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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的椅子上,坐著個差不多快兩百斤的胖子,眼睛都被臉頰上的rou擠成兩條狹縫,膝蓋分開,手臂上的層疊rou被手銬勒出印子,垂在兩膝之間,坐得像個石塑的彌勒佛。 盛君殊看著他:“你是chu?” “對。”過了好久,他喉管里才發出一道沉沉的聲音,很悶。 盛君殊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主要是想辨別一下,他瞇縫的眼睛到底是睜是閉:“叫什么名字?” “楚君兮。” “……” 蔣勝急著翻桌上的記錄:“哎你這小子,剛才你怎么不叫這個名字?” 楚君兮?這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好像在哪里聽到過。 回頭一看,盛君殊笑了一聲,森森的,笑容里染著血和恨:“再說一遍你叫什么?” 胖子機械地抬起頭,一字一停地說:“我叫楚君兮。” 蔣勝想起來了。 當時在辦公室,盛君殊講過他的師弟,跟他一樣,都是“君”字輩的。 耳邊風聲一過,老警察完全憑借一線械斗的本能,一把撲住盛君殊的胳膊,警服都從身上滑落下去。 盛君殊手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出了好大一把刀,刀上都是鐵銹,刀刃卻比屠夫用的那種刀還利,已經削掉了桌子的一個角。 蔣勝的冷汗涔涔而下:“盛總,這是派出所,不是菜場!” 哪有不定罪就砍人的? 再說,看這大胖子也不能是他師弟,多半是個同名同姓的犯人,至于…… 蔣勝額頭上冷汗“吧嗒”一下落在胳膊上,他蔓延胡茬的嘴唇哆嗦。 他驟然間觀察到,那胖子抬頭時,脖子上,有一圈細細的,蜈蚣一樣的針腳。 這個猜測令他涼透后背,兩腿生理性打顫。 這個人的皮膚是僵黑的紫紅色。 進了門就坐著,他坐的那把椅子是金屬的,鉚接,動作稍微大點,調整個姿勢就會咯吱咯吱作響,自他們進來,一次都沒響過。 他的反應總是慢半拍,聲音好像是從里邊傳出來的似的…… “盛總……”蔣勝嘴唇微動,耳語。 “你退后,左邊是門。”盛君殊用氣聲回答。 話音未落,刀毫無征兆地揮舞出去,白光耀眼,蔣勝反應也快,刀下一滾,奪門而出,臨到門口,回頭。 胖子不閃不避,好像挨了刀也慢半拍似的。這一刀,正正好切在胖子脖子上那一圈縫線,整個腦袋就像被撬開的啤酒蓋一樣彈飛出去。 蔣勝咣當靠在門上。 斬首了,竟然沒有血迸出來!那龐大的剩下的身子,仍然石塑像似的,穩當當地坐在椅子上。 好像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出來,像誰在揉搓泡沫塑料。 這聲音越來越大,然后他看見……無數只黑亮的大甲蟲從他空蕩蕩的脖頸中魚貫而出,簡直就像是井噴,沿著他的脖子爬到地上,轉瞬向外蔓延。 蔣勝罵了一句,拔腿就跑。 蟲子已經窸窸窣窣如浪潮出來,越來越厚,逐漸密集,派出所辦公室里的人全部站起來,文件夾掉在地上,慌不擇路,開始尖叫,有拿文件夾狂拍的,有人拔了搶,照著地磚突突,彈殼和火星四濺。 赤紅的火焰“倏”地從審訊室鉆出來,沿著走廊,一路向外覆蓋,火光里充滿可怖的噼里啪啦的燒焦聲響,緊跟出來的是拿刀的盛君殊:“所有人先出去。” * 衡南知道自己剛才大概是又通靈了。 一只小手掐住了她的手臂,她看見三毛仰起的頭,驚惶不安的眼睛,好像在晃著她,像在冬天跑步,聽不到別的聲音,耳畔全是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和放大無數倍的呼吸。 ……這段應當還是夢,她在派出所的沙發上,沒有雪原,也沒有地方給她劇烈運動。 她感覺到三毛掐她了,知道自己在通靈,但是卻不足以醒來。 早上半夢半醒、聽見了外界的聲音,卻在夢與夢之間來回掙扎的感覺。 她還是跑著,呼吸著扎人的冷氣,肺里織出棉絮,嘴里含著腥甜,刺眼的太陽像明晃晃的探照燈,刺得她流淚,她拿手遮了一下。 前面有一群人,都是小孩,集體往前疾步趕路,他們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服侍各異,絲綢紅羅的裙角緊挨著破攔的褲子,底下是雙踩著凍爛了的腳。頭上同理。前一個人還梳著玉質發冠,后面就是雙邊走邊掐死虱子的臟兮兮的小手。 唯一相同的是,都在向前死命地走。 衡南低頭一看,自己穿了一件不合身的綢褲,提起來一看,赤腳踩了一雙草履,小小腳丫凍得腫脹沒了知覺。 回頭看看,后面是山上的土路,大石塊頂上覆著殘雪,洞口生著野草,路上全是泥濘的腳印。 前面那些孩子正在向著某個目標趕,先到先得,趕不上拉倒的那種。 她居然掉在隊尾。 她自出生以來就是籠中之雀,學忸怩步態,步步生蓮,以嬌弱為美。誰趕過這么長的一段路?以她的體能,今日跑死在這里,也趕不上前隊。 搬起一枚石頭,重重丟下山,砸進在山崖下的水潭里,“咚”地水花暴起。 “有人受傷嗎?” 本是泄憤之舉,竟然引起前隊的注意。遙遙地,前面有一個少年的聲音傳來。 衡南默然,雙眸黑得深沉。權貴之家培養偽君子之道,就是動動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