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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千嶺向洛九江許諾,無論生前身后,他的靈魂都將歸于洛九江的心房,隨他上天入地,穿梭時空,生生世世。 幾乎只在他話音落定的瞬間,洛九江就能感覺到,此方世界一直盈沸著的那股沖動慢慢熄滅了。 發(fā)誓以后,寒千嶺沒有問洛九江為何要這么做,也沒有問洛九江這個誓言究竟意味著什么。 他只是問洛九江:“既然能這樣做,為什么不早讓我說?” 洛九江輕輕地?fù)u了搖頭。 他不是迷信的人,然而上一次他讓千嶺和自己說這話時,是在那片靈魂碎片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之前。 于是這句誓言仿佛也就沾染了幾分不祥的顏色。倘若要寒千嶺提早說出來,洛九江心里總有點不舒服。 ……他的不舒服是對的。 只在寒千嶺發(fā)過誓后,像是靈魂深處從此也感到放心一般,寒千嶺的身體迅速衰敗下去。 這一片靈魂的強(qiáng)度比上個世界好上很多,因此寒千嶺雖然虛弱,卻還能由洛九江扶著走路,也能口齒清晰地慢慢說話。他的思維依舊敏銳,只有反應(yīng)速度被困就于身體的牢籠之中。 最后一天,洛九江在海邊支了一張?zhí)梢?,寒千嶺倚在上面,身上蓋了一疊毯子。 他這些日子昏昏沉沉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大部分時光都在睡覺。 然而沉睡的時刻,卻又沒有夢。 寒千嶺緩緩地說:“我睡了好些時候,總想夢見你一次,但總是不成?!?/br> 洛九江坐在一把沙灘椅上,姿態(tài)隨意,眼神卻堅定:“夢不見也不用急,醒來自然就看見了?!?/br> “我知道,”寒千嶺含笑說,“我只是想夢見一些其他的、現(xiàn)實里沒有的事情。” 他自出生起,就帶著無法治愈的頑疾。 常人要是時時體味著這種程度的疼痛,只怕早就屈服于病魔之下。唯有他天性驕傲,撐著一口氣,竟然也堅持了將近三十年。 他天生父母緣單薄,親人緣更差??赡苁且驗樾r候沒開好頭,所以后來背叛打壓等事接踵而來,寒千嶺雖然不甚在乎,但性格難免受到影響,愈發(fā)陰郁防備。 然后,就像是為了補(bǔ)償他前半生所遭遇的一切一樣,他遇見洛九江。 這是一段夢一樣的時光,只可惜夢太短了。 寒千嶺輕聲說:“我總?cè)滩蛔∠?,如果做一個夢,我們從小就遇見……” 洛九江接過了他的話頭。 “我們會從小就遇見,”他堅定地說,“你誕生在一座白雪皚皚的圣山上,我則出生在四面環(huán)海的七島?!?/br> 寒千嶺的眼神閃了閃,像是聽著一個遙遠(yuǎn)的故事,又帶著幾分好奇和歡喜:“那太遠(yuǎn)了,要怎么才能碰面呢?” “一個女人懷著你,輾轉(zhuǎn)流落到七島上,我們就命中注定要相見了。” “孤兒寡母,你的日子不好過。小時候,大家都欺負(fù)你?!?/br> 寒千嶺一下就笑了:“怎么?我居然會任由他們欺負(fù)嗎?” “嗯……你脾氣比較好?!甭寰沤垡膊徽5卣f,“然后這一幕被我看見了,我就跑過去,拉住你的手。把你帶到我能爬到最高的樹梢上,和你晃悠著小腿看夕陽,在斜陽的余暉里,我吹葉笛給你聽?!?/br> “我把你帶到我家里,和你分一碗面,睡一張床……我們竹馬兩個,從小一起長大。我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誰欺負(fù)你我就替你出頭,有人看不起我,你就下毒廢了他的功夫?!?/br> 寒千嶺的面容已經(jīng)有些枯朽,可聽著洛九江的講述,他眼里仍閃動出幾分灼然的光。 他努力地不表現(xiàn)出過多的憧憬,只像沒事發(fā)生過一樣笑著:“我給人下毒?這么讓人惹不起嗎?不過聽起來合我的性格?!?/br> “你的性格?你的性格是誰也看不上?!甭寰沤α艘幌?,“七島上那么多人,你整日規(guī)規(guī)矩矩,彬彬有禮,可除了我之外,無論是誰,你也不真正在乎。” 寒千嶺的聲音已經(jīng)漸漸低落,然而半闔的眼中仍然噙著笑:“嗯……那也沒什么不好。” “后來我拜個師父,他性格有些古怪,初見時又和你我有些爭執(zhí)。你口上什么都不說,回去后就練劍法。我過了好久才想通,你把劍尖放得那么低,原來是想刺坐在輪椅上的他?!?/br> “……”寒千嶺輕輕嘟囔了一聲。 他的聲音已經(jīng)細(xì)若蚊吟,而洛九江仍像是沒聽到似的,猶然絮絮地訴說著。 “后來秘境……你舍身替我……海螺里的情歌……” “……我們書院里重逢……洛郎……我說,獨愛千嶺第一枝?!?/br> “小世界誕生,我用你的龍鱗做了月亮……往后無盡歲月,惟愿明月伴我。” “……再再后來,刀神的名字永久與龍神并肩。倘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那就是要發(fā)生的事了?!?/br> 洛九江轉(zhuǎn)過頭,看著熟睡的寒千嶺,眼神中盡是哀傷的溫柔。 他輕輕地伸出一只手。隨著他擺出這個邀請的動作,蓋在寒千嶺身上的毯子便鼓起來一塊。 那一塊鼓起左右探探,像是想要觀察眼前形式似的。 洛九江依舊把手掌向上攤開放平,一如二十年前,幼小的孩童沖著另一個孩子伸出了手。 世界意志蠢蠢欲動的發(fā)難被洛九江盡數(shù)壓下,不遠(yuǎn)處的海面如今正像是活物一樣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