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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車的兩顆親密商議的腦袋分開。 幾乎同時,盛君殊手機上“叮”地收到了一條酒店定位。 箱子咕嚕嚕地在大理石磚上滾動,高挑的服務生走來:“黎總。” “房間已經布置好了。” 男人頷首。 這是套平常的套房。布置的意思,是將尖銳的邊角用海綿包裹起來,房間內所有鏡子全部用報紙封死。 黎向巍認為這樣更有安全感。 姜行坐在沙發削著一只蘋果,蘋果皮旋轉降落。他低著頭,神情平靜,黎向巍的手帶著復雜情緒放在他肩膀:“你是不是在怪我?” “這么多年,姜瑞都是你養著,跟你最親。怎么也應該帶著……” 姜行手上的蘋果皮掉在桌上。 他的眼抬起,一如往日隱忍平和。 “給你,平安果。” 黎向巍將蘋果放在一邊:“她最想報復的不是姜瑞。我們先脫身,后面的事情才有轉機……” 姜行不語。 從年少時代一起玩開始,他永遠表現得溫柔而忠誠,二人從沒紅過臉,更別說這樣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我對不起姜瑞。”他輕不可聞地說。 黎向巍扶住他肩頭的手加力:“姜瑞是我的孩子,要說錯也是我錯,你養他這么多年供他上學,你哪里對不起他?” “他不是一個和我作伴的玩物,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姜行銳利地看向他,似乎滿眼怨懟,這幅神情非常陌生,“你沒有養過孩子你不理解,多少次孩子哭著問我要mama我無法解釋他根本沒有母親!” 他靜了片刻,輕輕將黎向巍的手拂開:“是不是因為我們的錯,因為我們這樣……不能見光的,畸形的關系,讓無辜的孩子承擔了所有的罪責。” 黎向巍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 但事已至此,他懇求:“明天我們出發。你——冷靜一下吧,阿行。” 黎向巍嘴唇顫抖,轉身走向浴室。 鏡子已經被報紙封住,花灑里的水滴一滴一滴,至花紋大理石浴缸內,冷而脆。 黎向巍脫解開襯衣,心煩意亂。 按他這樣說,他倆早就一起站在地獄里了。姜行未出口的半句話不就是—— 在怪他嗎? 如果不是因為他先被女生的熱情攻勢沖昏頭腦,后又因為久恩和利益無法拒絕,三個人展開不清不楚的錯位的關系,這么多年也不至錯上加錯。 這么多年,姜行孑然一人。 他提出過讓他找別人,哪怕姘頭,姜行始終不愿。 越是不開口問他索取,他越覺得愧疚。 他私心想要一個孩子,一個屬于“他們”自己的孩子陪伴姜行,卻沒有想過后果。 夫妻利益無法割裂,阿蘭的懷疑和怒火無法承擔,他讓撞上門來的小沅轉移阿蘭的注意力,用另一個無辜的孩子保護他們的姜瑞,又何其無恥? 全都是他的錯。 他閉上疲倦的眼,打開旋鈕,花灑里的熱水沒有噴出。 有什么柔軟的東西一下一下地觸碰他的額頭。 黎向巍睜開眼,眼前懸掛著一截他洗澡前摘下的領帶。 領帶掛得很高,下段在眉心搖晃。 下意識地,他向上看去。 仰頭的瞬間,頭發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猛地攥緊,向后拉扯頭皮,發出了“嗤”的聲音,慘白的燈晃眼而過,他重重撞在淋浴間的玻璃墻上,發出一聲哀嚎。 懸在空中的領帶陡然一動,打了個轉,似小蛇一般迅速甩尾,層層纏上他的脖頸。 黎向巍雙手扒著它,眼珠凸出,喉中嗬嗬喘息,拼命搖擺脖子,仍然感覺它越收越緊。 他感到下腹一熱,靈魂脫離出軀殼,似乎看到自己紫紅的臉和爆出血絲的眼珠。 他恍然大悟,當時金耀蘭也是這樣的面貌。 她躺在閣樓的床上不吃不喝。她不再像剛剛發現他的驚天秘密時那樣精神崩潰,歇斯底里,三個月的住院生活讓她安靜了許多,但也枯敗下去。 豐盈的兩頰凹陷下去,曾經順滑的頭發枯黃,使人想起擱淺的魚。 他不忍心她呆在那里受折磨。還是把她接回了家,即使醫生告訴他病人有嚴重的暴力傾向和自殘傾向。 “我爸死了,金家倒了,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她嗓音沙啞,背對著他蜷縮,“你不用再惺惺作態。” 托盤是她最喜歡的復古木制托盤,托盤上的碗是結婚時一起挑選的小金魚瓷碗。金魚的半只尾巴脫落,再也無法在金黃的雪梨湯中遨游。 “吃點東西吧,阿蘭。”他說,“就算你不是我的太太,你也是小江和小浚的mama,我不能看著你……” 二十年相濡以沫,多少是有一點感情的,即便這感情的初始不是火熱的愛情,也一樣熬成密不可分的親情。 孩子母親蜷縮的姿態,使她看起來只剩一把弱小的枯骨:“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小江和小浚生出來。” 有很多事情早有預警。 而這些事情天生注定。 他超常的細致和審美,他送的禮物永遠切中女人心意。 他坐懷不亂的風度,他比其他男人強出百倍的體貼和溫柔。 他對健身的狂熱,練就大衛一樣的身材,卻有著永遠刮得干干凈凈的、不扎兒子臉頰的下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