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把自己的東西歸置好,舒舒服服地靠坐在床鋪上,窗外的風景讓人心曠神怡。 小個子姓黃,叫黃吉光,是浙府做銷售的,推銷汽車相關的零部件。看著對面的小伙子衣著上檔次,人精神又坐得上臥鋪,多少也是個人物,就有心交結:“小兄弟,一個人啊?” “是,寒假出門采風,自已到處走走。” 黃吉光來了興致,閑著無聊開始扯淡,說起自己常年累月東跑西顛,火車都當半個家了。又夸程塵小伙子能干,這么小就一個人上路,斯斯文文一定有學問,不像他除了耍嘴皮子賣賣東西,寫不出三行半文章來。 程塵嗯嗯啊啊地應著,也興致勃勃地談起浙府風物和離州的差異,當年他也是混魔都的人物,離浙府差不了幾步。一個是有心結交,山高海闊地天花亂墜;一個是能言善談,有心打聽。沒多久兩人就“猩猩”相吸,相逢恨晚,稱兄道弟了。 “唉!采風好啊!能寫文章才是大才,牛人啊!”黃吉光傷心地說起,要不是當年年紀小,他往學校旱廁里丟個了二踢腳,正好校長兼他們班主任語文老師正在蹲坑……說不準現在他也是個文學中年嘍! 兩點二十左右,火車終于動了,這年頭的綠皮車不準點很正常,準點的才是奇葩。 正說著,黃吉光瞥了眼窗外,一驚,揉揉眼,咽下口唾沫,喃喃念道:“南無阿米豆腐,大白天不會有那啥吧?” “啥?”程塵不解。 “死靈,鬼~~啊!”黃吉光哆嗦一下,看看左右,悄悄湊到程塵的耳邊說,好像這樣就不會讓鬼聽到了,“剛剛有個黑影子從你那邊的窗口晃過去了,難道是我這次出來太匆忙沒燒香的緣故?哎呦,菩薩莫怪,回頭就給您上高香!”轉身就縮回自己鋪上轉佛珠去了。 程塵把自己這邊的窗移開,探頭望望左右,并沒發現什么。也就把窗戶半開著,散散黃吉光點的煙味。 火車“況且況且”地慢悠悠晃著,出了城市,黃綠相間的樹木漸漸多起來,從窗外掠過。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差不多的景物,單調得讓人打瞌睡。到餐車吃了晚飯,七點多天色擦黑,黃吉光已經在自己的鋪上睡得人五人六,說是昨天忙到今早凌晨才睡下,明早又要拜訪客戶,正好現在補覺。 車廂過道的廣播隱約報著:前方將經過長嶺隧道,長嶺隧道建于1969年,全長…… 包間里燈光不太亮,前方高山的黑影遮擋下更顯黯淡,頂燈忽閃了幾下,滅了一個,光線更加陰森。這場景,倒是鬼片的好開頭…… 夜色朦朧,黑影中一雙綠瑩瑩的眼珠突然在玻璃窗外一閃! 程塵驚得頭皮瞬時炸起,嚇得不清,特么,這,這是真要鬧鬼啊?!這世界可不是前世純唯物的,它有魂有靈,誰特么知道有沒有真的鬼?!到底還是當了幾十年社會主義接班人,對鬼這東西將信將疑,他順手cao起本硬皮書,硬著頭皮貼近窗戶。 綠眼珠沒看到,幾根黑色的“細繩”從上面垂下來,隨風魔性地晃蕩著…… 驚出的一身冷汗收了回去,程塵閉眼吁氣,猛地怒瞪窗外,勃然大怒:收容所的熊大都關不住你,能耐大發了,長本事了!都敢扒火車做鐵道游擊隊了!有本事就學阿三在車頂呆著,一輩子別下來! 沒等怒氣噴發出來,巨大的山體剪影已經撲了過來,窄小的隧道洞口近在眼前! 一股熱血瞬間涌到頭頂,程塵臉漲得通紅,大吼一聲:“找死啊!快給我滾下來!”半個身子撲出窗外,一手拽住黑鬃毛往下拖,另一手用力抱住倒掛在窗前的、這該死的流浪猴子的腰,生怕他真出個好歹滾下車底,那就真得再投胎啟靈了。 所幸野生放養的就是靈活,綠眼睛眨巴一下,非常敏銳地從對方怒氣沖沖的表情中找到了一絲擔心和關懷。他咧開嘴一笑,把好聞的人往窗戶里一推,揪住窗框一翻,輕輕松松就順著車頂倒掛的姿勢滾進了車廂。 咚!安全著地,野生動物四腳朝天地摔在軟軟的地墊上。 對鋪的黃吉光被吵醒,揉著眼睛嘟囔:“程老弟啊,沒睡慣窄鋪,掉地上了?還是做噩夢……” 話沒說完,他已經看到了地上一大坨黑鰍鰍的不明生物,變了調的高音驟然響起:“哦~~~~這,這啥玩意?!” “沒事,黃哥,這個是……我朋友。” 黃吉光瞅瞅地上突然蹦出來的家伙,又瞪瞪大開的窗戶,還有那窗戶上正被風吹得烈烈直抖,扯掛著的一絲布條——明顯是從地上這家伙身上撕下的。這這這…… 程塵一時也扯不出什么理由解釋這扯淡的狀況,急中生智,說:“我朋友手頭緊,愛面子,想著扒車逃票,這不堅持不住了……” 黃吉光恍然大悟,敬佩地伸出個大拇哥,說這兄弟我服的,能有這愛錢勝命的氣質,將來一定發大財! 把人收拾停當了丟到上鋪,程塵發現他的手上腳上又多了幾處新傷,擦的,磕的。 不想問這家伙怎么歷經千辛逃出來的,問也白問,但程塵自問沒辦法再狠下心送他進收容所或是其他什么地方了。這一次他跑出來追上了,下一次不一定能再有這樣的幸運,也許就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某處…… 程塵深深嘆口氣,無可奈何地對從上鋪垂下的腦袋說:“下來吧!別趴著裝鬼,當心嚇著黃哥。” 在黃吉光嘎嘎的笑聲中,被丟到上鋪的家伙像只靈貓,悄無聲息地攀爬下來,貼著程塵躺下,沒多久就把人纏得怒火中燒。 程塵一腳踹開沒啥rou的大長腿,關了頂燈,只留下墻角的夜燈。在黑暗中,他輕輕地對床頂說:“喂,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綠眼睛眨巴眨巴,無辜地瞅瞅床頂,拿腦袋蹭蹭懷里的人。 程塵一巴掌拍開粘糕,說:“就叫你阿郎,就你那狼性,還長雙綠眼珠,哼!”沒叫你狼狗算便宜你了! 他的腦海里忽然有一段文字緩緩流過: 【“什么叫‘馴養’呢?” “這是已經早就被人遺忘了的事情,”狐貍說,“它的意思就是‘建立聯系’。 …… 如果你馴養了我,我們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對我來說,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對程塵來說,為那只野獸取個名字,就建立了某種聯系。再也不是可有可無,隨時擦身而過的陌生人。 在陌生的世界馴養一只野獸?想想好像也挺有趣。 拎起身上蠢蠢欲動的長胳膊,程塵沒好氣地低吼:“滾遠點,熱死了!” 火車走走停停,一大清早到了柳州站。 程塵和同房之誼的黃兄惺惺惜別,黃吉光還想來個熱情的抱別,一頭亂毛的綠眼睛嚴肅地從兩人中間硬擠進來,巍然矗立。 “啊?哈哈哈,你哥還真逗,得,有空多聯系啊!”黃銷售打著哈哈擠下車去。 程塵也懶得管教大家伙,說:“阿郎,跟我一塊往下走,丟了不管找啊!” 低下頭,綠眼睛眨巴眨巴。 程塵抬頭直戳他的鼻子,說:“你,你就是阿郎。我規定的。快走!” 阿郎又眨眨眼,有聽沒有懂,摸摸被戳了個紅印的鼻尖,非常愉快地搶過大箱子扛自己背上,開山辟路,如摩西分海,木有一合之敵! 第24章 劫匪上門 柳州號稱九朝古都,人文古跡隨處可見,說不定那段墻根就是千八百年前留下的。城里街道四縱八橫,莊嚴肅穆,連行道樹都是古木參天,一色郁郁蔥蔥的國槐。 “晚意書庫”的總庫在車駕街,據說是某前朝皇帝的行宮,后來改朝換代賜給了當時的開國折姓國公。代代相傳,到了近代,老折家就把這地改作“晚意”書庫的華國總庫。 庫藏鎮國鳴府的靈書、絕版珍品、流傳至今的湮滅古書,乃至珍貴靈書的實體首版等等,號稱無珍不藏。庫藏里最珍貴的,莫過于明代蒲公的半部《嶗山道士》靈書原本,至今仍是靈光湛然,折小胖也是因此從小聽多了蒲公的故事傳說,心有戚戚焉。 程塵又披上了自己的黑色戰袍——小哥同款連兜外套,墨鏡再加大口罩。沖著鏡子里瞅瞅,嗯,果然帥酷得連媽都認不出來——呃,其實他也不認識這輩子的媽。 阿郎也沖著鏡子里的人傻笑,高個兒短衣服,一頭亂毛,相當醒目。 程塵一把撂下帽子撓撓頭發,傻大個兒也樂呵呵地撓撓頭發,尤其認真,特別歡實。他很想拍那一腦袋傻毛,但身高差距在那里,踮起腳拍人腦袋總覺得有失老大風范。 小弟兼寵物的阿郎很有眼色,立即彎腰低頭,把毛茸茸湊到了金主手下,說:“啪!”這意思是:老大,請隨便地啪啪啪! 程塵深深吸了一口氣,重重呼出,用力按捺住擼毛的欲望,真是覺著兩輩子嘆氣的份額都在這幾天用完了! “走!跟哥去打理打理,人模狗樣的才拿得出手么。” 拖著人進了家挺大的商場,從頭到腳置換,連小內褲都買了一打,要么學會自己洗要么丟,他可沒心思幫小弟洗內褲! 拽著換了一身黑色休閑服的大高個兒弄頭發,買鞋子。這一身襯著他消瘦的臉頰,冷峻的眉眼,微微卷曲的中發,唏噓的胡渣……妥妥的雅痞精英男!前提是千萬別露出二哈式傻笑。 gay里gay氣的美容美發店造型師小哥激動得兩眼水汪汪,直冒星星,一個勁地喊哎媽呀,不收錢了只要親親合個影!哎呦,這太陽xue邊上怎么有個疤,老討厭了,嗯,弄點卷卷擋擋,哎!這就老帥啦! 程塵被走妖艷嬌羞風格的小哥弄得一陣惡寒,裹著外套狠狠打了幾個哆嗦,聽他說阿郎臉上也有疤,趕忙湊過去一看。在右太陽xue的內側,有一個古怪的橢圓形舊疤痕,仔細看看,似乎還有紋理,像是精心刻出的章被烙在皮rou上,又被粗暴地磨去。 他伸手輕輕觸碰那個舊傷疤,指下是粗糙不平的坎坷。 阿郎晃晃腦袋,微微抬起頭,綠眼睛里一串串問號都快溢出來了。 “都過去了。”揉揉毛茸茸的腦袋,程塵低聲說。 發型師小哥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凄厲叫喚——哎呦我的杰作啊啊啊! 好不容易等淚汪汪的發型師終于再次整理好胡渣帥哥的型,程塵摸摸自己光光的小下巴,邊打量著,邊哼哼唧唧。狼哥這個酷酷的雅痞范正是他當年渴望而不可及的,畢竟什么樣的型男首要條件都得是“顏正”,他那路人帥還夠不上格。如今么,再過十年,他的精英范絕對比這二哈強! 唯一的失策就是——這特么不是更引人注目了嗎?! 趕緊買了件黑色連兜長風衣,又給配上同款的墨鏡、口罩……程塵rou痛地摸摸自己大失血的小荷包,只希望折總家對得起自稱的壕! 看著鏡子里不露五官黑漆漆的大小兩只,他無語凝噎,這倒是看不出模樣,可也更像是大白天上街的肥膽劫匪了! 得,也沒什么更好的掩飾手段,能遮掩面目就行,反正也沒聽說過有人大白天打劫文庫的。程塵就這樣拎著跟班小弟,頂著路人異樣的目光,在的哥警惕的眼神下打車到了“晚意文庫”。 晚意文庫開了幾十年,頭一次有“劫匪”上門!這是不把保安當警察么?!這膽也忒肥,忒看不起人了! 警惕盡職的保安們拎著警棍,把蒙臉的高矮兩個黑衣人團團圍起,虎視眈眈的保安們蓄勢待撲,生怕他們掏出什么非法武器來。 動了,動了!就見矮個子蒙面人伸手入懷…… “干什么!” “住手!” “上啊!” 義憤填膺,深深覺得自尊受到傷害的保安大哥們怒吼著,在前臺小jiejie們尖銳嬌嫩的叫聲中奮力往前撲…… 然而,此時此刻!矮個子蒙面人從懷里掏出本書,啞著嗓子一聲吼:“靈書在此,棍下留人!” 這臺詞雷得保安們虎軀一震!目光紛紛盯住了劫匪手中的東西。 保安隊長瞅著那本一閃一閃亮晶晶,瞎子都能看出不凡來的靈書,一個踉蹌差點沒摔死自己。他憂憤地望著拿書的“劫匪”,欲語還休。周圍哎呦聲一串,保安們撞成了一堆,誰也沒敢吱一聲,跳出來正義地怒懟來人:特么有靈書你不早拿出來,大白天到書庫裝什么劫匪啊! “咳咳,不好意思,那啥,喊順口了。”程塵老臉一紅,主要是臺詞太順,口誤,絕對是口誤。好在蒙了臉! 保安隊長正感慨大師野賢們城里人真會玩,就被人一把扒拉到了邊上。 “哎呀!誤會誤會,鄙人是‘晚意書庫’總站a級經濟人,也是晚意的執行總裁韋德,大師您們怎么稱呼?”韋總生氣地揮開不看臉色、不識實務的保安們,風采湛湛、指揮若定,把一干人等弄得團團轉,凈街掃塌,端茶倒水,很快將大師們請到了貴賓會客室坐定。 高個的颯爽英姿,氣勢洶洶,帽兜大衣墨鏡從頭黑到腳,連個口罩都是黑的! 韋總眨眨辣到的眼睛自個兒琢磨,瞧這氣勢,這位大約是保鏢,嗯!不對,保鏢沒那么一致的氣場,應該肯定就是大師親近的啟靈師。至于矮個兒的這位……他還是從頭到腳一身劫匪裝,就口罩是白的! 這黑白雙煞的,看來以白為主,掏靈文的也是白口罩。韋總誠惶誠恐地奉上極品香茗,請大師賜書一觀。 “嗯,我名安生。”程塵琢磨著《野天鵝》是安徒生的作品,隨手套上了安生這個馬甲,也沒介紹坐在自己身邊,正聽話地不停用眼光向對方施放冷氣的阿郎,順手把書遞給了這位韋總。 韋德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掏出吃飯家伙。他熟練地帶上白手套,拿了放大鏡從上到下,從里至外瞅了好大一會兒,又把書拿到一架古怪的儀器下仔細探測,末了才依依不舍地把書放回到大師跟前,說: “字泛靈光,州聞縣達。安大師您這本《野天鵝》靈光湛然,隱現金色,‘州聞’恐怕都不止,如果啟靈人數能上千,或者靈賦人數上數十,此書穩穩能達‘鳴府’境界啊!” 他搖頭感嘆不已,殷切地又問:“如果我沒看錯,這書應該已經啟靈過數人了吧?仿佛靈光有失啊,那啟靈的時候有沒有什么‘意境’?哪怕是隱約一點境光,這價值,嘖嘖嘖!” 意境?境光又是什么玩意?程塵聽著有點懵,因詞生意,估計是啟靈時出現的什么異像?他有些猶疑地問,書中的角色形象具現出來……算不算?! 聽了這話,韋總精心修剪的小胡子差點被他自己揪下來,聲音都拐彎變調了,驚聲問:“具現,具現成形?!”他敬畏地瞅瞅因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渾然不覺得驕傲震驚的安大師,唉!人和人真不能比,瞧人安大師這鎮定自若。 韋總搖頭嘆息著,仔細地在表格里填上“具像鳴府,首靈已賦。” 程塵指著那幾個字念道:“首靈已賦?” “是啊!大師您這靈書的角色形象如果能具像,一般只會在第一次啟靈時出現,并且能百分百賦予第一個被啟靈者靈賦。角色俱像愈生動,靈賦也越出色。哎呀,我又啰嗦了,在您這大師面前說這些……”韋總嘆息不止,實在惋惜這書首靈已賦,要不然這價格要翻著個兒地往上滾,還有價無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