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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東對她突然的一梗感到有些意外,笑得前仰后合:“你爹?你先前不是一點不在意嗎?來往那么多人,即便師父告訴你,你也壓根對不上是哪個?!?/br> “我能對上?!焙饽涎劾锖凉?,站在幾步外的姜花叢里回頭,偏執地看他,“其實我一個一個都認著?!?/br> 丹東睜眼瞧她。 “是穿紫袍的那個九王爺嗎?聽說他是我娘那段時間的????!?/br> 丹東搖頭。 “是臉上長痦子的刺史?我記得他曾經要抬我娘做妾,要我一起去的。” 丹東搖頭。 “是那個大肚子的商販?我從前比過,他的鼻子跟我很像,是他吧?” 丹東搖頭。 “是那個穿金戴銀的老頭?小時候他給我雪花餅吃,平白無故,他為什么給我吃的呢?!?/br> 丹東還是搖搖頭。 “是…… “都不是?!钡|淡道,“你猜的這些人,都太富了?!?/br> “你爹是個窮書生。他死得很早,很輕易。你從沒見過。書生,又窮又可憐,但脊梁是直的,肩上扛過萬卷圣賢書?!?/br> 衡南卻笑了:“你不要騙我。” 好像這個答案比她想象的還要滿意。 她松了口氣,終于覺得自己有一部分是昂首挺胸的,可以配得上師兄。 “師父何時騙過人?”丹東搖頭笑道,“衡南,你這孩子自尊太強,執念又太重。這些前塵往事,是與非沒那么重要,走得好好的,便不必回頭。” “時如東流水,萬事向前看?!彼麛[擺手,“下山去吧。” 山上,白茫茫一片。 山道上積雪已厚至腳踝,化作冰涼的水,陷入羅襪間。 西風卷著雪吹來,腰帶上銅鈴聲叮咚,裙裾向上擺起,少女將賜婚書銜在嘴里,兩手拎起裙擺,小心地下山。 抬頭時,眉間一熱,紅點隱約閃爍一下。衡南有些恍惚。 時如東流水,萬事向前看。 走得好好的,不必回頭。 ……怎么有種荒誕的錯覺。 眼前的起伏的山嶺,銀裝素裹的樹木,好像夢中場景一般,很不真實。 可是天書藏洞之內,那聲音再度傳出來,打斷她所想: “已遂爾心意,必付出代價。” “已遂爾心意,必付出代價?!?/br> “已遂爾心意,必付出代價?!?/br> 她心中再度糊涂了。 向下望去,透過細長的被冰雪覆蓋的懸崖橋,能看到天書藏洞頂端。嶙峋山石潛入山溪中,那里位置隱蔽,過去的許多歲月,她曾經獨自坐在那里,敘說過自己的心愿。 ——被誰聽去了? ——是天書嗎? ——時天書在說話? 不是第一次了。 在她入門之前,差一點在考核中溺死的時候,她趴在沙灘上,聽見過與這一模一樣的聲音。當時,這個聲音說的是——救爾一命,日后需還。 那時候,她也確實被不明的力量推到了岸邊。 現在,她的心愿達成,如果指的是……低下頭去,賜婚書在手中徐徐吹動,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那么,要付出的代價又是什么呢? 第94章 燈塔(三) 日落之時,雪停了。 漫山遍野的積雪映照著淺橙色的亮光。兩只野貓卷著尾巴,一前一后走過細長的窄橋,橋的影子淺淺晃動,水中晚霞由赤紅變作黑紫。一處荒僻的山洞里,少女抱膝靜坐,發呆地看著月亮從云層中鉆出。 銀白的月光從窗口潑入,狐貍的影子從窗臺快速掠過,又折返,嘴里叼著一枝花,靜靜地立在窗口。 盛君殊正用刀尖在一排正字右側做標記,覺察風聲,敏銳地扭過頭。 一人一狐,黑暗中對視。 “對不起。” 狐貍張嘴,發出年輕男人的聲音。 “我沒什么好對不起的?!笔⒕獾み^頭,專注地撫摸過床頭的刻痕,“對你小二姐,你問心無愧就好?!?/br> 狐貍張了張尖嘴,欲言又止。 “在我身邊這么久,你應該清楚我的性格?!笔⒕鈸崃藘上麓?,躺下了,“都到這種境地了,我不會罵你,因為沒用?!?/br> “……” “白雪怎么樣?”過了一會兒,盛君殊在床帳里問。 狐貍眼里閃出一絲怨懟:“你都沒、沒有多看過她一眼。” “我多看一眼,能把她看成真的嗎?”盛君殊近乎刻薄地彎了一下嘴角,“查找古籍,遍尋復生陽炎體的辦法,為上策;再不濟,尋訪其他道門高人,為中策;復制一個幻影自我安慰……我沒想到你竟然會選個下下策?!?/br> 狐貍伏在窗臺上,縮成一團:“我只想見、見她一面。我沒、沒想傷害小二姐?!?/br> 盛君殊沒有接話。 這是個非常正常的殘酷的真相。以前他一直自欺欺人地回避它,反復告訴自己他待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都已盡力了。但其實并不如此。 每個人都有無意識間的遠近親疏。必須保護的和可以犧牲的,在做出決定之前,往往在心里早有答案。 他偏向衡南,那總有人偏向白雪。這其實是另一種形式的公平,緩解他內心愧疚的公平。 “假如恐懼的情緒能靠得住的話。”盛君殊注視著床帳頂,“我說假如,衡南一個怕鬼的人,根本捱不到我們去找她的那天。這世界維持不了多久,夢就會醒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