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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行尸后,大多數仍然保留自己原本的面貌。如果這具行尸不是拿楚君兮煉的,它是怎么變得和楚君兮一模一樣的? 容貌,聲音,甚至對某些小習慣,和他記憶中幾乎沒有出入。實在太像了,以至于如果沒有衡南點出,頭兩次相見,他甚至都信以為真。 還有白雪。 倘若姽丘派真的為了哄騙張森,復制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白雪,這個“回來”的白雪,究竟會是個什么東西? 千頭萬緒,難以理清。但比起以上這些,盛君殊其實更加在意行尸說的話:他們做不到的事情,衡南可以做到。 能否復制出一個不知是什么東西的白雪,需要衡南的幫助。這話究竟何意? 難道指的是天書嗎?它想引導張森搶奪天書,才畫這樣的餅? 但這也說不過去。 衡南能得以重生,全賴她的人和天書完全融合,眼下即便把天書從衡南身體里取出來,他們也得先找到白雪的遺體,才好移植。白雪身為陽炎體,早在千年前死亡的瞬間就消散于天地間了。 這個道理,張森即便是再病急亂投醫,都應該想得明白。 一定,一定還有什么他沒想到的事情…… “師兄,”衡南站定,拽了一下他的衣服角,臉色漲紅,“我想尿尿。” “…………”盛君殊已經習慣這種橫空出世的要求,回頭打量一周,帶著衡南找了個隱蔽處,拿手拔了幾叢立起的蒿草,清出塊空地,輕道,“上吧。” 千年前下山條件艱苦,少男少女在荒郊野外解手,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如今兩人都當了很久的文明現代人,對視一眼,衡南別過眼去,臉上的紅還沒消下去,盛君殊鎮定些,在口袋里摸出張紙,指尖挾過去,被衡南一把抓走。 盛君殊背過身去,衡南窸窸窣窣矮下身子。 就在這時,半人高的枯黃豎草搖晃一下,麻稈兒相碰,似是有風,盛君殊很警惕,眸光一閃,銀白的刀身亮了出來,衡南受了驚,提了褲子蹦到了他身邊。 嚓嚓的,是一陣列隊行進的腳步聲,踏著草,踩著桿子壓倒一片。眼前黑壓壓的,出現了人。 這些人越來越近,只管往前走,誰都不說話,一片詭異的靜謐。但這列隊并不整齊,不停的有人在里面左晃右晃,搖擺蹣跚。 衡南才發覺,“黑壓壓”并不因為人多,而是朝他們走過來的人皮膚暗沉,又背著光,好像有一大團云頭把他們全遮蔽住了,幾乎看不清五官,身上穿著都是幾十年前的青布衫子,直挺挺,硬邦邦,一片寒氣飄散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盛君殊手上刀一閃,轉眼撂翻兩個,把她一拉,扭身便走:“都是低階走尸。” 兩人步子越來越快,背后寒氣壓近,干脆撒腿跑起來。幸好這里還是垚山地盤,盛君殊將她向身前一推,衡南腳下踩著殘余的斷階,盤旋上山,橫生的枯草刺痛膝蓋,背后傳來撲通撲通的僵硬聲響。 衡南的心一通狂跳,忍不住回頭,山下行尸黑壓壓的,就像螞蟻洞外的螞蟻一般,他們關節銹蝕,不會屈膝,直直地磕在山壁上,還在往前大步行進,積得多了,后面的行尸就像下餃子一般掉下山崖,濺起高高的水花。 天上烏云移動,地上陰影蔓延,從兩邊慢慢將金光擠壓成一線。 陰影沒過頭頂,衡南仰頭一看,驟然一停,盛君殊的胸膛撞上了她后背,他也看見了迎面搖晃著下山的無數黑影,好似空里撒下了一把晃動的魚蟲。 他提起衡南的肩,兩人轉瞬換了個位置。 衡南手里緊緊捏著那根樹枝,手心生汗,滑得幾乎拿不住;光禿禿的山下行尸體壘起人墻、不住敲打山壁,這時候哪怕手里有一張符紙也好,點燃的符紙扔進行尸窩里,這種邪物是最好的助燃劑,一燒就是燎原之勢…… 可惜只能干想想。 這具身體底子很差,跑到半山腰,胸腔里充滿了刺骨的冷風,壓出一股鐵銹味,肋骨都痛,她撐住肋,用力呼吸。 料峭寒風里,盛君殊回頭看看她,容色仍然鎮靜,只是眼神里含著一絲隱憂:“沒事,出得去。” “你不用……費神……看顧我。”衡南知道他憂什么,直勾勾地看著他,壓低聲音喘,“我跟你背對背。” 盛君殊怔了一下,但他并不是糾結的人,立刻做了決斷:“好。” 他低頭摸了兩下衡南手里的樹枝,檢查完好,聲音很輕:“別逞能,這上面的……”刀刃向上一指,旋即手腕一松,刀身向下旋轉,“還有下面的,師兄都能搞定。” 盛君殊站定,摸了一下她的發頂,背過身去,身上瞬間生了凜冽之氣,好似從肩頭開始結了一層白霜。 衡南向后退兩步,抵住他溫熱的肩胛,勻了口氣,反拿樹枝勾了把頭發,雙瞳點了黑血似的,提腕便猛然向前砍去。 使劍的,行云流水有之,閑云野鶴有之,劍如舞。但唯獨她的招式生猛,橫劈豎砍,殺氣極重。 倘若劍尖上點墨,在空里作畫,在她畫出的全是短促的橫折,頓點,撇捺,是不滿的喟嘆,把血rou一起削墜下來,是個上窄下圓的驚嘆,濺起如霧的殷紅血梅。 從前人人都說二師姐這手劍太兇,不夠舒展寫意,浪費她一副柔軟韌性的身軀。盛君殊卻很喜歡,畢竟劍是武器,武器只看效果,驚嘆號代表力量和威嚴,力量在他那里就是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