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那就好。”郁玲心安下來,再問,“到底怎么回事?” “都怪那個老頭子不守交通規則,牽著他孫子橫穿馬路,孫子在前頭跑得飛快,他在后面追。郁明騎摩托車根本避不開,撞上去了。” “這樣就好,不關郁明事。那老頭子亂穿馬路,自己擔責任。” 姜美鳳吞吞吐吐:“郁明也有責任,他的摩托車沒牌。” 郁玲怒了:“沒牌他還到處開,沒牌就沒上保險,對不對?現在要怎么處理?交警認定是誰的責任了?” 姜美鳳在那邊罵了聲娘:“主要是我們的責任,要承擔80%。” “那個老人多大年紀了,傷得重不重?” “67歲,肋骨斷了三根。” 郁玲頭疼,知道姜美鳳找她什么事了。一個快70歲的老人,斷了三根骨頭,怕是在醫院里住下去了,小則三個月多則半年。雖然交警隊說老頭子也有20%的責任,但是對方一家怕是會不依不休。醫療費、護工費、精神損害費、誤工費(即便是個六十歲的老人,他們也會要求的),七七八八加起來不會少于十萬塊。 姜美鳳說:“就是這樣子的。郁明現在也在醫院,我要照顧他啊,我沒得空,我說你們先看病治療,是我們的責任我們不會逃避,等最后醫院結賬了,我們算一算,80%的費用賠給你們就好。他們不依啊,他們把爺老子晾在那里,都不去墊付醫藥費。我問過交警的,我有沒有墊付的義務。交警隊的同志親口告訴我的,沒有墊付義務只有賠償義務,而且賠償也不是現在賠,單子都沒出來。單子出來了,還要去他們交警隊那里去算的。” 碰上蠻橫的一家了,姜美鳳搞不定了。“你快回來了,我一個人忙不贏的。” 郁玲只好當即請假,打算下午就回老家去,拎起包走出去,迎面碰上鐘樂。“你要出外勤?” “不是。回趟老家。” 鐘樂停住:“什么事?” “郁明把人給撞了。” “哇,嚴重不?” “還好,沒出人命。” “你下午就走?我明天也要回去。” “什么事?” “你知道的,蘇慧說要買房,我回去和我爸媽商量。” 郁玲點頭,進了電梯間:“那回見。”電梯間里她就打電話給馬曉蘭:“蘇慧非吵著要買房,不會是你慫恿的吧。” “關我什么事?她自己想完成業績啊。” 郁玲想起一事,有疑惑,問了出來:“上次鐘樂和我說,蘇慧說這個月再賣不出房子,公司就要實行末位淘汰了。我當時沒多想,但一個尾盤,就那么幾套房子,搞什么末位淘汰。我還打電話給我原來買房的銷代了,他很肯定,尾盤就是做些收尾工作,等待通知業主入伙,不會有末位淘汰。” “我怎么知道。” 郁玲問了出來:“你沒在背后給蘇慧加碼吧,特意讓公司給她個末位淘汰。” “絕對沒有。”馬曉蘭保證。郁玲想,難不成真是蘇慧太想做業績了,要把鐘樂拉下水? 她真的是又氣又恨,如馬曉蘭所言,生平從沒見過這么沒腦子的人。為了掙那幾萬的傭金,買個三百萬的房子,可行嗎?首付不可能只出一百萬,不然兩百萬的貸款,每個月的工資用來還供都不夠。起碼得五成,一百五十萬。鐘樂一直準備買成都的房子,首付不超三十萬,他家里再補貼點,能拿出來的也不過五十萬,三分之一而已。 鐘樂一直沒有答應,他雖然大方,但也知道自己的能力邊界。蘇慧的電話滿世界的追,甚至打到郁玲這里來了,問她:“鐘樂在干嘛?” 郁玲專程過去技術部看了一下:“他在開會。” “為什么他不接我電話?” “他在開會。” 蘇慧碰了鐘樂的釘子,也不罷休,把電話打給了鐘樂mama。也不知怎的,鐘樂mama竟然答應了在深圳買房,并打電話要鐘樂回去商量。也許鐘樂mama并不樂意把房子買在成都,鐘樂講過,他媽不希望他做別人家的兒子。但這又多出來一種可能,自己竟然要和鐘樂,一直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 傍晚時,郁玲已經到家了。姜美鳳去醫院陪郁明,郁治平在家,隨便搞了點飯菜給她吃,餐桌上順便把昨天撞車的前前后后,詳細說了一遍。 郁玲說:“我們也去趟醫院吧。” 郁明從摩托車上摔下來,摔到了頭,做了腦ct,有淤血和腦震蕩,還有左邊額頭至太陽xue有血凝,只是皮外傷。他看郁玲過去,打招呼:“姐,你回來了?”他在有事相求的時候,都對她比較有禮貌。 郁玲問了他的傷勢,他對答如流,看來腦子沒什么大礙。她再問他:“怎么也不看著點?騎那么快干什么?” 姜美鳳嘟囔:“還不是那個叫什么小倩的催的,要他買羊rou串過去。” “小倩?”郁玲問,“女朋友?” 郁明點了點頭。郁玲拉開病床邊的柜子看了兩眼,再圍著這三人病房走了一圈,沒看到任何年輕女孩子使用過的痕跡,比方說香水味、護手霜味、瓜子鴨脖、濕紙巾等。她哼道:“你為她都受傷了,她怎么也不來看看你?” 姜美鳳繼續抱怨:“哪門子女朋友,我告訴你,郁明,這樣的女仔,你跟她好再久,也不要想娶進門。”郁明不想聽他娘的威脅,抱著頭:“媽,我頭暈。”姜美鳳不說了,他才說:“倩今天有課。” 郁玲問:“她還是學生?” “不是。她想考公務員,報了學習班。” “考公務員?她都考三年了,考起啦?她就是誆你,背后跟人相親耍去了。”姜美鳳說。 “媽,你不要這么說小倩?她沒那么多心機。” “她沒有,她娘還沒有啊。頂精明的一個人,她有承認過你和她女兒之間關系嗎?她逢人就說她女兒單身。” 郁明不想再說了,低低一句:“你不也一樣。” 郁玲問那被撞傷老頭子的事,姜美鳳搖了搖手:“你才回來,明天再去了。這個老頭子做不了主,要他兒子來,他兒子兒媳晚上不在的。天殺的子,打電話給我說要賠錢的時間,都比來醫院照看老子的時間多。這老子還不是個廢人呢,還幫他看著孫子呢。郁明啊,我跟你講,你將來要是做這樣無情無義的子,我……”姜美鳳眼眶紅了,說不下去,郁玲心里又有不忍,轉過她肩膀:“你回去休息。”她轉頭對郁明說:“年輕男子漢一個,手腳都不殘廢,自己睡好,我們回去了。” 第二天老頭的兒子打電話和郁玲一家講好,下午五點半,在骨科的病房里商量賠償事宜。上午郁玲先陪姜美鳳去超市,買了好多的材料回來,中午開始熬湯。姜美鳳說,畢竟我們撞人了不對,賠償談不談得攏另講,每天都應該送點雞湯骨頭湯過去。也是,老頭子斷肋骨受折磨了。 下午一家人先去看郁明。郁玲接到鐘樂短信:“我回家了。mama還在醫院值班,我去看她。你呢?郁明在哪家醫院?” 郁玲回:“我就在市一院,還有事要處理,完了給你電話。” “要我幫忙嗎?” “不用,就是和那邊談賠償。” 快五點半了,她和姜美鳳郁治平往骨科病房這邊趕,郁明也要來。郁玲說:“走路都東倒西歪的,不要過去了。” 那老頭的兒子兒媳已經到了,不止這兩人,病床邊走廊里或坐或站還有三四個,都吸著煙,郁玲一進去就咳嗽。她看清楚坐在床邊一個平頭壯實男子,就是這老頭兒子,談判主角,沖著他就說:“煙都熄了,被熏得咳嗽,話都講不出來了。” 那男子也不起身,直視郁玲,開口就是一嘴大黃牙:“你是哪位大人物,要我把煙滅了。” 郁玲說:“這是醫院,病房里請不要吸煙。” 那男子嘲笑她:“哎呀,大城市里回來的,要講究的。”他把煙熄了,又問:“你是撞人的jiejie。” 郁玲點頭。那男子說:“聽說在深圳混得不錯啊,一家蠻大的公司里做經理,買了房子買了車子,一年賺個百把萬吧。” 郁玲瞥了自個父母一眼,直面他:“不關你的事。你說你找我們有什么事?” “賠錢啊,我老頭被你老弟撞成這樣了,看吧,躺在床上天天的喊疼。你是jiejie,弟弟闖禍了,沒錢賠,做jiejie的沒得辦法多出一點,也算天經地義。” 郁玲心想哪門子天經地義。她說:“賠是要賠的,但賠多少不是你講的,交警隊有認定,我們只承擔80%,什么時候賠,也不是現在。我們跟交警隊溝通過了,他們有程序的,按階段來,你們把費用票據交到交警隊去,我們按票結錢,每次結80%,護工是我們請的,費用已經天給天了。” “要我們先墊錢?哪里有這樣的道理。我窮光蛋一個,沒得錢墊。” 郁玲沒到家時,想過對方也許確實沒錢,那么人情上郁家該先墊付一部分,但是回來后了解到,這男的竟然是房產局下屬一個測繪隊的,事關房產的測量,油水多得不得了。而他老婆也同在房產局,產權登記中心的窗口,遞點錢加快證件的辦理,也是常事。這夫妻二人,竟然要拖老爺子的醫療費。難以想象。 她性格硬氣,自己不理虧更是不愿退步,據理力爭。對方可不是愿意聽的,病房里馬上就沸騰起來了。男的指著她罵:“四眼雞,你了不起啊,讀了一點書,到深圳去就了不起啊,不也就是個打工的。三十歲了還沒結婚是嗎,沒得人要。我跟你講,賠40萬,分錢都不許少。交警隊我有人,公安局和法院里我也有人,不賠的話,分分鐘搞死你。” 句句話都惹怒郁玲,伸手就把他手打掉。那男的要過來摑郁玲,姜美鳳攔上去,門外的人一窩蜂進來了,然后兩方就打起來了。不知是否有人通信報信,郁明也過來了,門外看到那男的抓住郁玲短發,郁玲擺脫不掉,伸出手爪子去撓他臉,他也不放。 郁明立馬就揮拳出去:“你要死了,打我姐。”他解了郁玲的圍,但他打不過那個男的,本來就瘦弱一些,再加上腦震蕩,更打不過。郁玲這邊完全的吃了虧。爸媽加上姐弟四人,被人欺負得慘慘的。突然兜里手機響了,郁玲發了狠,大力把圍上她的人推開,接通后大聲呼喊:“鐘樂,我在骨科病房,快過來!” ☆、第18章 第十八章 鐘樂嚇了一跳,正要多問兩句,聽到“砰”的聲音,手機被摔在地上,再聽電話里十分的嘈雜,男男女女的咒罵聲,十數個,似乎在打群架。他心道不好,問mama:“骨科病房在哪里?” mama問他:“干嘛?這邊樓梯上去,三樓。” 鐘樂手機塞兜里,沖出門去,竄上三樓,一間病房前圍滿了人。他擠進去,看見郁玲手被人反擒住,動彈不得,想也沒想就沖上去,朝那人臉上揮了一拳。 那人被迫松開郁玲,踉蹌后退兩步,大罵“媽的”,捂住一邊臉,叫人過來幫他,“阿松,阿松。”叫阿松的就是老頭的兒子,他和郁明扭打在一起,姜美鳳過去想拖走郁明,他連姜美鳳也打,打得母子倆只能抱著頭。他聽人換他,轉身過來,郁治平沖上去,他一把就擋開,朝鐘樂郁玲沖過來。鐘樂去擋,兩個大男人打在一起,病房里的鐵床“嘎嘎”的劃著地板作響。兩人動作猛烈,其余小打小鬧的都停了手,看他們打。兩人打到地上,相互鉗對方脖子,面對面了,鐘樂這看清楚阿松:“你是坤邊的哥哥。” 兩人都停了手,那阿松問了句:“你是哪個?” “鐘樂,跟你老弟坤邊是同學。” 阿松爬起來,吐了一口痰,痰里有血:“他媽的。”他又朝郁玲努了一下嘴,“她是你哪個?” “老朋友。也是坤邊的同學。” 醫院保安見病房里消停了,才進來:“打什么啊?哪些人打,去保安室一趟。” 阿松罵了他一嘴:“去你他媽的保安室。”他要走,鐘樂攔住他,指了指郁玲一家,“你們這么多人,打女人、打病人、打老人,你好意思不?” “他們撞了我爺老子。” 鐘樂看了郁玲一眼,“我知道。該陪就陪,該治療就治療,為什么要打人。” 阿松推他:“關你屁事。” 鐘樂對著門口幾個保安說:“我爸是呼吸科鐘醫生,我媽是婦產科林護士長。有人在醫院里鬧事,你們報警了沒有?攔著他們。” 保安說還沒報警,郁玲趕緊撥手機。阿松他們推人,想走,鐘樂和郁家一家都攔在門口,保安也在,門外的看客也都擠在了一起,門里門外互相推擠。他們出不去,開始罵,不僅罵郁玲一家,罵鐘樂,罵醫院,也罵這些看客,門外的人也生氣了,對罵,反正不準你們出去,等派出所來。 中國哪里鬧事最不會受懲罰,醫院。十數個人打架,才來了兩個民警。阿松是地頭蛇,民警一過來,煙遞過去,攀親搭故問兩句,你認識誰誰誰不?我也認識啊,是我表親。媽的,郁玲看不過去,要去質詢民警會不會秉公辦事。鐘樂攔住她,過去加入阿松和那民警的對話,同樣的對話換了人名再來一遍,你認識誰誰誰不?那是我兄弟,一起長大的。反正老家圈子小,三十來歲的男人喝酒打牌,認識的人都差不多。 一民警說:“嘿,大家都是兄弟,打架傷和氣了,賠償的事,還是要靠商量來解決。這樣,鐘樂你看,撞人的呢,”他瞄了三米遠抱胸站立怒氣沖沖的郁玲一眼,絕對還是不要這女人加入話局,“撞人的郁家做個飯局,請阿松坤邊,還有交警隊的陳哥一起,我也做個和事的,吃個飯,商量商量這件事。阿松啊,40萬也太多了點,就不要坑老朋友了。” 阿松說:“算了,看在我堂老弟面子上,少點就少點。” 那民警再看了郁玲一眼,說:“鐘樂,你看撞人的這邊,誰出面?” 鐘樂接下話:“就我做東好了,明天晚上,金玉滿堂富貴廳。” 民警走了,阿松他們也走了,姜美鳳郁治平扶著郁明回病房了,看客也散了。郁玲站在走廊邊等鐘樂,他過來,她仍抱著胸,一副防衛的姿態:“就這樣?派出所就這樣處理打架斗毆的,連筆錄都不要了?” “他們就是走過場而已。”鐘樂低頭看郁玲,她的短發亂了,散在前額和臉頰上。他伸手將她頭發捋順在耳后,左眼尾梢至太陽xue都淤青了,他輕輕觸上去,郁玲別過頭去,他看見她的嘴角也有破損。再看她手腕,她的手扣在臂膀里,他翻轉出來,手腕處被箍住的印還在,手背上還有幾道刮痕,已結了血痂。她的手還在抖。他握著她的手:“疼嗎?” “還好。” “去我媽那里消下毒上點藥,誰知道這些畜生爪子干不干凈。” 郁玲笑了一聲,點頭。“明天晚上我去吧,郁明頭暈,我爸媽不行的。” “不用,我去就行。都是男人,拼酒吃rou說黃段子,你不行的。” 郁玲問:“那你行?” 鐘樂無所謂,聳肩:“起碼我坐得住。”他帶郁玲過來找他媽,mama見他進來:“剛才打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