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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老大是女郎在線閱讀 - 第210節

第210節

    真可惜,本來打算帶她去隔壁看看的。

    傅云英還沉浸在震驚中,雙眼直直盯著博古架看。

    霍明錦暗道不好,還沒討好到她,先把人惹惱了!

    她不好接近,可一旦真的愿意接受誰,就會全心全意待對方好。這一點他感觸太深了,這些天被她溫柔對待,他幾乎可以說是神魂顛倒,如癡如醉,時時刻刻處于狂喜之中。

    可不能得意忘形,把她給嚇跑了。

    “你今天去見了皇帝?”

    他狀似無意地問。

    故意岔開話題。

    傅云英看他一眼,決定先不和他計較,和他說了朱和昶的打算。

    霍明錦點點頭,“無妨,我心里有數,用不著擔心我。”

    口氣平靜,仿若天下盡在他手中,運籌帷幄,因為強大而淡然。

    說完正事,知道該怎么和朱和昶回話,傅云英走到外間書房里坐下,因為氣惱密道的事,沒招呼霍明錦。

    她喜歡闊朗,書房、臥房、側間都是打通的,中間只以落地大屏風和槅扇做隔斷,冰裂紋的槅扇,映著窗外清透的綠意,似一幅幅精美畫卷。

    窗前設供花,蜀葵、石榴和扁竹根,清新淡雅。

    看她像是真惱了,霍明錦卻又忍不住微笑,大概是太喜歡了,看她生氣也覺得別有一番滋味。

    斟了杯茶遞到她手邊,“不高興了?”

    傅云英翻開書案前堆疊的卷宗看,不理會他。

    霍明錦環顧一圈,出去了。

    她沒管他,理好卷宗,鋪了張紙,開始打草稿。

    身邊傳來椅子拖地的刺耳摩擦聲響,她余光掃過去。

    霍明錦搬了張圈椅過來,放到她身邊,挨著她并坐。

    他身形高大,氣勢又足,大馬金刀地這么一坐,即使不出一點聲音,存在感也很強,實在難以忽視。

    傅云英仍然不理他,心里斟酌用詞遣句,一筆一筆寫在紙上。

    身旁呼吸聲越來越近,霍明錦湊近,看她寫了什么。

    “婦人訴訟權?”

    他皺了皺眉。

    從理論上來說,不管是告訴、舉告、以證人的身份接受訊問,整個代訴、申訴、參與訴訟的過程中,婦人和男人一樣享有相同的權力,也會面臨同樣的罪責。但事實上,婦人一旦牽涉進案件中,要承擔來自各方的壓力和異樣的眼光,往往下場凄慘。

    而且,在有些地方,婦人若是作為證人接受詢問,其供詞必須由其父親、丈夫或者同族兄弟一同畫押才有效用。

    還有一點,犯事被關押的婦人,若家中沒錢打點,很可能會遭獄卒凌辱。

    所以一般平民婦人輕易不會參與訴訟,大多數由親屬代為出面。

    至于家長里短的糾紛,比如兩家婦人為誰家偷吃了另一家的雞鬧到縣衙門的,不在大理寺管轄范圍之內。

    傅云英讓陸主簿他們翻出來的卷宗全是涉及性命的刑事大案。

    她總結了近三十年內兇犯為婦人的全部案件,找出其中婦人請親屬為自己代訴而被陷害或被欺瞞的案子,以此為依據,建議修改婦人訴訟權。

    不需要太大的改動,只要能確保婦人在整個訴訟過程中能夠明確、直接表達她自己的訴求,不被人欺瞞。

    霍明錦神情變得嚴肅起來,這樣的事,不是沒人做過,但往往起不到什么效果。

    倫理宗法是這個國朝治國的根本,不可能被輕易撼動。

    說一句蚍蜉撼樹都是夸大了。

    傅云英現在做的這些,就好像拿著一只水瓢,站在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邊,不停往外面舀水,什么時候才能將大海的水全部舀干凈?

    況且,就算她成功了,也沒人會感激她。

    那些婦人說不定還會罵她多管閑事,她們不喜歡打官司,認為拋頭露面是傷風敗俗,不在乎自己有沒有訴訟權。

    霍明錦沒有出言打擊她,但傅云英能從他緊皺的眉頭看出他的擔憂。

    他怕她辛苦一場之后看不到希望,會灰心難過。

    她寫完一段話,擱下筆,輕聲說:“明錦哥,隋朝之前,世家林立,想要做官,必須出身世家,否則就算才高八斗,也只能屈居人下,給世家當謀士。出身決定命運,心比天高,生于寒族,只能飲恨而終。從科舉取士到如今,歷經多少個朝代,寒門之子才真正能憑自己的才學做官?”

    隋朝的科舉制還不夠完善,而且很快被世家反撲了,唐朝算得上十分開明,世家仍然占據高位。

    幾百年朝代更替,持續近百年的割據紛亂,敢和帝王叫板的世家方慢慢消融沒落。

    從此,開啟士大夫與君王共治國的嶄新局面。

    科舉制歷經百年,才真正走入平民百姓家。

    傅云英今天推動婦人訴訟權的修改,短時間內看不出影響,一百年內可能也沒有影響,但兩百年,三百年呢?

    說不定能起一點作用。

    哪怕到頭來只有一兩個婦人因此受益,就不算白費功夫。

    不去做的話,一點改變都沒有。

    努力一把,就算沒有改變,至少不留遺憾。

    她沒有說什么豪言壯語,只是默默地,盡自己所能,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

    霍明錦心頭震動。

    他雙目炯炯,看著傅云英。

    她低著頭,雙唇輕抿,細看剛剛擬好的草稿,逐字逐句反復默讀,看還有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他拉起她的手,攏在掌心里。

    她側過頭,眉微微蹙起,怪他打擾自己的思路。

    霍明錦唇角微翹,一字字道:“云英,你不愿整日守在內宅,想更進一步,甚至想攀爬到最高峰,都可以,我做你的后盾。什么時候你累了,想過平靜的日子,我也早就準備好退路。你無須顧慮我和皇帝的關系,進還是退,你都不用怕,我在這兒?!?/br>
    說完,他低頭吻她的指尖。

    十指連心,仿佛要通過纏綿的輕吻將承諾印刻進她的心底。

    傅云英咬了咬唇。

    ……

    朱和昶登基后,王閣老提心吊膽。

    他怕新君說出“何不食rou糜”這種天真到讓人哭笑不得的話。

    事實告訴他,新君沒那么傻。

    放心之余,他又生出另一層恐懼,要是這位年輕的君王和先帝一樣仇視群臣,所有的心眼全用來和大臣作對,該如何是好?

    沒想到少年天子心性淳厚,體恤群臣,雖然即位之后在心腹的幫助、霍明錦的支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接連撤掉三位內閣大臣,手段也是柔和的。

    王閣老欣慰不已,帝王有悲憫之心,朝臣之福,也是百姓之福?。?/br>
    當然,好人不一定能當好皇帝。

    王閣老下定決心,一定要認真教導新君,不求新君文韜武略、光耀千古,至少要做個守成之君!

    最好是后者,因為前者往往代表著新君不安分,新君不安分,就可能勞民傷財,引來朝堂動蕩。

    王閣老認為,安安分分就好了,老百姓經不起折騰。

    首輔大人摩拳擦掌,預備了一項之后讓朱和昶生不如死的授課計劃。

    這期間,姚文達、范維屏和汪玫三人分別兼文淵閣、東閣大學士,加上禮部尚書馬尚儒,吏部侍郎崔南軒,入閣辦事。

    司禮監太監宣讀旨意的時候,崔南軒心中并沒有太大波瀾。

    得償所愿,本應該興奮鼓舞才對,他卻面色平靜,周圍同僚的恭賀之語,一句都沒聽進耳朵里。

    他想起姚文達說過的話:遲早有一天,你會后悔的。

    他不后悔。

    只是忽然覺得意興闌珊,回望身后,一片荒蕪。

    沒有人真心為他高興。

    那一盞夜幕中昏黃的燈,早就滅了。

    尤其當他看到已經升任員外郎的傅云章和大理丞的傅云說說笑笑,從抄手游廊走過的時候,他的心冷到極點。

    他迫切需要確認什么。

    他看著兄弟倆,兄弟倆亦察覺到他的目光,看也未看他一眼,并肩走遠。

    在傅云眼里,他全然是個陌生人。

    傅云讀書,長大,入仕,輔佐新君,一步步壯大實力,他自顧自成長,喜、怒、哀、樂,全都和自己無關。

    面對他,總有一種說不清的無力感。

    崔南軒袖中的雙手握緊。

    ……

    三天后,傅云英就把建議修改婦人訴訟權的折子遞上去了。

    新朝新氣象。

    朱和昶御下柔和,而以王閣老為首的老臣也都不是愛惹是生非的主——野心大的都被霍明錦在處置沈黨時一并除掉了,幾個桀驁不馴的暫時沒敢冒頭,其他大臣偏于軟弱,君臣都是想干實事的踏實人,一時之間,政通人和,君臣融洽。

    頗有興旺之相。

    至少目前是這樣的。

    根基不穩,朱和昶暫時沒有大刀闊斧地改革,先大赦天下,減輕租銀,治理水災,整頓兵防。

    朝野上下,繼續歌功頌德。

    老百姓們也逐漸接受這位新君,甭管是藩王即位還是皇子登基,只要對老百姓好就行。

    前些天傅云英授意工部侍郎上疏,建議朱和昶一步步廢除匠籍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