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咽了口茶,謝安復又說道:“我希望你們記住,亂世之中,求一已之安身立命尚且艱難。若不能一致對外,必然會被敵人從外部擊破。內部的爭斗不是說不重要,而是要懂得看事情的輕重緩急。” 那天晚上王筱睡得晚,一直在想謝安的話。幾個小的都被謝安說的摩肩擦拳。王筱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卻看出了一點別的味道。她聽出來了謝安不管在說什么,眼神總是冷靜的,甚至是有點落魄的。 她便忍不住想,既然謝安如此有志向和實力,為何為年齡輕輕的就選擇在東山隱居呢?為何會一隱居就是這么多年呢?他如今出仕,說的不好聽一點,真的就是被逼迫的吧? 想著想著,她便有點無語了。其實這跟她又有什么關系呢?她只是路過這場歷史的一個過客,找到自己的父親,她便該回去了。 這次是要徹底離開東山,每個人要收拾的東西都不少。除了王筱和謝韶。他們倆來的晚,來的時候什么都沒帶,如今也沒有什么好收拾的。 正因為什么都沒帶,所以現在王筱感覺自己的生活物品奇缺。謝韶還好,穿上謝郎的衣服大體合適。而她的衣服是劉氏年輕時候的,不是太合身。新的衣服的還沒縫制出來,她也不好意思吃人家的用人家的,于是她約了謝韶,打算去山下的東山鎮逛一逛,買點生活用品。 謝韶自然是欣然答應了。事實上王筱發現不管她提什么要求,他幾乎都會一口答應。 ☆、第8章 匕首 和謝安告假后,王筱和謝韶離開了東山屋舍。隨身帶了兩名仆從幫忙提東西。 謝安雖然離開了烏衣巷到東山隱居,謝家可不會放任他這位大名士不管。隨從用品源源不斷的送過來。也怨不得謝安無法坐視謝家的沒落而不管。 東山鎮上的人其實不多。大街上吆喝叫賣的遠沒有后世繁華。王筱卻看的興致大起,她拿出ipad的又開始拍照。兩名隨從在距離他們三米之外的地方,也看不到她具體在做什么。 在東山上的時候,為了不引起麻煩,王筱都沒敢把ipad拿出來光明大膽的拍照,都是偷偷的拍的。誰知道那群好奇心奇重的少年會追著她問什么。 王筱還真怕應付不過來。好在謝韶敏銳的很,又愿意幫她,并沒有透漏她身上一些奇怪的事情。 想到這里,王筱就對謝韶的印象又好了一層,笑瞇瞇的問他:“阿封今天很高興,是什么原因呢?” 謝韶原本還要笑不笑的眼角頓時凍住,然后扭捏的道:“阿筱要買什么?我陪你去。” 這熊孩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大呼她的名字而不喊她jiejie了。王筱也不計較這點事情,她今天下山確實要買不少的東西,聞言忙說:“走,去成衣店。” 然而還買找到成衣店,就看到街頭的一隅有一個鐵匠鋪。謝韶的眼光便直勾勾的盯著那個鐵匠鋪。 少年嘛,不都喜歡這種暴力的武器之類的。王筱理解他,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這才說道:“走,去看看。” 謝韶頓時喜笑顏開。他轉頭對身后的仆從道:“你們就留在這里等著。”仆從自然連聲答應。 鐵匠鋪里的東西其實并不多,都是一些鋤頭啊,鏟子之類的農家要用的器物。王筱逛了一圈,居然還發現了匕首,長|槍,以及一套軍士的甲胄。 那套甲胄還不是成年人的。倒像是少年人的,所以放在角落里無人問津,落滿了灰塵。 謝韶一進到鐵匠鋪,就盯著那套甲胄移不開步子了。 王筱有點不敢置信,指著甲胄問他:“你要這個?” 鐵匠鋪的老板聞言屁顛似的粘過來,濤濤不絕的講著這套甲胄的材料是多么的好,只是一不小心打的小了,這才留到現在,但是它正好適合謝韶。其實大多是在胡說八道。 謝韶有點不耐,涼涼的白了老板一眼,老板頓時就住嘴了。就聽見謝韶說道:“我要這套。你幫我改一下,尺寸大一點沒關系。”反正他正在長身體。 老板頓時欣然答應。 王筱對甲胄不感興趣,卻對匕首感興趣。她拿起旁邊的匕首,拔出鞘,發現還挺鋒利的。匕首原本就是防身之物,況且還是在這個生如浮萍的東晉。 她剛想說買一把匕首,謝韶就把她手中的匕首奪了過去,他看了片刻,徐徐說道:“我也想要一把匕首,阿筱,我們一人一把吧。” 王筱當然不會不同意。鐵匠鋪老板更是開心的很。 老板說最快也要到申時才能來取貨。謝韶于是付了一部分定金,這才帶著王筱開開心心的去成衣店。 這個時候大多都是些布料店,買成衣的店鋪很少,款式也很少。王筱竟然看到了那種上衣和褲子的款式,配合上一條腰帶,穿上去英姿颯爽。比她身上的襦裙要行動方便的多。 她立馬喜歡上了這種款式,買了兩身換洗。謝韶說這是胡服,北方胡人才穿這種。并且試探問她以前是不是在北方隱居? 王筱只得支吾說自己平時干活多,覺得穿這種可能會比較方便。默想,關于自己的來歷,謝韶雖然知道她不想講而不問,但肯定會記在心里、并且去打聽的。 盡管知道他肯定打聽不出什么,但王筱也不想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誤會。該怎么辦呢,她有點犯愁。 東山鎮上的物資少,娛樂也少。兩人逛了一上午發現,能買的幾乎都買了,剩下的幾乎是不必要買的。只是還要耗到下午申時,最后王筱提議先去茶樓吃飯。 為什么去茶樓吃飯?因為在鎮上竟然沒有看到酒樓! 身后兩個仆從頓時大驚失色,一個勁的苦訴茶樓的飯菜不干凈,勸兩位主子回東山去吃。王筱有點煩,剛才她想在路邊買點零嘴,炒豆子花生什么的,結果這兩名仆從也是一副要吞了蒼蠅的表情。害的她什么都沒吃成,現在肚子很餓。 怪不得鎮上連個酒樓都沒有,若是每個人都像他們那么想,酒樓開的下去才怪。 謝韶看到王筱不高興,朝著身后的仆從輕喝道:“閉嘴。不許再說話。” 這小不點的威信還真不賴。身后的兩名隨從雖然一臉便秘的表情,卻是一個字也不敢出聲。 茶樓里坐著的閑人不少。王筱去了之后才發現,大多數人并不是來吃飯喝茶的,而是來聽說書的。說書的是一個四十多歲,有著一把山羊胡子的瘦弱漢子,聲音倒是洪亮,說的也抑揚頓挫。 茶樓小伙奉上菜單,王筱點了一壺茶和幾份糕點。其實她最想吃香噴噴的米飯,可惜茶樓沒有。 菜品很快便上來了。于是王筱便邊吃邊聽說書。她環顧一周,發現大家都聽的很認真。就連謝韶,也托著下巴,完全被故事吸引去了。 說書先生講的是桓溫大將軍平復蜀地的故事。王筱其實并沒有怎么聽清楚,這個時代有一些書面語她還翻譯不過來。只聽得說桓溫那個時候還沒有權傾朝野,只是一個小將軍。他率領一萬的部眾深入險要偏遠的蜀地,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認為他會失敗。但是他成功了,以少勝多,擊敗漢軍;三戰三勝,進逼至成都城下。 后來又經歷了一系列的決戰,攻入成都,結束了成漢統治。桓溫平蜀后,在當地舉任賢能,援引賢才為己用,成功安撫蜀地。獲得了百姓人人愛戴。他也因平蜀之功升任征西大將軍,名聲大震。 說書先生講完后,茶樓里一片掌聲。大家紛紛低聲交頭接耳,有稱贊桓溫英勇過人的,有羨慕他兵權威重的,也有因本朝出了這么一位收復版圖的將軍而驕傲欣慰的。大多是一些正面的能量。 王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她真的沒有多大感覺。對于她來說,北方和南方都是自己人。但是謝韶不是,她看到謝韶低著頭,靜靜的傾聽著大家的議論紛紛,然后突然抬起眼睛望向她,眼睛亮的驚人,說道:“我知道了。平民的聲音,才是最真實的。”怪不得三伯會選擇去桓溫帳下,而不是和家族那幫人一樣對桓溫忌憚有加。 王筱不知道他的腦回路轉到哪里去了,聞言只得輕聲附和:“這是當然……” 謝韶握拳道:“我以后也一定要去桓大將軍麾下,和他一起收復這舊山河。” 王筱:“呃……” 以她的本意是想說類似于打打殺殺什么的多不好之類的話,但是看到少年這么有志向,再加上這確實是亂世,便什么也說不出來。 從茶樓里出來,王筱感覺謝韶的氣質又變了一點,仿佛更堅定了。 下午申時,王筱和謝韶重新來到鐵匠鋪。 鐵匠鋪老板如期把甲胄和兩把匕首交給了他們。謝韶還額外購買了一把長|槍。 匕首一拿到手里,王筱就發現了有點不同。在刀刃的最底部,刻了一個拇指蓋大小的“筱”字,她看著那個“筱”字一會,就去看謝韶的匕首,發現他的那把在同樣的地方刻了一個“韶”字。 兩把匕首一模一樣,只有這兩個字不同。 王筱問道:“是你讓刻的嗎?”除了他不可能是別人了。 謝韶有些訕訕的道:“這樣方便認,不會搞混淆。” 王筱其實覺得這樣刻個字也挺好,于是說道:“很好看,也好認。我之前怎么沒想到……” 謝韶:“……”他能說這其實是他的私心作祟嗎。 接下來就是回程。回到東山后,王筱和謝韶各自把自己購買的物品放好,然后一起去見謝安。 謝安也沒問他們今天具體做什么去了。他坐在書桌后,好像在查閱什么資料,安靜的頭也沒抬的說道:“回來就行。明天就要動身離開,所有的事自己安排好便是。” 王筱和謝韶應了。剛準備離開時,就聽到后面的房門“咯吱”一聲響,謝道韞推門進來了。 謝道韞穿的是一襲月白色的襦裙,走路裊娜娉婷,風韻青澀優雅,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美的有點清冷卻孤絕。 她朝著王筱和謝韶點了頭算是打招呼,便在另一邊蒲團上跪坐下。 謝安沒說話,王筱和謝韶也沒敢馬上離開。過了一會,才聽到書卷閉合的聲音。然后謝安看向謝道韞,溫和說道:“道韞,我找你來,是有一件事情要與你商量。” ☆、第9章 烏衣巷 謝安雖然沒讓王筱走,但王筱總覺得這樣聽著別人談話不好。她抬頭看了一眼謝韶,發現這小子還豎起了耳朵,一臉好奇。 王筱頓時就明悟了,也許他們幾個兄弟姐妹之間這樣交談屬于平常事。她從小便沒有兄弟姐妹,這才不了解。 謝安望著謝道韞說道:“是關于你的親事。” 謝道韞明顯一愣,看著就像是沒想到謝安找她來是說這個的。她是十六歲的少女,談起自己的親事不免有些羞澀,于是微微低了頭,聲如蚊吶道:“這……全憑三叔做主。” 謝道韞父親去世的早,這幾年一直都是謝安在教養。她的親事也確實應該是要謝安做主的。 謝安卻搖搖頭,說道:“你自小便有主見,我當不會為難你。” 頓了片刻后,謝安又道:“年初時,王家曾有意給王徽之求娶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謝道韞果然不愧是謝道韞,臉上雖然有紅暈,卻抬頭落落大方的問道:“可是王家這一代最有才名的王徽之?” 謝安點點頭,道:“便是他。我從前也見過,是個很有靈氣的孩子。只是多年未見了,不知現在如何……” 謝道韞暗想,王徽之如此才名在外,應該是不差的。只是她自小出生于和王家齊名的謝家,知道有些才名也不免言過其實,想了想便道:“三叔,恕侄女冒昧,我……想和這位王徽之見一見,看看是否相合。” 王筱聽到這里,睜大了眼睛。默想,不是說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婚男女直到揭開紅蓋頭,才知道對方長得是圓是扁?謝道韞的這個提議,真的挺大膽的。 最讓她想不到的是,謝安居然同意了。 謝安肯定的道:“這是當然。回到烏衣巷后,我便安排讓你和王徽之見上一面。到時候是何感想,你再與三叔詳說。” “是。”謝道韞躬身行禮。 謝安這才道:“我早答應了你父親,要為你尋一門好親事。你如今也不小了,回去后正好相看。等你落實下來,三叔再去軍中,你大可放心。” 謝道韞沒成想謝安這么為自己著想,很感動,低頭溫聲道:“全憑三叔做主。” 王筱私以為,這句全憑誰做主就是說著好聽的。謝道韞這樣的人,既有才華又有主見,怎么看都不是那種太聽話的人。當然,謝安也不是那種不著調的長輩就是了。 離開謝安的住處后,謝道韞還是低著頭往前疾走。 王筱知道她這是不好意思,若是她十六歲的時候有人給她提親,呃……她估計也會不好意思的找塊豆腐撞下去。 謝韶這孩子也沉默的很,王筱此時沒空理他。她剛想找點什么話打破和謝道韞之間的安靜時,另一個人就冒冒失失的闖了進來,直接打破了靜謐。 是謝朗這小兔崽子。謝朗咋咋呼呼的跑出來,拽著謝韶的胳膊就問:“你今天下山去了?怎么沒帶上我!” 他一臉的氣恨道:“枉我這么罩著你,有好玩的,都不帶我。”說著,竟然委屈了起來。 王筱十分不理解謝朗這樣子,嫌棄問:“你要下山,自己去就是了。做什么要賴著我們?” 誰知謝朗聽到她的話,更加氣不打一處來,憤憤道:“就是因為有你,阿封才沒帶我。哼!” 王筱無辜躺槍,覺得謝朗這小子估計腦袋被門給夾了。一旁的謝道韞突然捂著嘴偷笑起來,吃吃道:“胡兒,就算沒有阿筱,你也下不去。”說完,這才對王筱揭露說道:“三叔對他下了禁止下山令。” “這原因嘛……”謝道韞快速的說道:“他半年前下山把人給打殘了,鬧了大事,三叔這才罰他。” “謝道韞!”謝朗怒起來,大聲道:“那個人就是個騙子,被打殘了活該。你就這么喜歡揭我的底?” 謝道韞涼涼的道:“是啊,有人就是這么笨。被騙了還不知道,知道了也只能用殘暴的方式解決。真是……一肚子的書都白讀了。”說完施施然走了,也不管后面的謝朗是什么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