杯卡布奇諾。你們來點什么?”朱琦珊拿起書簽般雅致的菜單遞過來。 “一杯榛果拿鐵,他不用。”程塵推開菜單,橫了一眼皺起鼻子的阿郎。 “哈!愛喝甜的男人心軟,我希望這個說法是真的。” 無聲地等待片刻,香濃的咖啡來了。 朱琦珊舉起自己的杯子,遙敬程家小少爺:“為我的愚蠢和偏見,為我的短視和嫉妒,以及……” 她放低聲音,湊過頭低聲說:“我偷竊的,你的書稿。對不起!” 程塵有些吃驚,驚訝于她的直截了當、毫不掩飾。 在阿郎發怒之前,女孩聰明地挪開自己,大眼睛平靜地望著程家的小少爺,說:“我也知道,‘對不起’除了表明一些態度,其實并沒有卵用。然而,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只要你一句話,就可以讓我直下應得的他媽的地獄。” 她說臟話時也是那樣文雅平靜,仿佛吐出這些詞匯的根本不是她的嘴。 程塵側過頭,輕輕啜了一口咖啡,甜香濃郁。在終于清醒的聰明人面前,有些事情其實心照不宣,也無法否認。 “奉送一個小消息——國安的人今天正好來學校找我,協助調查一月二十七日那晚,離州的‘私啟’事件。二十七個孩子啟靈了,而我奉給學校的《野天鵝》與他們感應相合。” 朱琦珊牢牢地盯著程小少爺俊秀的臉龐,不錯過一絲一毫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