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在錯身之時,宗蘭忽然開口道:“你贏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許萱卻聽明白了,她微微皺眉:“我從未和你比過什么。” 宗蘭身子一僵,臉色更加蒼白,她忽而笑了一下:“永王是沒有做那個位置的福分,他空有志氣,一點智謀都沒有,但是,若李郎當初愿意相助,如今是否又是另一個結果呢?” 許萱還未答話,李白已經不耐煩道:“即便永王今日勝了,也只會讓這個國家分崩離析的更加快罷了,或許宗六娘子還覺得現在的時局不夠亂?需要再添上一把火?” 宗蘭梗住,她仍是不甘心的,轉過頭看著李白冷峻的側顏,他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看起來卻比幾年前還要吸引人,她剛抬腳欲走近兩步,忽而看到許萱隆起的腹部,眼神一凝,生生的頓在了那里。 見她沒有在說話,李白也未道一聲別,便如未曾見過她這個人一般,小心翼翼的扶著許萱離去了。 宗蘭的淚也終于落了下來,她沒有想到,這是她這一生最后一次見到李白了。 在此地居住的時間是最久的,要搬起家來還真的收拾了很多的東西,許萱情緒復雜的看著自己待過的每一個地方,偶爾伸手摸上一摸,這就要走了,說不定以后不會再來了,這樣想,還真的有點不舍得。 李白過來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沒事,以后若是想來看看了,直接來便是,反正離得也不遠。” 許萱點點頭,她總覺得,以后不會再來這里了。 * 他們能夠選擇回來,許氏夫婦自然是最高興的,先是問了許萱胎氣如何,而后拉著李伯禽又是好一通打量,就連向來冷漠的許自正都忍不住老淚縱橫,悄悄拭了淚水,道:“你們愿意歸家,這是最好了,我和你們母親也不知道還能活個多少年,能再幫你們照料一下孩子,也算是盡了最后的力氣了。” 聽到這樣的話,許萱也難免不傷感,又是孕期,忍不住抱著許夫人哭了起來,不料許夫人卻是里面最風輕云淡的一個人,她瞪了許自正一眼,埋怨道:“這全家團圓是多好的一件事情,你說的都是什么話,我就覺得年紀越大,身體卻比以前更好一些了,想來是聽見我們外孫越來越有出息,還有個小家伙要來臨,現在可是有使不完的力氣,必須多活好幾年,不哭了啊,哭多了對孩子不好的。” 聽見母親身體好,許萱寬慰了一些,一群人剛要進門回家說話,忽而聽到街上傳來幾聲官兵的胡喝聲,以及一些婦孺的哭喊聲。 “這是發生了何事?”李白問道。 許自正嘆了口氣,看了一眼女兒,道:“去年不是李林甫被楊國忠密告謀反了么?彭允是他最得力的手下,李林甫被斬,家產全部抄沒,子孫流放,他自然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這不,長安城里派人將他的家眷全都賣了,老的老,小的小......你們不知道,之前彭允在長安成了李林甫身邊的紅人的時候,有多少人巴結他們家,那段時間,他們家里在安陸可是橫著走的,現在......不落井下石的,都算是不錯了。” 許萱唏噓道:“真是人生無常,人永遠都猜不到他的下場結局是怎樣的......不過李林甫在圣人面前如此得意,怎么會想不通謀反呢?這不大符合他的行事作風啊?” 李白道:“定是楊國忠誣告,先拿掉這塊絆腳石,圣人最器重便是他了,他自己謀反的路也更平坦一些。” 許自正又看了那邊一眼,道:“罷了,人各有命,我們回自己家安生的過我們的小日子,便足夠了。” 這話深得李白之心,忙恭敬的跟在岳父身后,這么多年來,無論許家盛與衰,李白對許自正的態度,永遠都是尊重和敬愛,從未有過一絲的偏差,故而即便李白如今仍是一介白身,許自正對自己這個婿郎,還是非常滿意的。 許萱回頭悄悄和李白換了一個眼神,那其中夾雜著經歷了眾多事情后對彼此更加珍惜愛護的柔情,長安已不再是原來的長安,安陸也變的不如以前,一些人生生死死,來來去去,唯有他們二人一直一起,對彼此的感情,和最初的心,從來沒有變過。 第137章 惟有飲者留其名(二) 一回生二回熟, 這一次許萱生產十分順利,是個嬌嬌嫩嫩的女孩兒, 李白為她取名為平陽, 一個郎朗上口又好聽的名字。 自從李平陽出世以后, 便等同于家中的老大,全家人都圍著她轉,宛若公主般的待遇, 這讓許萱甚為擔憂, 生怕把好好一個孩子給寵壞了,但李白卻說,女孩子本就應該嬌養富養,以后大了才不會吃虧。似乎她和李白的教育方法, 永遠都無法統一。 沒有辦法,全家人看著小平陽都是笑臉相迎, 說什么都滿口的好好好, 許萱便只好做了那個壞人。索性小家伙還算有眼力見兒,知道這個家里,父親最聽母親的話, 所以每每看到許萱都會乖巧的不得了。 李白沒事便抱著女兒滿院子逛,被女兒呼來喝去也絲毫不覺得有何不妥, 李伯禽回到安陸換了一個夫子,原來在宋州的夫子年紀太大,他們回來之前便去世了,不過這個夫子似乎也很不錯。他每次從夫子那里回來, 第一時間便去meimei的房間,父子兩個爭著在李平陽面前表現,常常令許萱哭笑不得。 一次李白親自將女兒哄睡之后,回到房中見許萱還未睡下,便將她的針線收起,強迫她躺回去休息,擔憂道:“現在你的眼睛已經不必從前,不能再過度使用了,尤其是晚上,更是傷眼。” 許萱點點頭,從枕下拿出一封信,道:“是大哥讓人帶過來的,我還沒有打開,你看看他寫了些什么。” 之前李平陽出生時,李白曾寫信給李客等人報喜,李客等人甚為高興,說日后有機會定要來看一看的。 李白接過,就著床頭的燈看了起來,上面并沒有寫多少字,前面無非是些問好的話,后面才緩緩切入主題: “......阿爹已于三日前離世,其實這兩年阿爹的身體都不大好了,每日cao勞偌大的家業,已經是強弩之弓,阿爹一直不讓我們和你提起,他說,他覺得自己并不是一個好父親,但見你過得越來越好,他心里由衷為你高興,只希望有來世,他能夠有機會補償你這一生,也沒有臉再見你最后一面......” 許萱沒有看到信上的內容,卻見李白低垂著頭,鬢間不知何時生出了些許白發,她顫著手輕輕摸了一下,不敢置信,卻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李白順勢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容顏和二十年并未有太多的變化,但細細看去,眼角還有隱隱的現出了細紋,他們都已不再年輕。 “阿爹去了......幸而我還有你們在身邊。” 許萱聞言將他的手緊緊回握住,又聽他低聲喃喃道:“至于什么來世補償之類的,呵,有幸做個友人便足夠了。” 許萱亦不知該說些什么,論說在這個時代,李客活到了七十歲,也算是高齡了,但最親近的人離世,總是無法接受。 李白很快便調整了過來,反而安慰許萱道:“若我們有那一日,希望我能走在你后頭,相思之苦固然難以承受,但我更怕你年老躺在床榻上,無人照料你,與你說說話。” 許萱靠在李白身上,這個胸膛她靠了半輩子,永遠都是這么讓人感到踏實。 “明日我們搬去石室住,夏日又要來了。” “好。” * 往年的夏日,他們都是舉家全部搬至石室住的,幸而當時建的夠大,即便再來些人,也是住得下的。 只是這次李白先和許萱二人過去,李伯禽要去夫子那里學習做文章,一來一回有些遠,許自正和許夫人自然是不放心他的,便也讓李平陽一同留下,他們二位老人平日里沒有什么事情,多的是時間照顧孩子,尤其是李平陽時而古靈精怪,時而乖巧懂事,一眼沒有看到都生怕被哪個惡人偷了去。 天氣還不是最熱的時候,便沒有乘坐馬車,兩人走在街上,李白為許萱撐著一把傘,走走停停,偶爾買些吃食,好似年輕的姑娘一般,許萱被好幾人回頭打量,便不好意思再讓李白買了。 李白看出她的想法,笑道:“那又如何,在我心里,你永遠都是一個小姑娘。” 許萱見那賣吃食的攤主笑了起來,不好意思的拉著李白就要走。 “兩位好人家,行行好罷。” 有人擋在了許萱面前,那是一個渾身臟兮兮的衣衫襤褸的乞丐,許是很久沒有洗過頭發,花白的發絲打著結遮住了他半張臉,許萱心內不忍,回頭看了李白一眼。 李白二話沒說,從腰間掏出幾兩銀錢,放在了那人的手中。 那人似乎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這般大方,以往碰到的人不是趕他走,便是隨便扔給一點打發了他,難得碰見個這么好的人,抬起頭剛要道聲謝謝,忽然就怔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