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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傳來簌簌的聲音。 眼前的黑暗緩慢笨重地掀開一條光亮的縫,眼皮緩緩地開合幾下,才驚覺自己昏了過去,臉頰貼在地上,掌心按著冰涼潮濕的污泥。 這樣趴在地上,又冷又硬,可雙手雙腳綿軟無力,根本用不上力氣。 細細簌簌的聲音越來越近,好像什么東西慢慢地爬過落葉,令人頭皮發麻,她慢慢扭過頭去。 入眼可見的是一只向碩大的黑色甲蟲,它的身體包裹玄鐵一般堅硬的外殼,泛著冷冷的光澤,它是如此巨大,能看到鉗子上的顆粒和白色斑點,還有足上濃密的毛發,它揮動幾只足,正在靜默緩慢地向她爬來。 衡南沒有找到它的眼睛,但它整個兒像是一只巨大的、花斑的的眼睛,在她看向它時,它就停止了爬行,像是盯著青蛙的蛇一樣冷冷地、貪婪地盯著她。 她貼在地面上,一下一下艱難深呼吸,冷汗混雜著淚水,蜿蜒地從額頭粘在臉上的頭發中蔓延,她聽見它背后更多的、雪花般的簌簌聲,無數甲蟲成群結隊地從廢棄已久的山洞中靜默地涌出。 她活著的時候,根本沒有發現山洞里有蟲子。 她無比清晰地知道,她快死了。 只有死亡的味道,才會招來這些她從未見過的東西。 * 盛君殊忽然感到一股暴虐的陰氣,從他們交握的掌心灌入他的身體,泄洪一般越來越多,越來越多,他顫抖了一下,心口冰涼得發痛,手掌抓緊胸口衣襟,忙抬起頭。 飄在空中的衡南,金瞳緩緩向下轉,看著他,嘴唇勾起,有股詭異的譏誚味道。 衡南的精元歸位,但弱得可憐,天書陰氣太盛,那一點小小的魂魄宛如暴風中搖曳的一星燭火。 越來越多的陰氣灌入,“衡南”笑容傲慢譏諷,宛如看向螻蟻,做出了甩開的動作,可是盛君殊越握越緊,將她的手死死攥在手心,冷汗順著額角滾落而下,青筋暴起,慢慢地跪在了地上。 “師兄……”肖子烈將八星符紙攥在手心,止住腳步,眼神驚慌。 天書是不是,起了完全占據師姐身體的念頭…… 盛君殊面色慘白,雙膝跪地,仍不放手,漆黑的眼瞳抬起,仰視那對金瞳:“垚山第十七代內門弟子,垚山十八代掌門盛君殊之妻衡南,前輩勿要傷她半分,以免亡山滅派,玉石俱焚。” * “碰。” “碰——” 撞擊之下,地面震顫,山壁上滾落下帶著塵土的小石塊,咚地砸在了衡南腦袋上,眼前雪花驟然拂開,耳邊“簌簌”聲如急雪,眼前的蟲子如同退潮,驚慌退縮至巢xue。 衡南抬頭的瞬間,看不見的墻壁嵌進了一段的鋒利的刀頭,刀顫抖著向下壓著,旋即“咯吱咯吱”的聲音越延綿,仿佛玻璃綻開了蜘蛛網裂紋。 猛地,發出一聲爆裂的巨響,透明的碎片爆炸開來,落入水中,河面上旋轉升起掀起沖天的銀色水花,宛如巨蛟出水,直沖天際。 兜頭蓋臉的水澆下,將她澆了個透濕,衡南拿手遮擋,手腳好像解了封,有了冷熱的知覺。 帶著淺淺腥味的風席卷上岸,引得枯枝掉葉,少年一個鷂子翻身,落在岸邊,腰帶相拍,右手拖著的銀亮刀刃上,滴滴答答地落下許多水珠。 他引著新鮮的風,背著碩大的夕陽向她走了兩步,舒一口氣:“幸好我回去取刀。” 師兄發育遲,身量單薄,衡南從小受餓,更是矮小,不及他肩膀,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在他走近的瞬間,哭著猛推了他一把,師兄穩如磐石,到將她推得向后一倒。 少年猛然伸臂,在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之前,一把撈住她小小的身子。 她不是有意推他的。 她也不是仇恨的。 她甚至不是故意想哭的。 她只是,只是…… “你還挺兇。”少年竟笑了,將她立好,袖中松風將她環繞,上下打量一眼,“能推,說明胳膊腿都好。” “走得了么?”帶隊師兄衣衫擺動,靜靜地看著她。 “走得了么?”少年的面容逐漸發生細微的變化,發絲向前延伸,梳理整齊,單薄鋒利的面孔顯出成熟堅毅的棱角。張揚的氣息收斂進紺青色西裝里,按在修長指骨下,壓進金屬表盤內,男人靜默地看著她。 衡南腳跟落地,緩慢地睜開眼,對上眼前的眸。 盛君殊正握著她的手,以最謙卑的姿態,仰頭看著她,漆黑的發絲,漆黑的眼睛。 “……師兄?” 她的嗓音,像是好幾百年沒用一樣沙啞干澀。 “好了,好了,師姐醒了。”肖子烈把符咒揉成一團揣進口袋,在警笛聲中撲到碎裂的窗戶邊,“媽的救護車來了,師兄你……” 他回頭,聲音戛然而止。衡南彎腰,雙手驚慌地扶住盛君殊的手臂,后者靠在她懷里,已經雙眼緊閉,不省人事。 盛君殊被救護車拉走前,氣若游絲地在衡南耳邊說:“記得把我手機撿起來。” “……” * 醫院。 四面白墻,白光從四方窗口透出,白色被子蓋至男人胸口,延伸向上的冰涼柔軟的輸液管,他睫毛低垂,臉色都是帶著消毒水氣味的蒼白。 床邊擺了個凳子,衡南坐在凳子上,雙腳緊張地勾在凳子橫梁,身子前傾,默默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