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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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是遠房堂兄,都姓傅,不然二爺會撕人的。 正為難,外面遙遙傳來司禮監太監尖聲開道斥退閑雜人等的聲音,圣駕到了。 幾人對望一眼,皇上怎么來得這么快? 腳步聲匆匆,朱和昶已經換了衣著,頭戴翼善冠,穿金線織繡盤龍紋盤領窄袖常服,交領中衣,束玉帶,青年君王,漸漸有了幾分威嚴氣勢,大踏步進了宴息處,焦急問:“云哥病了?” 傅云章要起來行禮,朱和昶走近,按住他,看到他懷里雙頰淺暈、虛弱無力的傅云英,愣住了。 他臉色古怪,盯著傅云英發怔。 傅云章仍然照著規矩行禮,似有意,又似無意,擋住朱和昶的視線。 “皇上,他只是吃醉了?!?/br> 朱和昶回過神,喔了一聲,看著傅云英線條柔和的半邊側臉,道:“還想找他說話的,既然醉了,讓他早些休息罷。明天再和他細說?!?/br> 他示意身邊太監、宮女送傅云英去側殿,常有大臣在那里留宿。 傅云章給跟在朱和昶身側的吉祥使了個眼色。 吉祥會意,上前半步,小聲提醒朱和昶:“萬歲爺,今夜宮中大喜,留宿傅大人,怕是不妥?!?/br> 朱和昶皺了皺眉。 云哥都醉成這樣了,一屋子人說話,他都沒醒。 要是在王府,他肯定想也不想就留下云哥,讓云哥在自己院子里休息。 不過吉祥說得對,他得為云哥考慮。 “那朕不留你們了,吉祥,你代朕送云哥出宮。” 吉祥應喏。 一行人出了偏殿宴息處,傅云章沒敢讓其他人碰傅云英,堅持背著她到宮門外,送她上了馬車。 做完這一切,他體力不支,衣衫被汗水濕透。 馬車前掛了燈籠,吉祥在前面開路,錦衣衛和內官親自護送,一路暢通無阻,無人敢攔。 傅云章掩唇咳嗽幾聲,掀開簾子往外看一眼。 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到,衛士戍守宮門前,夜色中,看不到宮墻的頂端,因而顯得更加肅穆沉寂。 他放下簾子,讓傅云英枕著自己的雙腿。 李昌還得當值,只送到宮門口。 喬嘉駕車。 夜晚宵禁,長街靜悄悄的,鴉雀無聲。 馬車慢慢晃蕩。 傅云章抬起手,手臂輕輕顫抖,有些發麻。 若是霍明錦,身強體壯,果斷英武,又深不可測,能左右君王廢立,定能護她周全。 不像他,抱她走幾步路都費勁。 傅云章怔怔出了會兒神,挑起簾子。 夜色深沉,寒風吹在臉上身上,剛出了身汗,一時冷意爬上脊背,濕而涼。 他問喬嘉:“霍明錦到山西了?” 喬嘉手執長鞭,答:“昨天傳回消息,二爺離開大同鎮,往雁門關去了。” 傅云章道:“通知他。” 喬嘉揚鞭,沉聲說:“您放心,二爺走之前再三交代,事關公子,大小事務,不論有無異常,都得按時匯報。李昌已經派人飛鴿傳書,告知二爺。” 二爺的人手中,他在傅云英身邊待的時日最長,知道該怎么處理這事。 簾子垂下了。 傅云章靠著車壁沉思,手放在她臉頰邊,怕她晃著不舒服。 …… 京中無人知道霍明錦的住處到底在哪兒,他卻清楚,霍明錦就住在間壁。 她的院子周圍層層武人把守,那些武人自然不是傅家的護衛,應當是霍明錦的屬下。 傅四老爺告訴他了,霍明錦正式向傅家提親,三媒六聘,禮數都是齊全的,彩禮多得傅四老爺不敢接。 名義上他要娶的是五姐。 其實也不是名義上娶,她本來就是傅家五小姐,只不過外人以為她是橫空出世的養子而已。 她要出嫁了,霍明錦將成為她的丈夫。 別人做不到的,霍明錦能做到。別人能做到的,霍明錦做得更好。 光是愿意默默守在她身邊,不會強迫她公開身份這一點,就足夠讓傅四老爺欣賞他,這世上能做到這一步的男子,寥寥無幾。 婦人不論成婚前后,都得循規蹈矩。她做的每一件事,都離經叛道,天天和一群男人共事。 霍明錦必然還是在意的,但他能夠克制住自己的嫉妒心和占有欲,不會讓英姐覺得有壓力。 錦繡堆里長大的世家子弟,領千軍萬馬、說一不二的大督師,竟然能有這樣的心胸。 以一己之力挑撥沈黨和先帝,在先帝喪葬期間總攬大權、坐鎮京師,天下無人敢有異議。 群臣為他馬首是瞻,他權傾朝野,執掌江山。 但他又毫不留戀權勢,扶持朱和昶即位后,果斷退居幕后,并不張揚。 這樣一個人,在家教英姐射箭時,卻那樣溫和,不論什么時候,看她的目光都隱隱含笑。耐心幫她調整姿勢,一遍遍不厭其煩指導她。 英姐感情內斂,不茍言笑。以前提起霍明錦,她沒什么特別的反應。 現在和霍明錦私底下相處,她臉上笑容越來越多,放任他的親近狎昵。 有幾次他還看到英姐似乎生氣了,拿竹箭輕抽霍明錦。 霍明錦一邊笑一邊朝她賠不是,由著她抽。 不一會兒兩人又和好了。 霍明錦拉著她的手,問她手疼不疼。 …… 傅云章垂眸,眼睫交錯,目光經卷睫濾過,落在傅云英臉上。 手指拂去她鬢邊的汗珠。 她忽然動了一下,雙唇微啟,一聲輕嚀。 眼皮顫動。 “云英?” 傅云章喚她,不知不覺用了家鄉口音。 傅云英緩緩睜開雙眼。 她神色疲倦,望著上方的他,眼神清而冷,似深秋早上彌漫在山間的濃霧。 傅云章皺眉。 他有種直覺,傅云英看的不是自己。 又或者說,她雖然在看自己,其實是透過自己在看另一個人。 她把自己當成其他人了。 傅云英怔怔地看著他,汗水浸濕鬢發,眼瞳烏黑發亮。 片刻后,她朱唇輕啟,叫出一個名字。 “崔南軒?!?/br> 傅云章臉色變了。 他突然想起來,刑部的人都說,他和崔南軒有點像。 以前在湖廣不覺得,來了京師,置身一群來自天南海北的中年官員當中,就明顯了。同樣都是湖廣出身,說話口音相近,同樣年紀輕輕高中探花,同樣眉目疏朗、俊逸挺拔,氣質相近。 那天事態緊急,他換上崔南軒的官袍,不熟悉他們的人從遠處看,還真分不出他們。 唯一不同的,他散漫隨和,崔南軒嚴謹冷淡。 她說過,她不喜歡崔南軒。 傅云章俯身,燈火搖晃,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倒影越來越清晰,“云英,你叫我什么?” 她意識朦朧,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崔南軒。”她眼神放空,一字字道,“放我走吧?!?/br> 語氣和平時不同。 他從未見她用這種語調說話,冰冷,無力。 還有一種心如止水的淡漠。 這和崔南軒有什么關系? 自己曾救過崔南軒…… 傅云章心中發緊,手指捏緊傅云英的下巴,“崔南軒對你做過什么?” …… 傅云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她覺得很累,渾身酸軟,骨頭好像被人抽走了,浸泡在無邊無際的冰冷海水中。 那不是海水,是塞外渾濁而洶涌的江水,從高聳入云的雪山之巔融化,沖刷而下,流經千山萬壑,冰冷刺骨。 據說水底的魚會啃食人的骨rou,吞吃入腹。 她隨著暗流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