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第20章 視線 “別緊張,別緊張,小林同學是吧?在哪兒讀書啊,噢龍川,好學校,你還是甲組的?!哎呀,那就是才子了。”圓臉的“年輕人”笑嘻嘻地一邊嘮嗑一邊東看看,西看看,說國安也不是什么神秘機關,尤其他們七處,就是文合會掛靠的,年輕人多,特別是像他這樣的。 一邊悶頭寫字的中年男人,聽著“年輕人”這三字,忍不住抽抽嘴角,得,蔣老大喜歡當年輕人,估計還能再當個二三十年。 “……這么說,你醒來的時間大約是二點左右。”圓臉的年輕人掏掏自己的小酒窩,問:“最后確認下,你還記得究竟是聲音把你吵醒,還是什么其他的……比如怪異的波動感,嗯,就像瞇著眼睛洗桑拿?” “洗桑拿……”林良羽聽得一頭汗,也有些迷惘,認真回想當時,好像確實并沒有聽見什么大的聲響。那些人聲、車輛的聲音都是后來才開始慢慢鬧騰起來的。“是波動,就像是特別溫暖的氣流,一波又一波地涌過來。” “那行,今天先這樣。其他部門的人員可能還會sao擾你們,我這兒錄得詳細點,他們也能少啰嗦點,是吧?”蔣師成一臉不用太感謝的樣子,歪了歪下巴,示意木頭木腦的下屬收隊。 “噢,對了!歡娃,林良歡小朋友現在得送到離州機關理療院去,做個檢查觀察什么什么的,你們倆一起收拾收拾東西可以陪房。”蔣處壓低聲音說話,圓臉瞇縫眼,怎么看怎么都有點猥瑣,“反正都是國家出錢,好好給孩子檢查療養療養,那里平常可都是廳局級以上才能住的,懂?” 林父再三感謝政府,感謝國安同志,感謝不知名的大師,一路執意把兩位國安便衣送到了街口。 林良羽沒跟著送客人,他沒告訴這兩位國安干警,自己悄悄藏了一塊歪七扭八的磚,磚上頭有兩個不太顯眼的腳印。 在meimei剛醒來的那一刻,形形色色的各色人等還沒闖到家里,是他第一個沖進meimei的房間。當父親喜極而泣地照顧歡娃時,他在房間外搜索了一圈,在窗臺下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那塊磚。 院子里雜草叢生,平時父親忙于生計,他忙學業還要照顧歡娃,也顧不上打理。深秋初冬霜露一打,萋萋亂草勉強看得出被踩踏過,但除了那塊磚上,再沒有留下半個腳印能證明有位大師,好心又厲害的大師,特地來到他家,為他可憐的小meimei帶來那樣的生機。 林良羽把那塊磚收藏得連自己都快找不到,然后認認真真地繞著窗外,在草叢里歪七扭八地跑了好幾圈。 大師不想讓別人知道他,不管是什么理由,他也一定會幫大師隱瞞這個小秘密。 “很謹慎,但是有點嫩。”圓臉坐在車上,吃吃地笑,非常熟練地順了駕駛員右上兜的煙。 “誰?那個林良羽,他瞞了什么沒說?”駕駛員苦著臉瞅瞅自己空空的衣兜,問:“父子倆都挺配合呀,確實也沒跡象說明他知道昨晚大師的情況。應該是哪個大師心血來潮、突發奇想的巧合吧?要么又是什么不想登記的野賢。” “野賢……”蔣師成叼著煙并不抽,哼了一聲。 姓林的小子自然嫩,那“大師”也“熟”不到哪去。墻頭、窗外、房門外的痕跡除非瞎子才看不到,以時間倒推,排查附近居民、住宿……更大的可能是某些初出茅廬,一腦袋浪漫俠義的年輕天才。 年輕人么,總是向往自由,總以為國家政府是兇獸,有嚴重的被迫害狂想癥。 如果真是所謂的“野賢”,蔣師成緊緊閉攏了薄唇,洇濕的香煙被抿成兩截,呸地吐在車里。 苦瓜臉的司機瞅瞅愛煙的殘尸,沒敢吱聲抗議,只能恨恨踩了一腳油門。 ※ 程塵回到家時,朱家小jiejie已經走了,說是回學校有功課要補。 不知為什么,連姨病倒了,也許思女心切? 他有些愧疚,平時看連姨體壯如牛的,總以為是個女金剛,沒想到女金剛也有倒下的時候。連姨突然發燒,燒得昏昏沉沉,見到他時連話都說不說,嗬嗬嘶聲,只是流淚。 這一倒下,常常跑得不見蹤影的朱大頭這時倒也不跑了,還算有點良心,掏出私房錢雇了個看護,自己隔三岔五地還跑去醫院陪一陣。 程塵每天早上拎上外面買的早餐,送到醫院,幫著照顧連姨。中午再訂個外賣和連姨一塊吃,偶爾朱大頭也會湊來一起吃。 這樣又過了幾天,連姨終于清醒了,死命不肯再住院,也不肯讓程塵照顧,流著眼淚讓他回去好好學習做作業。 病發十幾天功夫,連姨人就迅速瘦下,只剩個大骨頭架子披了層皺皮,讓人不忍目睹。好在醫生檢查來檢查去,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可能大概一番也就放人回家了,說讓注意休息,自我調節心情,不要太壓抑。 連姨的病很快好起來,人瘦了一大圈,也變得沉默,還是那樣細致入微地照顧著程塵。但程塵總覺著,她和自己之間似乎微妙地隔了什么,再不復以往的親密無間。 而且,她再也不收拾程塵的房間,說孩子長大了,要有自己的那個“空間”和“隱私”,要學會自己打掃房間,有什么要換洗的,就讓程塵自己收拾出來給她。 有些東西似乎沒變,但又堅定而緩慢地改變了。 倒是有件事情挺奇怪的,那天詞里折騰出大事之后,也就熱鬧了半宿,讓他提心吊膽了一晚,然后……居然什么然后都沒有了!什么報紙、雜志都沒登,網上半點消息沒有,好像那晚就是他一個人做了個放煙花的美夢似的。 程塵琢磨著,要么是這事不值一提,要么是政府對啟靈方面的事宜新聞管控太嚴格,從邏輯上來說,估計是后者——畢竟,在這個世界,啟靈關乎生死,是再大不過的事情。 要么,哪天再去林家看看?按說是林小meimei是啟靈了,可是沒實實在在看上一眼他心里還是有那么點虛——怪不得那些罪犯總是喜歡回到犯罪現場探消息呢! 咦,這么一說,會不會有“有關單位”的人在林家附近布控呢? 嗯,不可不防,不可不防…… 正瞎琢磨著,連姨的粗嗓門在樓下喊:“塵塵,快下來,有客人來看你。” ※ 來客捋捋黑色的短發,禮貌地伸出手:“你好,程先生。很久不見了。” “你好,心怡護士。”程塵也伸出手,輕輕握了下。對這位“靈緣”的眼鏡護士印象很深,畢竟在剛穿來“人生地不熟”的時候,有人指鼻子說,瞧!這家伙沒啥好下場,沒幾天蹦跶了。 嗯,果然還是很不喜歡這位理智、科學又愛祝別人“好運”的護士小姐。 “那么,重新介紹下。我姓李,李心怡,你的‘靈緣’隨訪專員。現在要麻煩程先生配合我做一套卷子,我相信程先生也不愿意浪費太久的時間,不是嗎?” 心怡護士公事公辦地從公事包里拿出份卷子,一邊問一邊用筆在上面勾畫。 程塵相當配合,有問必答,當然在答題的時候要有些小技巧,回答稍遲鈍些,恰到好處地不時露出茫然無辜的神色,不到半小時就完成了整套題。 靈緣這類養護機構,是構成這個世界人類從“生”到死——這一大循環的非常重要的一個部分,它的評價將會很大程度地影響社會對“新生人員”的接納度。所以不管愿不愿意,喜不喜歡,他都會盡力“平常”地去完成這個評價。 “好的,非常感謝!”李心怡收起她的材料,托了托眼鏡,微微一笑,說:“你知道嗎?程先生,在與你交談測評之前,我和連女士已經談過了,她似乎對你的進步贊賞有加。以她的感覺和評價測試來看,你已經達到了7.8歲同齡兒童的智商和情商。 以你的啟靈年紀和靈合度來看,比較而言,這已經是一個非常好、非常快的進步了。 但有意思的是,我在來家訪之前,其實已經先去了你的老師們那里。從幾位老師給你的評價,以及測評結果來看,你已經達到甚至超過了22.5歲的智商和情商。哦,對了!你甚至還有記憶‘靈賦’。 而就在剛才,你在我的面前所‘表達’的測評結果又是另一個不同,想知道是幾歲嗎?”心怡專員抬頭問。 本人前世38,今生15,總共53歲,平均一下也有26.5歲了,少女! 程塵沒搭理她,笑容可掬地呵呵。 “12歲。”專員點點頭,認真地低聲問:“你在不同的情境下,表現出了完全不同的心理年齡。而更奇妙的是,一個15歲啟靈,靈合度極低的孩子,不但沒有任何顯現的后遺癥,看起來還似乎懂得掩藏許多秘密……” “真遺憾,沒能像你預料的那樣,成為一個癱瘓的智障,哦!或者偏執的罪犯。”程塵非常抱歉地說。 “我相信數據與科學,從不相信奇跡。但是一切的數據告訴我,程先生,您似乎就是一個活著的‘奇跡’。”李專員起身告別,說了此次拜訪最后一句話:“我會一直觀察您的,請小心。祝你幸運。” 程塵起身送客,默默在心里為她補了句臺詞:我還會再回來的! 第21章 投喂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程塵到底還是沒去林家看個究竟,反正能做的已經都做了,有什么結果等開學了再問林良羽也一樣。 當務之急要處理的反而是手中的“靈書”,能啟靈的原書丟在一邊束之高閣那簡直就“是對人民的犯罪!”——這話是這個世界本朝太宗所言。對程塵來說,棄之不用雖然談不上什么犯罪的愧疚感,那也是相當地暴殄天物,他自己也不可能天天跑出去幫人啟靈,干那么一次已經夠驚心動魄。 對于怎么安全地利用原書資源,經過他的苦心鉆研,已經找出一條相當合適的道路。 這個世界近現代絕大多數循規蹈矩的文人,多半是按著平坦而筆直的發展路徑來走。學生時代天賦突出,選拔進入寫作班,培養造就考入專業學院,寫出靈書入“文合會”,然后按各人的天賦和努力一步步往上爬,成為學者文人,大師國寶。寫就一篇篇華章麗文交付國家或有資格的商家,按靈文的級別獲取報酬和名聲。 天才些的或許會跳過幾個步驟,但大體上還是沿著規劃好的路線而前行。 但文人畢竟不是機械的批量生產工,藝術工作者總是會有各種各樣奇思妙想,有些家伙脾氣和性格更是離奇放誕,不愿受各種形式的管束。偏偏往往是這樣的家伙,在文思上反而不羈于俗,文采風流,寫出一篇又一篇不流于俗的雄文麗章,益國益民。 還有些文人卻是半道棄它從文,大器晚成,原來是玩理工做實業的,有一天突然文思泉涌寫出了啟靈文章。比如美國那個開大卡車的家伙,居然某天“想不開”轉職成了當代外國最有名的導演兼小說家,簡直豈有此理! 這些不走尋常路的家伙們,通常沒像學院派那樣一級級讀上來,更不愿參加什么文合會。政府對他們的稱呼是“野賢”,鄉有野賢,珍之重之,不想登記就不登記。 但是文采風流固然沒有國籍,文人墨寶和靈書那是絕對不允許出境的,登記在冊的文人出境要再三審批,還得有專人陪伴。未經登記的“野賢”事實上也多在國家的視線內,只要有“野賢”嫌疑的,嗯,想出境那將會有千奇百怪的理由造成誤機誤點誤這誤那…… 久而久之,大多數“野賢”即使不參加各種政府的文人組織,也會在某些特殊的機關內留檔,以免誤了自家游蕩世界各地的風流逸事。于是乎明里沒有,暗中一堆專人相隨自然也是避免不了的事。 在現階段,程塵要做的,就是做一個初生的、真正的、蒙面的“野賢”,身上的馬甲能披久些就再久些吧! 野賢愛游蕩,不愛受束縛,這是眾所周知的。當然他們自家是美其名曰:“采風”。去那些景美人美酒烈食香的地方采風那更是大善! 既然愛采風,愛美人,那自然也就少不了花錢如流水。野賢們不愛受拘,一般懶得把文發給政府,而是發給自家熟悉的有資格購靈文的商家,千金散去還復來!一干登記上網版權的俗事自然有人緊趕慢趕地打理,只求大爺們少玩幾日,早出多寫靈文。 只要文采不息,金錢對野賢們從來都不是什么放在眼里的東西。 程塵正好知道這樣一家有資格,有實力,并且風評不錯的商家。 肥水不落外人田么!便宜你家了,折總。 按折專家的說法,靈文這種極貴重的“國家專營”物資,全部壟斷國購不太現實,利益太大也極易產生貪弊“黑洞”。華國的做法是國購為主,商購為輔,商購的靈文也必須承擔一定數量的公益啟靈。國外則多為商購,更多的是拍賣為主。但只要是主權國家,對頂級靈文都是用各種手段最終收歸國有,作為國之重寶,鎮國家之氣運。 折家的出版社里有一家就是專門運作靈文的。 折晚意還神神秘秘地提起過,他家的“晚意”——是的,折家有個叫“晚意”的出版社,所以給家中單傳的寶貝也取了這個名——不但有兩位數的靈文作家,還綁定了一位寫出過“鎮國級”雄文的野賢,非常之牛。當然,那位野賢的文章價格也非常之感人,能讓折晚意這數得上的壕二代都憂郁地嘆上好幾口氣。 為了讓文人墨客們能專心作文,折家在許多大城市都建了“晚意文庫”,就是個類似銀行保險庫的場所,由無數個固定在墻上的厚鋼箱組成,每個箱子都單獨對應一位靈文大家,有獨立的唯一的密碼。 文人只要把靈文原書放入自己授權的密箱,就等于將文稿準備賣給“晚意文庫”了。他們一般都會在密箱里留下個條子,上面就是很感人的靈文價格,當然,你可以不要,但恕不還價。 文人們,尤其是有名的文人很少會與商家錙銖必較,他們講究的是風雅有格調。只有初出茅廬的學院派們才會與商家商議靈文價格,野賢們通常“要么給錢,要么滾!” 用折總的話來說:娘哎!那個坑啊,還不能不要,文章就是好啊! 當然也有專車專人取書的,但野賢們一般四處游蕩,多半都送自家約定的文庫。 沒人會用郵寄的方式來送“靈文”,如此不尊重地對待靈文,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程塵不想把《野天鵝》送離州的“晚意書庫”,哪怕這個書庫最近。 馬甲么,還是披得多些緊些才自由啊! 嗯!本來也想趁寒假的機會到處走走,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嘛!程塵滿意地點點頭,在地圖上畫了個圈,聽珊妞說起過青府文學院的圖書館似乎是國家級的,有很多館藏,不如去看看? 反正“晚意書庫”的大本營也正好在柳州。 狡兔三窟,倏忽在南,倏忽在北也挺有意思。就讓他認真當個視金錢為糞土的不羈“野賢”吧! 晚上吃飯時,程塵和連姨提起,開學沒幾天了,要和同學一起去外面走走,大約會去青府一帶。連姨連聲稱好,逮著朱大頭讓他陪孩子們去玩。又問起和誰作伴,去哪兒云云。程塵自然又拎出了折總這個胖擋箭牌,說是大人送到折家就行了,不用陪同出行,有一幫子人照顧呢! 寒假里程塵也買了個黑磚頭,方便聯系,打個電話給折總,串通口供。聽說程塵要千里走單騎,把折小胖羨慕得不要不要的,直差打滾求帶走了。 折總現在也算是程塵的老鐵之一了,老折家自然對寶貝祖宗的好朋友要“深入了解”一番,折家的壕爸對程塵的崎嶇身世和現狀也是唏噓不已。只不過看程塵在學校的表現和待人處事,再看看自家被比得一無是處的糟心兒子——日后且有得程塵家爹媽悔的。 程塵是折家壕爸口中別人家的孩子,折家的管家當然也對他大開方便之門,讓折總請管家幫個無傷大雅的小忙,小事一樁。 臨行那天,連姨幫程塵整理行李整了一宿,送上車時,她吞吞吐吐地問了聲,去青府哪兒? 程塵說了幾個有名的景點,想起珊妞就在柳州呢,問了聲:要不要帶點東西去柳州給珊妞? 連姨臉色大變,慌忙說:“不用,不用!她東西都夠哩。”猶豫了片刻,又低聲說了句:“柳州也沒啥子好玩的,就別去了。別累到!” 程塵隨意應了聲,也沒放在心上,他本來也不是去玩的。 在折小胖羨慕嫉妒恨的淚汪汪大眼目送下,折家的管家親自陪著程塵去火車站,送他去遠方“采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