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幾分鐘前，她被壓制在散發著腐爛氣息的深巷里，掙扎是那么徒勞，呼喊都被扼制在喉嚨里，只有屈辱和不甘的淚水還能肆意地外流。她滿心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么完了。可是懷里的這只金毛犬，像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大英雄，從黑暗中猛地竄出來，一下就撲倒了壓在她身前正要一逞獸.欲的流氓。黯淡而慘白的光亮穿透金毛犬大張的嘴巴，反射著寒光的一嘴鋒利獠牙倒映在溫婉驚惶的黑瞳中。驚惶不已的溫婉完全沒意識到金毛犬已經給自己創造了一個絕佳的逃跑機會，直到恍然間對上金毛犬的眼睛，就在那一瞬，她心有靈犀般地聽到有個聲音在提醒她，“還發什么愣，跑啊！”

    所以她慌不擇路、卻頭也不回地跑了。

    溫婉小時候被野狗咬過一次，到現在小腿上還有一個碗口大的疤，夏天都不敢穿短裙。所以她對狗、甚至對所有長毛的動物都有心理陰影。她從來沒有想過，在自己窮途末路的時候，會被一條狗給救了。

    彼時慌亂，她來不及細想。可現在想想，一條素未謀面的狗，為什么會那么及時地出現救下了她？

    素未謀面嗎？不、不是的。

    這只金毛犬，或許就是幾個月前時常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只。那時候溫婉還在一家小超市做收銀員，早七晚七，生活還算規律。但是溫婉發現自己上下班的路上，被一只金毛犬跟蹤了。因為小時候被野狗咬傷的心理陰影，溫婉見狗就怕，更何況是這種看起來沒有飼主的野狗。所以每次發現后，溫婉就會奪命狂奔……

    后來……后來她就沒見過那只跟蹤她的金毛犬了。

    再后來，她因為經濟壓力，做了現在這份酒吧服務生的工作，每每走夜路，總是覺得有人跟著自己，可是每每回頭，又什么都沒有……

    店長帥哥說，這只金毛犬，是她的爸爸……

    “爸爸、爸爸，真的是你嗎？是你一直在保護婉婉嗎？爸爸……求你不要再離開婉婉了……婉婉一個人，活得好辛苦……”溫婉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大狗往上掂了掂，抱得更緊了一些。

    ***

    溫婉一個弱小女子，抱著幾乎能把她壓趴的大狗，走得自然不快。可是另外兩個大男人走得比她還慢，簡直就好像在比誰能走得更慢。

    最后年輕人先放棄了，變回正常步速，很快就超越了溫婉。白衣仙人輕輕嘆了口氣，跟了上去。

    溫婉看著把她越甩越遠的兩個大男人，委屈地扁扁嘴，抱著大狗盡可能地加快步伐。

    ***

    年輕人把用來給寵物修剪毛發的臺子騰出來，鋪了幾層寵物尿不濕，都準備好了，小短腿的弱女子溫婉這才吭哧吭哧地抱著大狗進了店。年輕人終于大發善心地迎上去，幫她把大狗安置在臺子上。

    “老板，你說這只狗是我爸爸？”

    溫婉話音剛落，年輕人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來一看，然后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身邊來歷不明的仙人，把來電顯示上的碩大的“110”給二人看，“我們先解決這個。”

    仙人雖然救不活垂死的金毛，但是維持它短時間內不死倒是沒什么問題。向仙人確認這一點后，年輕人帶著溫婉重新跑回巷口，向趕到現場卻沒找到報案人的警察如此這般地解釋了一番。當然，最后的陳詞是，“可是我陪著這位姑娘來到巷子后，就發現這三人倒在這里。救了這位姑娘的金毛犬身受重傷，而我是個開寵物店的，便先把狗帶回店里了。”

    警察大致檢查了一下昏迷中的三人的情況，又派一人跟年輕人去店里看了情況，雖然疑云重重，但證詞也找不到什么漏洞，而且溫婉目前明顯需要安撫，狗狗也需要緊急治療，因此查證了兩人的身份證件，獲取了聯系方式后，留下一句“有需要我們會再聯系你們”，便干脆走人了。

    送走警察，年輕人一回頭，原本蹲在金毛犬身邊的自家白貓不見了，白衣仙人好像沒消失過似的，戳在那里如一棵雪松，仙風道骨、高冷圣潔。

    裝。年輕人心里吐槽，下意識地去掀眼罩。手下一頓，覺得現在不是時候，便作罷。

    年輕人從飲水機那給溫婉接了一杯溫水，先安撫她坐下，然后自我介紹到，“我叫溫如昔。雖然我既不會通靈，也不是神棍，但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都是真的。當然，信不信由你。我只是覺得，應該讓你知道。”

    “哦……”溫婉傻傻地應了一聲，眼睛一直盯在金毛犬身上，問白衣仙人，“它真的能等嗎？”

    “嗯。”白衣仙人只是點個頭，不多話。

    ***

    溫婉原本生長在一個特別幸福的家庭，有著極其愛她的爸爸mama。她的雙親在大城市打拼，賺的不多，但也說不上少。他們有自己的消費理念，一直沒買房，帶著小小的溫婉租住在成套公寓里，存下來的錢，大部分都用在節假日出游上。在溫婉的記憶里，和父母一起走遍世界、永遠在旅途上的童年，是最快樂、最美好的。

    只可惜在她15歲那一年，一切都化為了泡影。旅途上一場17連撞的嚴重車禍，溫婉是唯一的幸存者。

    大城市里舉目無親，溫婉只能回到父母的家鄉，洛河城。溫婉的父母都是家中末子，所以溫婉還很小的時候便沒了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剩下一堆叔父姨母，見溫婉的雙親也沒能留下多少遺產，內心深處，都是不愿意收養的。最后，溫婉住進了三叔家。

    原本學習成績不錯的她，放棄了讀完高中讀大學的路，報考了洛河城的一家職高，學了會計，就想早點工作養活自己，不用再寄人籬下。

    可即便在洛河城這么一個小地方，想要一個人活下去，也是那么艱辛。在小超市做收銀，除了支付房租和日常開銷，很難再有什么結余，所以在看到主題酒吧招夜間服務生的豐厚薪資時，她動心了。

    她害怕、她孤獨，無數個夜里，她躺在床上抱著被角偷偷地哭。

    她從來沒想過，父親的亡靈會依附在一只金毛犬上，日夜守護她。為了找她，才4個月大的金毛犬就偷偷離開了金勺銀匙的家，一路奔跑，穿過一條又一條街道，跑過一方又一方田野，跟野貓野狗打過架，在垃圾桶里覓過食，被狗販子追到筋疲力盡，歷經了無數的白天黑夜，挨過了四場春夏秋冬，終于，在那個夕陽西落的街頭，找到了那個背著包哼著歌回家的女孩，溫婉自己。

    第3章

    金毛犬興奮地向著溫婉撲過去，可是超級怕狗的溫婉竟然尖叫著跑掉了。幾次親近未果的金毛犬看出了溫婉的畏懼，所以只是遠遠地跟著。

    它每天蹲守在溫婉當時住的老小區的樓下灌木叢中，溫婉出門上班，它就遠遠地跟著，看溫婉進了小超市，就在街頭透過玻璃窗遠遠地守著，等她下班后陪她回家。

    然后有一天，金毛犬看見溫婉大包小裹地樓上樓下搬東西，把鍋碗瓢盆都搬上了搬家公司的車，于是金毛犬就追著車跑了四條街，跟來了溫婉現在住的地方。

    第一天，金毛犬沒能等到溫婉按時出門，在樓下急得團團轉。等到下午五點半，溫婉終于出來了，金毛犬便立即遠遠地跟上。

    日日如此，夜夜如此。

    所以，在今晚溫婉遭遇危險時，才會有一只如此勇敢而威風凜凜的金毛犬從天而降，及時救她于水火之中。

    ***

    故事聽完，溫婉已是泣不成聲。她抱著臺子上奄奄一息的金毛犬，一疊聲地喚著， “爸爸……爸爸……”

    “大神，求你救他，求你救他啊！我愿意用我的命換！我愿意的！”

    “你死，換你的父親繼續做條狗？那他今日救你，是為了什么？”白衣仙人冷冰冰道。

    溫婉一愣。

    “你可以用那三個人的命來換。”白衣仙人慫恿道。

    溫婉的眼睛不安地閃爍了幾下，沉默了。

    “他們都是惡棍，死有余辜。是他們將你父親害至瀕死的，理應他們來償命不是嗎？我的法力維持不了更久，你快些決定。等它死了，便再也無力回天了。”白衣仙人冷冰冰地催促道。

    溫婉的眼睛眨個不停，顯然是在進行劇烈的思想斗爭。她求助般地看向金毛犬，可是金毛犬側臥在臺子上，已然虛弱到連眼睛都睜不開，急促的呼吸也十分微弱。

    ***

    溫如昔安靜地坐在一邊，盯著一襲白衣的仙人背影，若有所思。手指微動，片刻后，他還是他抬起手輕輕掀開了左眼眼罩。

    黑色眼罩下漸漸露出的，不是受過傷的眼睛，恰恰相反，是一只完好無損的眼睛，只不過，那晶瞳是血紅色的。

    眼前倏忽風云變幻，令溫如昔的雙瞳不受控制地驟然收縮。

    片刻后，他不動聲色地放下了眼罩，默不作聲地調整好，暗暗嘆了口氣。

    難得有如此美人，卻果然心中……是有白月光的。

    ***

    一只手覆上溫婉顫抖不停的肩膀，溫婉立即求助般地扭頭望過去。

    “小姑娘還不到20吧？”溫如昔問。

    “19……剛職高畢業。”溫婉抽噎道，“老板……我、我該怎么辦……”

    溫如昔拍拍她的肩膀，有些不滿地看向一臉高冷的白衣仙人，“她還小，你何苦如此逼她。”這話說完，溫如昔暗自咂了咂嘴巴。面對一個古風衣著的美人，自己說話也莫名其妙地變得文縐縐的了。

    他低頭看著女孩說，“事態沒那么嚴重，你只要想一想，這只是一只普通的金毛犬，但是它救了你的命，現在，你救、還是不救。”

    溫婉的眼珠快速閃爍了幾下，不解地看向溫如昔。

    “看見你沒事，你爸爸的亡靈已經走了。現在它和你爸爸沒絲毫關系，只是條普通的狗。”頓了頓，溫如昔又盯著白衣仙人補充道，“快死的狗。”

    溫婉不相信，撲在滿身血跡的狗身上，瞪著溫如昔大喊道，“你騙人！……你騙人！你分明告訴我它是我爸爸……現在又說不是……”說罷，便整個人都撲在金毛犬身上失控地大哭起來。

    溫如昔沉默了片刻，垂眼低聲說道，“輪回是眾生無法逃脫的宿命。你的爸爸，已經在輪回之外逗留太久。逃得了第一次，逃不了第二次。”

    ***

    白衣仙人指尖的柔光越來越淡，仿佛只是一個不經意間，便消失了。

    “想好了嗎？”完全不懂得體察人間親情的神祗再次不耐煩地催促道。

    一直撲在大狗身上哭個不停的溫婉支起身，抹了抹止不住的眼淚。染血的雙手蹭了一臉血污。“我、我不能拿我全部的性命去換……換、換幾年，行不行？”

    白衣仙人溫如昔：……

    “不行嗎？我、我才19，好歹還有5、60年能活，狗狗命再長，也就還有十幾年不是嗎？……我不能死，不然，我爸爸就白救我了……爸爸……嗚嗚嗚……”

    溫如昔望著白衣仙人指著溫婉攤手，“善良、不笨。滿意了？”

    白衣仙人嘆了口氣，再開口語氣倒是緩和了許多，“以你一年之陽壽，換取這條狗一年的壽命？呵，何其可笑。”

    其余兩人聞言一驚。

    白衣仙人豎起三根手指，“所謂以命抵命，實則為等價交換。犬類一年陽壽，需要人類三年陽壽，方能換取。”他惡劣地彎了彎唇角，“你當真要以自己的陽壽相抵，不考慮那三個敗類？”

    “三年……換一年？”溫婉低低重復了一句，很快抬頭堅定道，“那我換十五年！用我十五年的壽命，換狗狗的五年！”

    “小姑娘你……”溫如昔第一反應是這姑娘太草率了。可是……真的會有人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嗎？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讓自己活得長長久久，如果五年后狗狗還很健康，我就再來換！”她愣了愣，望向白衣仙人，小心翼翼地問道，“可、可以續的吧？”

    白衣仙人的嘴角還是不冷不熱地翹著，可因為眼角弧度的微變，臉上的笑容莫名就柔和了許多。

    溫如昔看在眼里，覺得有些被那笑容閃了眼，默默別過頭去，心道，原來冷美人也是會笑的。

    視線再轉回去，溫如昔才發現，稍沒看住，冷美人竟在用指尖畫血陣。溫如昔心中莫名揪緊，一把抓住仙人手腕，壓低聲音道，“你做什么？”

    “換命。”仙人平靜無波道。

    “要用你的血？”溫如昔蹙眉。從目前的弧度來看，這法陣畫下來，恐怕要直徑兩米！這是要放血嗎？！

    仙人看看一臉緊張的溫如昔，神色竟又是緩和了幾分，淡淡道，“無礙。”

    可是溫如昔捏著他的手腕神色肅穆，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

    “狗狗！狗狗？！”溫婉凄厲的慘叫突然響起。她一把扯過溫如昔，“老板！狗狗它……”

    溫如昔也說不上為什么，看見美人“放血”，心里就說不上的難受。難受得就像……就像自己欠了他一條命，不，是像自己欠了他千百條命一樣，心氣郁結，悶得慌。可是看看已然六神無主瀕臨崩潰的溫婉，再看看頹自在那畫血陣的仙人，溫如昔嘆了口氣，手指穿進金毛犬厚重的毛下，摸了摸頸動脈，聲音平靜道，“別慌，還沒死。”

    “抱著狗站進來。”仙人說。

    一心撲在金毛犬身上的溫婉回頭，這才發現，空地上竟然有個碩大的血色法陣，血跡未曾凝固，如有生命般逆時針汩汩流動，整個法陣隱隱散發出紅色光芒。

    “大神……這是……你的……血？”溫婉震驚。這血量也太多了吧？她不知道竟然還要神仙以血為引啊！這下真是……當牛做馬都還不清了吧？

    “狗。”大神言簡意賅地提醒溫婉時間緊迫。

    溫婉在溫如昔的幫助下，吭哧吭哧把大狗重新抱起來，按照白衣仙人的指示小心翼翼地站在陣眼，閉上眼，虔心默想自己愿意以命抵命，換取金毛犬的五年壽命。

    恍惚中，溫婉感覺有一股特別溫暖的氣流將自己包裹。待到溫暖散去，白衣仙人說，“好了。”再睜眼，法陣已經不見了。低頭看看臂彎中的大狗，卻還是一副垂死的模樣。

    “大神，這……？！”溫婉焦急地抱著金毛犬向白衣仙人走去，可是下一個瞬間，她看見金毛犬睜開了眼睛，然后動了一下。大家伙太沉，這一動溫婉壓根兒抱不住，猝不及防松了手，金毛犬卻靈巧地自己落在了地上，沖著溫婉歡快地“汪”了一聲。

    “啊……”溫婉喜極而泣，噗通跪下來，緊緊抱住了“死而復生”的金毛犬，“狗狗……狗狗……”

    “大神，”溫如昔順著溫婉的叫法喚白衣仙人，也不顧溫婉就在一邊，直接說道，“你有辦法消除她的記憶？”

    聞言，溫婉愣愣地抬頭看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