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車子開動,鐘樂拿出手機開機。郁玲驚訝:“你手機沒進水?” “我不是還去劃船了?我怕掉水里,先把它關機,放進防水袋了。這是我上個月新買的手機,四五千塊大洋呢,唉,現在正是我用錢的時候,愛惜點。以前我有五六個手機都遭水災了,經驗,都是經驗。其實也浸了點水進去,不過擦干就好了。你的呢?” “還不敢開。晚上用電吹風吹吹,晾到明早再說。” 鐘樂發短信給蘇慧。他的手機屏幕很大,字體也大,郁玲斜眼就能看見。他發:“我出發了,大概一個半鐘頭到家。” 郁玲問他:“房子交訂金了沒?” “還沒?前天本來要交的,結果來的不是房東本人,是她弟弟。她說人在美國,不回來,讓她弟弟幫她處理。我讓他們給委托公證書,這弟弟又說公證書放在廣州的家里,我說看到了,還要復印一份,才能刷卡,這又約到了明天。” 郁玲點頭:“應該這樣的。”大大咧咧的鐘樂,其實該懂的都懂。 “蘇慧今天過來了。” “哦?” “她說付款前要看下房子,所以今天過來了,但我不是要參加公司活動嗎?就約地鋪晚上帶我們去看房。” 郁玲點點頭,不再說了。她頭重眼皮子也重,車子搖搖晃晃中,正好偏著頭入睡。鐘樂精神還好,低頭看蘇慧回的短信:“還要一個半小時?我還沒吃飯呢。” “我們在農場這邊都吃過了,你先下樓去吃點。我和中介約的是八點,要是回去后還陪你去吃飯,會遲到的。人家也是加班陪我們看房的。” “一個人吃飯沒意思。” 鐘樂本用拼音打了個“乖”了,正想發送,屏幕突然黑了,再開開,看著這個未發送的“乖”字,大拇指停在發送鍵上,他觸到了,但他不想點。他把“乖”字刪掉,手機塞回包里,轉頭看郁玲,她側著身子,懷抱雙臂,頭靠在窗玻璃上,空出了大半個座位。伴隨車窗玻璃的震動,鐘樂能看見,她眉頭蹙著,睡得不安穩。 鐘樂輕輕攬過她的肩,郁玲眼皮抬了下,卻沒睜開眼睛,任由鐘樂把她掰了過來,把頭枕在他肩上。郁玲閉緊了眼,生怕鐘樂察覺她沒睡熟。她難得這么脆弱,這么疲憊,就要她佯裝不知的靠靠好了。 大巴車在進關的關口堵了二十分鐘,七點半才到郁玲鐘樂要下的天橋附近。郁玲睡熟了,鐘樂搖醒她:“到了。”車子緩緩停下,兩人從后座起身走到車門邊,鐘樂的手機忽然就響了。車廂里是極安靜的,大家都累了,連小孩子都沒得聲響,睡熟了,這高亢輕快的男聲就很突兀,他又在行走中,吵醒了大部分人。 鐘樂趕緊摁掉了。司機開門,他先下去,郁玲跟在后頭,下臺階時頭暈,踩空一腳,身子往前倒,還好有鐘樂在前方,沒摔著,倒是推了他一把。鐘樂轉身過來扶她:“怎么了,郁玲?” 郁玲走到路邊,搖了搖頭:“剛睡醒吧,頭有點暈。” 鐘樂把拿出來的手機又放回了兜里。天已經黑了,從天橋走去海藍公寓大概要十五分鐘,他說:“我送你回去吧。”他拉著郁玲胳膊,“你身上好燙。” 話音剛落,手機又響了,鐘樂“哎呀”了一聲,煩躁的掏出來。郁玲抱著雙手,鐘樂說她燙,她卻覺得冷。她覺得那音樂有點刺耳,難得有英文歌的歌詞她聽得這么準確,“i shouldn't love you,but i want to,i just 't turn away。i shouldn't see you,but i 't move,i 't look away。”那是蘇慧的來電。 “不用送我了,你快回去吧,她老打電話催,肯定等急了。”未等鐘樂答話,郁玲已背過身走了。鐘樂愣在原地半晌,才接了電話:“你快下來吧,我不上樓了,我們直接打車去看房子吧。” 蘇慧氣沖沖的下樓了,高根涼鞋踩路磚上抖擻生風,鐘樂只慢慢跟在她身后,他穿一雙積滿了水的運動球鞋,根本就不想追。兩人都斗著氣,打了出租車,無言的到了要看房的小區。蘇慧不識路,再也不能往前沖了,停下來等鐘樂。看鐘樂一臉一身的狼狽樣,想起他還沒有回家換干凈衣服,氣也就消了些,問了句:“往哪邊走啊?” 她確實等急了,她從來就是下一分鐘就要結果要重視的人。不是鐘樂自個說的:不要遲到,約好了八點。可他七點半都還沒到家,算什么。更讓蘇慧糟心的是,他怎么可以不回短信?她一個人去吃飯沒什么,可他不能話不說完,把她晾在半空啊。虧她下樓去吃碗面,隔一分鐘就看次手機。她急了嗎?她不耐煩了嗎?還不是被晾出來,被無視出來的。 鐘樂不是那種特有脾性的人,蘇慧愿意先讓步,他也順著臺階就下來了。進了小區之后,看到游樂場幼兒園小學的,他就介紹,幼兒園雖然是私立的,但是市一級,你看設施硬件都不錯。小學就更好了,外國語學校,九年制的。蘇慧只“嗯嗯”兩聲,算是應答了。鐘樂以為她還在生氣,不愿意和他多講。 叫小黃的中介早已在樓下等他們了。見鐘樂帶另一女子來,見怪不該,熱情的招呼“鐘先生”。鐘樂先介紹:“我女朋友,姓蘇,帶她過來看看房。” 小黃徑直把他們帶到五樓。因是多層住宅,自然沒有電梯。爬樓時蘇慧就問:“現在還有這種房子啊,電梯都沒安的,這樓齡多少年了?” 小黃說:“就因為多層的房子少了,這才緊俏,使用面積大啊。房子是2002年蓋的,十來年樓齡,但是樓體保養還是蠻好的,你們一路進來也看到了。維修啊,綠化啊都是不錯的,成熟小區嘛。” 小黃開了門,按了燈,鐘樂讓蘇慧先進,她一進去就“哇”了一聲,當然,有驚嘆沒驚喜。業主要賣這棟房子,又不在這里住,房屋保養自然就差了,晚上來看,燈管也老化了,廳里一點都不亮堂,墻壁家具都是暗乎乎的。小黃把所有的燈都打開了。 蘇慧看得仔細,畢竟有可能是她以后要住的房子。不管買還是不買,她要一次性的把問題都提出來,引起鐘樂重視,且去改變。女人千萬不能抱著修修補補湊合過一生的想法。她先踩了踩地磚,轉身問鐘樂:“不是說裝修挺好的嗎?這客廳里怎么鋪的瓷磚,不是木地板?” 鐘樂沒答,小黃答了:“木地板臥室里鋪了就行,客廳里鋪不適用。尤其是以后有了小孩,吃飯弄得地上一團的油,根本就不好打理。” 蘇慧問:“這地磚下面怎么裝地暖?”南方不集中供暖,每到冬天都冷死個人。 小黃一呆:“蘇小姐,深圳的樓房,不用裝地暖的。” “哦。”蘇慧轉移了目光,開始看四面光禿禿的墻壁。老實說,她進了房地產公司,看了無數的樣板房,高空間、大平房,歐式古典、美式鄉村、地中海應有盡有的,這間鐘樂說基本可以不要裝修,只要買家具的房子,在她眼里,就是個毛坯。 她說:“所有的墻都要重新刷,重新鋪壁紙,哎,還是要重新設計才行。” 鐘樂走到電視柜邊上,說:“慧,我想過的,這里,我們可以去宜家買一整套的電視柜架回來,然后,”他轉身,指著沙發靠著的壁說,“這里,我們可以做照片墻。” 蘇慧環顧四方,意思是其他呢?鐘樂接著說他的解決方案:“還可以去大芬村買油畫,壁紙當然要鋪,但是不用全用啊,臥室書房里局部就行,顯得不單調。你現在看覺得墻舊,但我白天來看過的,其實挺新的。” 問題被人一個個“將就”的解決,蘇慧怎樣都有點不甘心,走到次臥,竟然發現臥室外面就臨路,怎么能買到路邊呢,這晚上還能睡覺嗎? 小黃說:“蘇小姐,這房子才賣187萬呢。”言下之意是不靠路,能這么便宜嗎?他又說,“這路是兩車道,路邊又經常停靠小車,不是小區業主的車,外來的很少走這輛路。你看,現在八點半,剛剛過了晚高峰,”他打開窗,“車子也不是很多,關上窗,一點都聽不見。” 小黃說完,看了鐘樂一眼。鐘樂笑著解釋:“嫌貨才是買貨人。”他也覺得蘇慧吹毛求疵,都要交定金了,還跑來和中介說這不好那不好的不合適。房子好不好,可以回去和自己說,能克服的就克服,能改進的就改進。 “187萬?”蘇慧嘀咕,“建筑面積多少?89平,一平也上兩萬了,十多年的樓齡了,老房子,戶型也死板,地段也沒多好,出門就是高速公路,邊上還有個城中村,走過來時臭死了。鐘樂你曉得不,現在的新房都送精裝修,不知比這好多少。” 當著以這小區房源為生的中介,真不應該說這樣的話。也不知小黃是無心,還是真想氣人:“蘇小姐,你可說錯了,你知道梅林關撤了,隧道打通了,我們這里就是關外離福田離cbd最近的小區了嗎?還是郁小姐有眼光,說這里是價格洼地,現在買了,三五年保準翻倍。要是周邊配套都好了,兩萬塊一平米,哪里買得到?” 打翻蜂窩了。蘇慧啥前景都沒聽到,就聽到郁小姐三個字了。她張大眼睛,張大嘴巴問鐘樂:“你和郁玲選的這兒?郁玲要你買這兒的?” 鐘樂慌忙解釋:“她就陪我來看個房。這是我自己定的,我覺得這里挺好,我負擔得起。” 蘇慧搖頭,再搖頭。自從來了深圳,她無時無刻不活在郁玲的幽靈籠罩下。“我要瘋了。”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眼下,這還能挑挑揀揀出毛病的房子再也無挑揀的欲望了,蘇慧奪門而出,鐘樂急忙去拉她胳膊,被她甩了,蹬蹬的下了樓。鐘樂跟了出來,小黃在后頭追問:“鐘先生,明天下午三點鐘?”還是年輕氣盛不懂事啊,好好一樁生意千萬別黃了。 鐘樂轉身點頭:“嗯,沒事,我準時到。”沒看盤之前,他覺得買不買房無所謂,這個月被中介帶著多轉了幾處地方,也就知道自己買不起的太多,能讓他撿著這么一處地方,不錯了。 鐘樂追上蘇慧,再去拉她胳膊。蘇慧推開他,發飆了:“你跟著我干嗎?你去找郁玲啊。” 他倆已走到小區的商業街上,夜晚出來乘涼玩耍的居民頗多,蘇慧聲高,吸引不少人注目。鐘樂既不想吵,也不想解釋。他說:“有什么話回去再說。” 蘇慧繼續怒氣沖沖的走在了前頭,出小區攔出租車。山雨欲來風滿樓,以往鐘樂總要心驚rou跳的哄笑一番。這會十幾分鐘的車程,他就想睡覺,希望睡一覺起來,云淡風輕,天下太平。 怎會如他愿?進了家,蘇慧抱著雙手坐沙發上,像一尊玉面羅剎,像以往一樣等著鐘樂倒茶求饒。鐘樂身子靠在鞋柜上,腦中一片空白,思緒怎樣也集中不起來,心要無力,腦子也會罷工。他看著蘇慧生氣的樣子,漂亮女人生氣起來也漂亮,但是這漂亮中帶著戾氣狠色,就連和尋常的大媽大嬸比較起來,都已算不得可愛。 他慢悠悠的放下包和手機,要去換運動鞋。蘇慧不滿他行動的慢速,第一波尖聲已經襲來:“不是回家說嗎?你說啊,你有什么好說的!” 鐘樂沒換鞋,又緩慢的直起身子。他嘴里吐出來的詞是事實,但是一點都不浪漫動聽,打動不了人:“我自己去中介找的盤,但是我剛來深圳沒半年,怕人家報價太虛,讓郁玲去看看合不合適。原來這盤要210多萬,郁玲一下子就講到185萬。她了解行情。” 蘇慧抓不到他和郁玲的什么把柄。回來這一路上她的火滅下去一點,計策上心頭一點,郁玲算什么,她蘇慧還是比得過的,不記這一時。明天就要簽約了,趕緊讓鐘樂反悔不買房才是該做的事。她冷笑:“就這么個破房子,她還了解行情?什么叫行情,越貴的越好,越貴的升值越快。我們公司一個經理,月供兩萬五,買了龍華一個別墅盤。兩年不到,升值一倍,現在快是千萬身家了。你買個200萬都不到的房子,五年都升不到400萬。” 鐘樂閉了口。老是生意人的口吻,談得那么泛干什么。月供兩萬五,首付呢?把你、把我,把你爸媽、我爸媽,架在火上烤,都是逼不出來的。 蘇慧說著說著就開始抽泣,來深圳真是見識廣了,見誰都比自己過得好。那位女經理就不說了,好歹一城市精英相。可同是駐守尾盤的一個女同事,四十多歲了,又胖又矮,每天來就是磨洋工。可她一身的lv和香奈兒,從襯衣到絲巾到包包。她剛開始還以為是做銷售這么多年攢下來的,不是,人家老公開了個玩具廠,她來上班只是嫌呆家里太無聊了。 憑什么啊,我比她年輕漂亮、聰明靈泛,憑什么我還沒她享福呀。說來說去,還不該怪鐘樂太無能。也還是怪自己當初太年輕,找男人看什么相貌啊,找男人就該看有沒有錢。mama早兩年和自己講的話,真該聽進心里去。談了這么多年,感情到這份上,說分手,那總是不忍心的。 鐘樂還是心軟。拋開校園里的戀愛不算,窮學生的戀愛都不太關金錢的事,蘇慧跟他的這五年,他工資雖然一直在漲,條件也慢慢變好,但仍然有很多緊張局促的時候,離他心目中能給愛人穩定幸福的物質標準,確實有差距。他磨蹭了一會,走過去說:“不用老是去和別人比啦。我們現在能買200萬的房子也不錯。男人三十歲,都是經濟最緊張的時候,房子車子都會有的。甚至等以后,我們也可以換一套更好的房子啊。” 蘇慧淚眼婆娑:“多久?兩年?五年?” 鐘樂咽了下口水,以深圳的房價水平和自己的工資漲幅來比較,他覺得起碼要十年,而且還得是很拼命很奮斗的十年。畢竟十年里,他們肯定要生育兒女,還得四個老人不碰上生老病死的大事。 蘇慧說:“那我都三十五歲了。” “三十五歲也很年輕啊,”鐘樂想,他們都是獨生子,能生兩個孩子,“也是漂亮辣媽。” “三十五歲很老了,好不好?”蘇慧笑了,笑得有那么些絕望。“你不要轉移話題,我們在說房子。” 鐘樂把之前心里對蘇慧的不快收了起來。無論如何,過去五年里,他無數次真誠的希望過,自己能給蘇慧恬淡美滿的婚姻生活。不能因為蘇慧有變化,他就想要收回誓言。況且就算蘇慧這兩年有變化,那也是因為她太焦慮。鐘樂想,作為男人,我應該去化解,不是去逃避。 他盤腿坐在茶幾對面的地上:“慧,我承認現在我們的狀況,也許達不到你的要求,這也不是那么的符合我的期待。但我答應,我以后會努力工作,不打游戲了。我盡快買房子,裝修布置,就算是舊房子,也可以布置得很溫馨,家具,家具你說了算,好不好?等我們結了婚,每年,我們都安排一次出國旅游,我們不跟團瞎看一通就走,我們一個地方一個地方逛。我們先去歐洲,意大利很漂亮啊,羅馬,威尼斯,還有佛羅倫薩,希臘的愛琴海,雅典,葡萄牙西班牙,然后是法國南部,有尼斯、普羅旺斯,那么多地方呢,我估計我們到60歲,都逛不完這個世界上的美景。你放心,我會拼命的賺錢存錢,退休后我們換一個有院子的房子,可以種種花草,還可以放木茶幾,一起泡茶喝。” 蘇慧一個勁的搖頭。鐘樂納悶:“你不期待嗎?” 蘇慧說:“你只會跟我說要等,要等,60歲啊,還要30、40年,我等得起嗎?60出去看看有什么用?別人都是最年輕最漂亮的時候就有的,就我,要到皺紋爬滿了臉才有那樣的生活,還是想象中的。” 鐘樂突然覺得眼前的蘇慧很陌生。他曉得蘇慧很珍視她的容貌,長得漂亮自然要多花些時間精力去照顧。可人總是會慢慢老去的,就算女人的容顏易凋謝,可是有愛人,有兒女,有家人相伴,漸漸長大、老去是一件多么自然順意的事情。林青霞鞏俐不也都老了,可老了不只有皺紋,更有時光造就的風韻。漫長的一生里,事業愛情家庭物質,不都是漫長的去爭取去獲得去擁有嘛。哪有那么多人,像中彩票一樣,在年輕時就得到無本萬利的日子。那等到老了呢,老了就不過了,老了就去死嗎?因為所有的豐裕,在年輕時都收獲了揮霍了。 鐘樂不是個愛思考的人,從未主動的深入的想過他和蘇慧之間的關系。他不開竅,腦子里某些至關重要的關口一直都堵塞著淤泥。蘇慧的回答讓他呆了,原來他們的愛不是同心同步的愛,他們倆想的三十歲和六十歲,都是不一樣的,進而到每一個周歲每一天都可以是不一樣的。這觸目驚心的發現彷如一棒子敲打過來,將他敲打清醒了。佛教有“棒喝”,針對的也許就是他這種平時不開竅的人。 鐘樂發現,長久以來,他本能的或者無所謂的忽視自己與蘇慧之間的矛盾。男人要寬容女人,男人要愛護女人。可那些矛盾就不在了嗎?它們逐漸的變成了縫隙,變成了溝壑,變成了誰也說服不了對方,誰也不愿遷就對方。不是要等到結婚后,才發現同床異夢,如今就是。鐘樂無法回答蘇慧的問題,那是她的價值取向,要激進快速、一步登天的生活。他不是李嘉誠的兒子,怎樣都給不到。 鐘頭摸摸頭,頭發還未全干,他看自己的腳,濕漉漉的運動鞋還裹在腳上。為什么會這樣?她看不見嗎?可我也告訴她了,我淋了雨回來的啊,可她連沖涼換衣裳的時間都沒給我。鐘樂起身,朝鞋柜走去,他要換鞋。雖然他勸自己不必感到委屈,可心底里,還是很想去搖晃蘇慧,你看不見嗎?你真看不見嗎? 蘇慧以為他要走:“你要去哪里?房子的事呢?我跟你講,那房子我一點都不喜歡,你要買了,我不會住進去的。” 鐘樂已走到玄關,停下腳步,他沒去換鞋,轉向開了房門。蘇慧見他真要走,追了出來:“你膽子大了啊。” 鐘樂扭頭看,手機在鞋柜上,他也不打算拿了,免得半夜里鬼追命一樣的打電話過來。他出門到了電梯間,蘇慧跟出來還在嚷:“鐘樂,你今天要是敢這樣一走了之,我跟你沒完。” 電梯到了,鐘樂甩開蘇慧的手,進去按關門鍵,看到蘇慧那一臉的慌張和氣急敗壞。她不相信,他竟然敢來真的。 鐘樂下了樓,廣場里站定。去哪兒沒譜,回去認錯,打死都不可能。他不是一時氣憤,就沒想這樣做的后果。通常奪門而出的是女人,女人做對做錯都沒關系,她們是情緒者,可以一會兒哭一會兒撒嬌,男人通常能不計較就不計較了,你換個男人試試?你奪門而出一次,結婚十年,孩子都打醬油了,你老婆都記得你當年的無情樣,要添油加醋說給子女聽。 鐘樂只是想離開蘇慧那咄咄逼人的嘴臉,也懶得去想善后。去酒吧里坐坐,喝點酒,喝得微醺,再找個酒店開間房,把這一夜過過去再說。他掏口袋,掏出六十七元出來,剛才打車找的零。媽的,果然是缺乏經驗,沒得蘇慧拎包轉身的瀟灑。你說女人心多細啊,吵翻天了,手機、錢包、信用卡、車鑰匙,紙巾、腮紅一個不落的全帶上了,離家出走,也能活好些個日子。 他坐廣場臺階上發呆,看對面的藥房,藥房的門口都有小孩愛坐的那種搖搖車。有一個搖搖車是《熊出沒》里的光頭強,每個經過的小孩,都往他碩大的頭上踢一腳,它好慘,動畫片里被兩只熊欺負,出來做玩具還要被小孩欺負。他想自己也不是,三十歲了,跟女友吵架,吵到無家可歸的地步。 他走過去,勸要坐搖搖車的小朋友不要去踢光頭強了,他已經很可憐了。小孩子通常怕高大陌生的男人,收了腳,抬起頭來看鐘樂,鐘樂轉身看藥房的玻璃窗。突然想起郁玲。分別時,郁玲已有發燒的跡象。他走進藥房,問店員,下午淋了雨,有點燒,是感冒了不?店員遞給他一盒感康。他又問:“女孩子生理期能吃吧?” 店員說:“當然能了。記得多喝水。” 鐘樂買了藥,拎到海藍公寓2503。因為和蘇慧吵架,他差點都忘了郁玲。他覺得過意不去,郁玲總是幫他,總是為他著想,他還差點忘了她生病。剛剛就有那么一轉念,他打算打出租車去原來的宿舍投靠同事。他就那么點錢,打了車就買不了藥。 按了兩次門鈴,郁玲才來開門,她披了件薄的長袖針織衫,穿睡衣長褲,見是鐘樂,讓他進來:“你怎么來了?” 鐘樂探手去摸她頭,還是燒。他把藥遞過去:“這是感冒藥。你多少度,量過沒?” 郁玲搖頭:“沒事,睡一覺就好。” “你先吃藥。”鐘樂連礦泉水都買了,又幫她把藥拆了,遞過去。 郁玲吃了藥,正想上樓,她無力得很,走上臺階一步,又想起一事:“你帶蘇慧去看房了嗎?” 鐘樂點頭不做聲。郁玲見他表情,料想定是蘇慧不滿意,二人又吵架了。 鐘樂摸頭:“玲子,不打擾你的話,我在你沙發上睡一晚。”說到底,一個從小沒受過什么苦的大男人,拿不出勇氣露宿街頭一晚。 郁玲沒問為什么,也不想裝作關心似的來問問,問出二人吵架了,她也不會安慰。她說“好的”,轉身時看到鐘樂的鞋子,還是下午那雙淋濕了的,抬起頭看,鐘樂穿的還是文化衫。她看一眼時鐘,快十點了,他倆七點二十在天橋處分別,到現在他都沒沖涼。 她趕緊走下樓梯,到玄關鞋柜前拿出拖鞋。“你先換鞋,去沖個涼吧。正好郁明昨天把他東西都寄過來了,我給你找一身運動服。” 鐘樂舒口氣,他的腳終于可以解放了。鞋子脫下,濕漉漉的襪子也脫下,連身心他都覺得解放了。為什么,人和人相處可以有這樣大的區別?他和蘇慧,朝夕相處五年,總是說不到一塊去,總是說著說著就要吵。可和郁玲呢,十年未見,見面仍熟稔得起來。寥寥數語,不用去想理由解釋,不用去打草稿。真誠熾熱的心,就在面前。 郁玲上樓找到郁明的衣服,遞給鐘樂,洗手間和浴室也在樓上。 鐘樂問:“郁明什么時候過來?” “下周四。” “住你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