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陶鹿一愣,好像有點后悔泄露了太多情緒,打個哈哈,故意滄桑道:“這雙眼睛看透太多。”像是開玩笑般,帶過了這個話題。 一頓飯吃到尾聲,陶鹿只嘗了兩碟點心。 其余滿滿一桌菜,一筷子都沒動。 到了結賬的時候,小美女服務員抱歉道:“先生不好意思,您的卡余額不足以支付……” 兩個人吃飯,一頓飯刷掉了六位數人民幣,也是夠可以的。 陶鹿歪頭笑著,看葉深要如何收場。 女孩看似幸災樂禍,但是那攥緊的手指又透著不知所措。 葉深“哦”了一聲,換了一張黑卡,“抱歉,請刷這張。” “好的,先生。”支付成功。 葉深平靜地收好卡,對服務員小美女道:“桌上的菜只有這兩碟點心我們動過。其余的菜都可以吃,應該還是熱的——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可以帶走或食用。” “啊?哦哦……”服務員小美女連連點頭——有錢任性,先生您說什么都對。 葉深和陶鹿等電梯下去的時候,就見工作人員魚貫而入包廂,各自打包或者自己吃、或者帶回去給家人吃 。 在天宮服務的人們,卻并不是能消費得起此處服務的人。 頗有點現代“遍身綺羅人,不是養蠶人”版本的現實諷刺感。 電梯下行,只有兩人在。 陶鹿在葉深身邊轉來轉去,蹦蹦跳跳哼唱著奇怪的歌,她仰臉沖著葉深笑問道:“聽過這首歌么?有點躁的rap,不過歌詞特別適合你……”她笑出聲來,揮著手,“歌詞里有一句翻譯過來,意思是:我的卡是黑卡,無限刷!” 葉深嘴角一抽。 陶鹿像是被他的反應逗樂了,反反復復唱著那一句,“我的卡是黑卡,無限刷!” 邊唱邊歪著腦袋打量他。 葉深無奈地壓低帽檐,手插在衣兜里,長腿闊步走出電梯。 走出天宮,車如流水的馬路旁,葉深看了一眼時間,“給你叫輛車回家,還是打電話給誰來接你?” 陶鹿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垂著眼睛道:“馬路對面好像比較好打車。” “是么?”葉深也沒拆穿,轉身往過街天橋在的位置走去。 陶鹿小跑跟著他,“葉哥哥,你慢點……剛吃飽走太快傷胃……”她故意哼了一聲,好像真的不舒服一樣。 葉深透了口氣,沒搭理她,但是腳步放慢了。 天橋上,擺攤的小商販比來時更多了,測字算命的攤子支在拐角處,走下去,就到了朝陽小區的馬路邊。 陶鹿在算命攤子前停下來,望著葉深,“我想測個字。” 其實她從來不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她不過是想推遲與他注定要到來的分別。 葉深沒說話,掏出手機掃了一下算命攤子上支著的二維碼,“測多少錢的?” 陶鹿笑起來。 她就拿起攤子上的筆,寫了個“葉”字,笑道:“就測這一個。” “一字十元,明碼標價,童叟無欺。”算命的老爺爺慈眉善目。 葉深對這些不感興趣,付完錢就站到天橋口等陶鹿。 他背對著走來走去的人們,望著不遠處閃爍的華燈夜景。 而陶鹿卻望著他的背影。 來來往往的人群里,唯有那個高高瘦瘦、帽衫棒球帽的黑色背影是恒定不動的。 像海上的燈塔。 算命的老爺爺說著常用的套詞吉祥話。 陶鹿似聽非聽,怔怔望著葉深的背影。 糟糕,女孩聽到自己心中的聲音。 她好像真的開始喜歡他了。 陶鹿跟在葉深后面,走到了朝陽小區門口馬路旁。 陶鹿站在路邊等車。 她回頭看看,只見葉深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正漫不經心地拋著彈力球,顯然是要等她上車就離開。 陶鹿忽然調頭跑回他面前。 葉深把彈力球收回掌心,抬了抬帽檐,看她。 陶鹿張張嘴,道:“葉哥哥,我又餓了。” 葉深搭著帽檐的手一頓,問道:“又要去天宮?” 陶鹿用力搖頭,指指葉深背后。 老小區門口,一家門臉小小的日料店,不起眼到讓人很難發現。 小小的店里,按照日式極簡風格裝飾的,這會兒客人零星幾個,師傅在中間熟稔地捏出一只只壽司。 葉深只要了一樽清酒。 陶鹿趴在桌上,研究菜單,有點苦惱,“每樣都想嘗嘗。” 這話她在天宮點菜的時候,也說過一遍。 但是此刻說來,情緒全然不同,顯得可愛極了。 葉深似乎低低笑了一聲,說得也仍舊是那句,“不要浪費就好。” 陶鹿認真研究了一會兒,拿鉛筆在菜單上勾勾選選,最后要了一只鰹魚握壽司、一只甜蝦壽司、一只秘制壽司。 壽司要現做,需要等待。 陶鹿就看著葉深慢慢喝清酒,杏眼里透著好奇,像一只剛睜眼看世界的小貓。 她看了一會兒,小聲問道:“我可以嘗嘗么?” 葉深頓了頓,沒有直接拒絕,“白天可以。” 他這樣說。 陶鹿吐吐舌頭,竟然沒有糾纏。 葉深看了一眼時間,問道:“你現在還沒回家,家里人不會擔心么?” “他們才不會擔心呢。”陶鹿脫口而出,一抬眼,對上葉深沉靜專注的眼神,忍不住道:“我只是爸媽的一個投資品而已,投資失敗了,他們就不要我啦。”說著紅了眼圈。 她趁著眼淚還沒流出來,故意挖了一大勺芥末塞到嘴里,刺激辛辣的味道直沖鼻腔腦門——眼淚稀里嘩啦就下來了。 葉深沒說話,在衣兜里摸了摸,掏出一方手帕來,遞到女孩面前。 陶鹿一面拿手帕捂住臉,一面笑著吐槽,“葉哥哥,你是哪個時代的人啊?竟然還會隨身帶手帕……” 手帕上有淡淡的薄荷香,跟他懷抱里的味道一樣。 陶鹿聞到這薄荷香,微微紅了臉,好在她哭得眼也紅紅、鼻也紅紅,腮上這點紅反而并不惹眼。 葉深竟然接了一句冷笑話,“我是二十一世紀的人。”他在餐桌旁的糖果盒里翻了翻,撿出一枚口哨薄荷糖,“要吃么?” 陶鹿點頭。 葉深順手把包裝紙撕開一角,這才遞給她。 陶鹿含著清涼香甜的薄荷糖,剛剛突然決堤的情緒漸漸舒緩下來。 她試著吹響這枚糖,卻只是徒然,腮幫鼓起又癟下,像只藏了堅果的松鼠。 葉深低下頭去,輕輕笑了。 他平時看起來冷靜內斂,可是一笑起來,竟然特別甜。 陶鹿望著他,心道,死啦死啦。 她好像真的喜歡上對面這個人了。 “葉哥哥,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么?”陶鹿有幾分小心翼翼。 “你問。” “你左手受過傷?”邱全勝親口跟她說過,他弄斷了葉深的左手。 葉深平靜地“嗯”了一聲。 “那時候你就在玩電競了么?手受傷之后……有想過放棄么?” 葉深有點意外。 他今晚會主動帶陶鹿吃飯,的確是看了她的表演賽視頻后,起了惜才之心,又有前面幾次接觸的緣分在,所以想略盡綿薄之力,看能不能找出女孩忽然叛逆的原因,從而讓她走回正途。誰知女孩敏銳地察覺了她的意圖,故意作對。葉深倒也不生氣,就當是最強月華拿到的宣傳費給了她一點抽成——畢竟要不是她推波助瀾,這交易大約也不存在。 原以為天宮吃完飯,兩個人就分道揚鑣了。誰知女孩卻像是對他生出依賴來,收了身上的刺,兜兜轉轉,兩個人又來到了這小小的日料店。 女孩說要問他一個問題的時候,葉深還以為會是像在歌廳初見那次,囂張而冒失地就問陌生人有沒有女朋友,聽她問了一個如此正經的問題,反而有點出乎他的預料。 葉深不知道女孩經歷過什么,但是她提到父母時那忽然紅了的眼圈不會是假的,那相對于她的年齡而言對親情的諷刺也太過冰冷辛辣。至于她提的這個問題……很少有人會敢于在他面前主動提起。 大約別人都以為這是禁忌。 其實真的被女孩當面問出來,葉深在心里品了品,倒也并不覺得不悅。 他看了一眼女孩紅紅的眼圈,決定好好回答這個問題。 陶鹿已經低下頭去,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想過放棄。醫生也建議放棄,說繼續練習的話,這只手可能會廢掉。”葉深云淡風輕道:“廢掉也無法放棄,就這么走下來了。” 陶鹿霍然抬頭盯住他,目光閃動,像是被觸動了心事。 葉深看著她,平心靜氣道:“這話我跟tk戰隊的隊員們也都說過一遍,世上最叫人難過的事情不是‘我不行’,而是‘我本可以’。”他循循善誘,“你跟他們差不多年紀,所以這話我也跟你講一次。” 他笑道:“小姑娘,我祝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是認真的。” 陶鹿怔怔地望著他,仿佛透過他含笑的目光、摸到了他骨子里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