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深下意識(shí)為她遮了一遮，阻斷了溫瑞生看向女孩的目光，旋即覺出這情形的詭異來，頓了頓，介紹道：“陶鹿，這就要為你做心理咨詢的溫醫(yī)師。”

    陶鹿從葉深背后探出小腦袋來，瞅了溫瑞生一眼，小聲打了個(gè)招呼，“溫醫(yī)師好。”她定下神來，也覺好笑，從葉深背后走出來，特意抬頭挺胸找回氣場(chǎng)。

    “陶小姐，請(qǐng)進(jìn)。”溫瑞生在先引路，木門一開，只放陶鹿一個(gè)人進(jìn)去，他隨后而入，在葉深晦澀的目光下，緩緩合上門扉。

    屋子里陳列古樸，玉器與線裝書籍就是全部裝飾，只墻上還掛了一幅字，上書“一柱清香自得聞，行看流水坐看云”。

    陶鹿嗅出屋子里微苦的安息香氣味來。

    溫瑞生走到闊大的紫檀木書桌后，伸手示意陶鹿來對(duì)面坐下。

    他摸著鎮(zhèn)紙的手指像沒有骨頭一樣，在暖黃色的燈光下透著溫潤(rùn)的光。鎮(zhèn)紙壓住了他為陶鹿單開的咨詢冊(cè)，毛筆輕勾，寫下幾個(gè)字。

    咨詢者：陶鹿。

    性別：女。

    年齡：十八歲。

    他一面寫著，一面輕聲念著，與她核對(duì)，聲音亦溫潤(rùn)，叫人不由自主就要松懈下來。

    一時(shí)寫完，溫瑞生微笑道：“葉先生說，你帶了日記來。”

    陶鹿手在挎包里摸了兩下，把嶄新的日記本拍在實(shí)木桌面上，發(fā)出啪的一聲響。她打量完了屋子里的陳設(shè)，有點(diǎn)兒失望，原來心理咨詢這么……古色古香的么？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就像看中醫(yī)似的。

    溫瑞生含笑拿過她的日記本來，一頁一頁翻開，不過兩分鐘便看完了。

    陶鹿翹腳坐在圈椅上，咬唇笑著要看他反應(yīng)。

    女孩的日記本里，只寫了二十一天。

    第一篇是這么寫的：

    【今天我在歌廳遇見一位美極了的男人。

    他叫葉深。

    我要泡他。】

    第二篇是這么寫的：

    【想泡葉深的第二天。】

    第二十一篇是這么寫的：

    【想泡葉深的第二十一天。】

    溫瑞生徐徐翻完她的“日記”，微笑道：“今日的還未寫，陶小姐現(xiàn)在寫一篇如何？”

    像極了好脾氣的老師給調(diào)皮的學(xué)生一個(gè)不傷面子的改過機(jī)會(huì)。

    陶鹿歪頭笑道：“行啊。”她捉過毛筆來，在那本子上淋漓不堪地寫下第二十二篇日記。

    【今天我在園子里遇見了一位美極了的男人。

    他叫溫瑞生。

    我要泡他。】

    惡作劇般寫完了，她把毛筆和本子都推到溫瑞生面前。

    溫瑞生眉毛都沒動(dòng)一下，看完了，含笑道：“我看這第一篇日記寫的不好，要改一改才貼切。”

    “呵，怎么改？”陶鹿覺得心理咨詢也沒多大意思，收拾著挎包，準(zhǔn)備走人。

    溫瑞生接下來的話卻把她定在了原地。

    “今天我在歌廳遇見了一位美極了的男人。他叫葉深。”溫瑞生悠悠念著，忽然語氣一變，極冷峻道：“我要他救我。”

    彎腰收拾挎包的陶鹿僵在那里，一時(shí)忘了呼吸。

    不是“我要泡他”，而是“我要他救我。”

    刺骨寒意從尾椎直竄入腦海，陶鹿跌坐回圈椅上，瞳孔震動(dòng)。

    溫瑞生語氣一轉(zhuǎn)，又溫和起來，“不過你今日這篇日記所寫卻不算錯(cuò)，心理咨詢者常常會(huì)在接受治療的過程中對(duì)醫(yī)師因依賴而生出喜歡，難說你就不會(huì)。”

    陶鹿定定神，嗤了一聲，“自然不會(huì)。我喜歡的人在外面等我呢。”

    溫瑞生緩緩研磨，溫聲講起故事來，道：“唐代著名的慧宗禪師喜愛養(yǎng)蘭花，有一次大師遠(yuǎn)游，叮囑徒弟們要照顧好蘭花。誰知深夜突降暴雨，徒弟們來不及遮擋，傾刻間全部蘭花盡毀。眾徒弟很是擔(dān)心師父回來要罵人，如是膽戰(zhàn)心驚數(shù)十日。然而，慧宗大師回來看到徒弟們驚慌害怕的樣子，得知事情緣故，卻道‘我不是為了生氣才種蘭花的’。”

    安息香微苦的味道里，溫瑞生娓娓道來，叫陶鹿不由自主便陷入了他講述的故事中。他話鋒一轉(zhuǎn)，“同樣的，我們也不是為了痛苦才來做心理咨詢的。”

    陶鹿抬頭看他。

    溫瑞生的雙眸，在鏡片后閃著妖異的光，似能攝人魂魄。

    “我們來此，是為解決痛苦。”

    他沉聲道，像是握了一支萬鈞的筆、要一字一字將這句話刻在女孩腦海里。

    短短十分鐘，木門從里面打開了。

    葉深仰在躺椅上，聞聲詫異望來，看見女孩垂頭塌肩的模樣，立時(shí)起身走來。

    溫瑞生含笑道：“葉先生，回去可以聯(lián)系陶小姐家人來幫助咨詢了。”

    陶鹿垂頭，手捻著腰間紅色精巧的挎包，竟然什么話都沒說。

    葉深瞥了女孩一眼，清冷道：“多謝溫醫(yī)師。”

    溫瑞生含笑道：“不謝。拿人錢財(cái)，與人消災(zāi)。”

    他回身給籠子里的畫眉鳥喂食，一襲玉色長(zhǎng)衫，似民國(guó)先生。

    葉深帶著陶鹿出園子。

    他走一步，她跟一步，腳步聲錯(cuò)落有致，合著心跳。

    出了園門，甬道里的暑氣一蒸，陶鹿臉更白了。

    她神色懨懨的，不似來時(shí)或嗔或喜、活力無限的模樣。

    葉深看了她兩眼——女孩只捻著腰間挎包，沉在自己世界里。

    嘖，帶男孩子他有經(jīng)驗(yàn)，tk戰(zhàn)隊(duì)上上下下都翻不出他掌心。

    可是小姑娘……麻煩吶！

    一支雪白蓬松的棉花糖遞到女孩面前來。

    “拿去。”葉深單手遞給她，摸著皮夾翻零錢。

    陶鹿接過棉花糖，仰頭怔怔望著他。

    男人眉眼隱在帽檐底下，鼻梁高挺誘人，薄唇抿緊透出幾分不耐。

    夕陽為他鍍上了一圈熠熠金邊，又將他的影子溫柔投落在青磚地面上。

    喜歡，好喜歡。

    陶鹿眼神活過來，舉著云朵般輕柔的香甜棉花糖，笑道：“葉哥哥知道我為什么想吃棉花糖嗎？”

    “嗯？”

    陶鹿歪頭，把棉花糖舉到葉深唇前，笑道：“聽說過棉花糖之吻嗎？”

    女孩踮腳湊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嗷~謝謝兮緋的地、雷~

    雙更奉上，小仙女們盡情享用，記得夸兔子嗷~就想聽你們夸我勤奮！可愛！甜！

    明早見啦~么么扎

    ☆、折翼小仙女（十一）

    雙腳一不小心踮太高。

    陶鹿意圖還未達(dá)到, 人已整個(gè)前傾，眼看要摔入那人懷中, 而手中舉著的棉花糖只怕要糊對(duì)方一臉。

    葉深正往外套兜里放錢夾, 見狀單手攥住女孩雙腕——拉高。

    女孩從手指到腳尖連成一條筆直的線，一動(dòng)都不敢動(dòng)，怕破壞平衡真摔了，像一只上鉤就認(rèn)命的小紅鯉。

    葉深攥著她雙腕的手緩緩放低，看她慢慢落回實(shí)地，笑道：“尾巴拆了，怎么還是要摔？”

    陶鹿面色緋紅, 狠狠咬了一大口棉花糖, 不要理他！

    那天直面過往不堪苦痛的晦暗苦澀，就這樣在尾聲染上了夕陽溫柔的光影與棉花糖甜滋滋的味道。

    回到朝陽小區(qū), 已是晚上, 陶鹿抱著狐貍尾巴進(jìn)門，想趁葉深沒注意溜回臥室。

    “這么早睡？”葉深揶揄了一句, 拉開書房的門, 毫不留情, “過來。”

    他原本是要問心理咨詢的進(jìn)展，可是一看見女孩那身裝束——尖耳朵、緊身短裙，還抱著條大尾巴，忍不住道：“小孩，你既然住在我家里，我姑且默認(rèn)對(duì)你負(fù)有一定責(zé)任。”

    陶鹿眨眨眼睛, 負(fù)責(zé)任？這個(gè)說法有點(diǎn)甜。

    葉深仰坐在老板椅上，視線在她腦袋上的紅耳朵一停，下巴點(diǎn)點(diǎn)她懷中抱著的尾巴，淡聲道：“這是什么情況？”

    “就……狐貍衣服吶，cosplay聽說過么？”

    葉深閉了閉眼睛，忍耐道：“所以你要轉(zhuǎn)行去做cosplay？”

    “咦？”女孩眼中忽然大放光彩，“葉哥哥你是覺得我有這個(gè)潛質(zhì)嗎？我扮狐貍是不是很像？”她看到葉深神色不對(duì)，吐吐舌頭，卻還是頑強(qiáng)地問出了自己最關(guān)心的問題：

    “……葉哥哥，你喜歡嗎？”

    這都什么都跟什么。

    葉深不答反問，“你很閑？”

    陶鹿低頭瞅著腳尖，雙腳套著他深藍(lán)色的大拖鞋在地板上輕輕蹭來蹭去。

    她無所謂道：“是啊，我是很閑。”

    “每天一個(gè)人在家里好無聊……”

    “我想白天也跟你們一塊，但是不想進(jìn)天貿(mào)大廈……”她嘟囔著，忽然對(duì)上葉深黑嗔嗔的眼睛，倉皇扭頭避開了對(duì)視。

    “去學(xué)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