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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定居于古寨,相濡以沫,日子過得自由安穩。在山間漁樵兩年,姑娘懷有一子,于是國師給她做了小浴桶,小木馬,還走山路請銀匠打了精致的銀鎖,天降橫禍。” “原本的政敵不知從何得知國師沒有死于嚴寒,而是藏身于此,著人帶刀柄強弩,埋伏在他回家的必經之路上。”丹東微微一頓,嘴角的興味顯得很冷漠,“小娟,你猜如何。” 王娟想了想:“國師可是個好人?” 丹東眼瞎耳背,遲鈍地反應了片刻,呵呵笑起來:“若按心懷天下,愛國愛民來說,是個大大的好人。” 王娟點了點頭:“那,那我猜他、他受老天庇佑,只受了點輕傷,逃過一劫。” 丹東聽聞,大笑起來,笑聲在山間傳出回響,王娟嚇得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老天?老天難道能比強弩可靠?當夜,他就成了一個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 王娟很失望,這個莫名其妙的故事的結局,加上雪上加霜的境況,讓她失落得低下頭,一腳一腳埋在雪里,“那他未出世的孩子,還有他老婆,真可憐。” “不錯。當夜姑娘艱難地給她丈夫收了尸,擺在家里的床上,他身上全是血洞,死不瞑目,身上血已流干了,再流不出血來。姑娘守著他悲慟欲絕,三日夜滴米未進。” “是該傷心一會兒的。”王娟嘆氣。 “可不止一會兒。”丹東一雙瞎眼不知看向何方,“這寨子里的人,從未到過外面,看待事情十分偏執。寨中的勇士千百年受萬民跪拜,寨中的罪人子子孫孫丟進蛇窟里活活咬死。這姑娘的愛恨,也如同瓶子里的酒一樣濃烈。” “寨中隱居于深山的大巫,一直有七日之內活死人的傳說,但也只是傳說。姑娘實在舍不得她的丈夫,于是,第四天,她清洗了國師的尸體,用植物編織成毯,小心翼翼將他層層裹起,中間塞進防腐的草藥,將他捆成了一個包裹,背在背上,去爬大山找巫醫。” 丹東伸手接住飄落在掌心中的一片六角冰花,看著他消弭在暗沉的手掌:”當時,也是這樣一個大雪天。” “那她找到了嗎?” “爬山的過程中,她小產了,落地的是一個已經成型的男胎。” “啊……” “失去唯一的孩子,令她極端暴躁,手指蒼天咒罵,幾欲癲狂,她用雙手將地上那團血rou捧起,裝進原本承裝咸菜的陶罐里,摟進棉衣里,一家三口緊緊抱成一團,冒著風雪,再度向山上進發。” “她找到巫醫了嗎?”不知不覺,王娟已經走過大半路程,可她沒有覺察,仍懸心于故事。 “她找到了。大巫仍隱居在山中峭壁之上的一座高塔,她的房子像樹上鳥巢一樣建在塔頂,塔身上豎立著成排向上的倒刺,說是‘上刀山’也不為過。” 王娟的眉毛和心都揪在一起:“那——” “她上去了。” “不要小瞧看到希望近在眼前的人爆發出的潛能。這種潛能加上她偏執如狂的性子,令大巫十分滿意,因為他年事已高,將不久于人世。他決定收她為徒,傳她活死人之法,從此之后,姑娘就是新的大巫。” “姑娘從此要一直住在塔頂?” “萬事萬物都有代價。” “那國師和那孩子……” “他們活了。” ”可是,小娟。”丹東話鋒一轉,“這種‘活’可不是像你一樣的活。他們能說話,會行走,甚至像普通人一樣可以思考,但他們永遠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他們身上的腐rou不能再生,血液不再循環,無法感知冷熱,深淺,食物的味道。” 王娟大驚:“這,這不是行走的尸體嗎?” “正是。”丹東說,“可有聽說過煉尸術?” 王娟搖頭。 “所謂煉尸術,需大量殺死年輕男女,以獲取新鮮死氣,培育出特殊的尸蟲。而后,將死尸置于煉尸爐內七七四十九日,尸蟲將分而食之,連骨頭都不剩。” “隨后,尸蟲和死尸將合二為一。合則行尸,分則尸蟲。尸蟲為死人滋養,隨時將飄散出黑色的霧氣,那便是死氣啊。” 這樣說著,素衫女人背后伏著的那一團道袍里,不住地飄飛出成團的黑氣。 王娟驚疑:“您、您方才說,這法子需要殺人?” “需要大量殺戮。” “那國師可是好人?” “若按心懷天下,愛國愛民來說,國師是大大的好人。” 王娟想了一想,只覺得膽寒,“那他有了意識之后,發覺自己已經死了,又是以這種方式醒過來,該如何……如何自處?” “國師寧愿自己就在那一夜徹底死去。”丹東闔著眼睛,悠悠地說,“他嘗試過多次自盡,可行尸是死不了的。無數的傷口疊加在早已放干了血的身體上,也不會再有絲毫痛楚,臨到頭來,即使弄瞎一雙眼,竟然還是能看見這世間,多恐怖啊。” “姑娘變成了巫女,巫女守著一座塔,裝飾成寨中小屋的模樣,豢養著無數行尸,她千辛萬苦地熬到這一步,就是為了圓一家三口團聚的美夢。” “可是……” “可是,人死不能復生,正如光陰不曾倒流。世間的規律永不可逆,就像大江大河持續向東,隔了這些年再睜開眼睛的國師,已經不再是國師,甚至不配為人;成為巫女的姑娘,也不再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