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頁
不出一刻鐘,一個下人弓著腰跑來,只道:“招了?!?/br> 小端再被抬上小廳來的時候,整個人脖子以下包裹了一層繭子一樣的厚布單,頭下也墊了一條汗巾,這是為了防止身上的傷痕弄臟地板, 她的嘴唇蒼白,濕漉漉的腦袋垂在汗巾上,眩暈地轉了一圈,發出細微的哭聲:“老爺饒命……” 盛珩道:“你且說了誰支使你,家里不會不管你?!?/br> 小端淚水漣漣:“是……表姑娘。” “是誰?”盛珩皺起眉,一時沒反應過來。 “是表姑娘……” 小端張著口呼吸,每說幾句話,都要吐出幾口血沫,“表姑娘……九月份就要進門做主母,可是,公子被那妾室迷住,一心想把她扶正,夫人勸了幾次,公子都不同意娶妻,表姑娘便想借個由頭,把衡南姑娘趕出盛家。下毒害人事大,又是壽宴上,賓客眾多,眾目睽睽,公子便是想回護,也沒法回護……” 說到后面,盛珩的臉色已經鐵青,他平生最恨這等陰毒手段,只覺得渾身上下讓人潑了屎鳥一樣,沒一處干凈,不由大罵:“真是胡鬧!胡鬧!” 老太太拄著拐杖,不怒自威,眼里滿是失望,將嘴抿成一條線,放了手,簾子“嘩啦”一下擋住里間的小窗,索性不去看這鬧劇發展,把場面全交給了盛琨。 “后頭的事,正如公子所說,小的從表姑娘那,拿了玉雕,給衡南姑娘過目,到壽宴之上,我借機添水,只需和表姑娘里應外合,演一場戲,推給衡南姑娘就是。萬萬沒想到,今日公子偏在房間內……” 賓客面面相覷,嘈嘈切切,只道:“薛雁外表看起來慈眉善目,不像啊。” “那便是口蜜腹劍,陽奉陰違。小小年紀,兩張面孔,有此等心機手段,若是進了盛家,還不定如何,幸得發現得早,真是大開眼界……” “也是她娘沒的早,不知誰給教成這樣,好好一個嫡小姐,竟干這下三濫的事?!?/br> “聽說薛夫人在時,也是一年遣了三房妾室,怕是有其母必有其女?!?/br> “這也是天意,安排了場必勝的局,偏偏盛哥兒在房間里……那瘦馬看著柔弱,倒是個有福的。” 薛梁夾在這嘲諷之中,亦是羞得面紅耳赤,難以置信,不明白事情怎會發展成這樣,張了張口,只道:“休得胡言!倘若如此,倘若如此……她還能拿自己的命去害人么?” 盛琨也覺得古怪,瞥向小端,小端喘著氣道:“這我也不知,怕是表姑娘不熟悉藥性……” 郎中從里間沖出來,抹了抹滿頭的熱汗:“幸好,幸好!表姑娘沒事了……” 他甩了甩汗,抬起頭,不明白為什么小廳內一片詭異的沉默,眼前的薛梁和盛珩臉色鐵青,看他的眼神,一絲喜氣也沒有。 薛梁顫抖著聲音道:“你剛才,不是說人不行了嗎?” “那是剛才?!崩芍薪忉專氨砉媚矬w內似有解藥,藥石下去起了效果,只疼過了那一陣,便好了。不過這解藥服得太少,毒入筋脈,怕是留下些病根,以后飲食起居,需得萬分注意,常年怕是離不了藥了……” 薛梁頹然嘆息一聲,靠在了柱子上,今日一晚,是將他一輩子的臉都丟光了。 薛雪榮坐在里間聽著,冷汗一陣接著一陣地冒,覺得心臟讓人捏緊。她萬萬沒想到,薛雁的“交給我”,是用這種法子…… 現在想起,只覺得又窩火,又后怕。窩火是為薛雁年紀輕輕便自以為是,算計這個,算計那個,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知道這高門世家的長輩,誰沒幾分心眼,看不出那拙劣手段? 后怕,是因為她某種意義上算得薛雁的“共犯”,她看向床上昏迷的薛雁,幸好她沒精力解釋,此事沒能牽扯出自己,否則,以盛琨眼里不揉沙子的脾性,怕是她盛家夫人的位子都不保了…… 她閉了閉眼,長出了一口荒唐濁氣。 “表舅哥,既然沒事也便罷了?!笔㈢{整了一下情緒,語氣客氣而冷淡,“都是家事,小孩兒不懂事,自己也吃了教訓,以后兩家還是親戚,薛雁還是哥兒的表妹,出嫁前,還能來家里過暑?!?/br> 這一句話,便是打散一樁婚。 薛梁還能如何?眾目睽睽,只能屈辱地順著臺階下,經了今日,別說盛家不肯讓薛雁入門,就是以后,她的婚事也得永遠伴隨這樁丑事,金陵城內的權貴誰愿意娶她? 可這,全都是她自己作出來的,還將她爹的老臉賠進去,他誰也怪不得,一口郁氣憋在心里,險些嘔出血來。 盛君殊道:“表舅?!?/br> 薛雪榮急了,從屋里奔出來,拉住盛君殊的袖子,仰著頭,可憐地警告:“哥兒……你還要如何?” ——你表舅已經夠沒臉了,薛家已經夠沒臉了,都是一家人,不要,不要…… “請您同她賠個禮?!笔⒕獾?。 衡南沒料到他這樣的要求,從寬袖里鉆進去,輕輕勾住前面那人的手指。 盛君殊沒有回頭,冷淡地從她手里抽出手指,衡南的眼珠轉動,臉色瞬間慘白。 薛梁的臉漲紅,像喝醉酒一樣,一字字反問了一遍:“你要我……同她賠禮?” 盛君殊微一點頭:“不管她從前是什么,哪怕她是路上的騾馬,圈里的牛羊,只要進了我盛家的門,手上拿著立妾文書,就是我的人。對旁人的妾室,表舅平時定當避嫌,偏偏對著甥的妾室,說打就打,說罵就罵,我自然會疑惑委屈,疑心您對我有什么意見,不好發作,便拿我的妾作文章。倘若不是,您當給我解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