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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老大是女郎在線閱讀 - 第15節

第15節

    短短幾個月,她就趕上傅云啟和傅云泰的進度。

    孫先生想到這里,猛然一個轉身,走到外間,抄起戒尺,對著傅云啟和傅云泰的桌案狠抽幾下。

    哐當兩聲尖銳的脆響,睡眼朦朧的兄弟倆不清楚狀況,還以為鬧地龍了,大叫一聲,甩開擋臉的書冊,嚇得跳將起來。

    書本紙張飛得到處都是,柳木凳子翻倒在地,又是一連串鈍響。

    孫先生面色陰沉如水。

    作者有話要說:

    ……………………

    關于《孟子》,因為朱元璋看到其中有“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之類不利于老朱家統治的言論,非常生氣,下令把孟子的牌位移出孔廟,讓人把《孟子》里面涉及民重君輕的相關言論全部刪掉。

    當時的學校教的是刪節版的《孟子》,而且科舉考試一般不會從《孟子》里出題。

    文里就不特別說這個了。

    …………………………

    進士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難考,古代每一屆會試,進士大概兩三百人,這可是全國選拔出的。學霸多如狗的江南一騎絕塵,沒人趕得上,這個咱不說,在中西部的縣市,一般考到舉人就心滿意足,能謀個小官做。這樣的州縣一代人中通常出兩三個進士很不錯了。

    第18章 買書

    這天傅四老爺拎著一只竹絲攢盒回家的時候,王叔告訴他,傅云啟和傅云泰又挨打了。

    大吳氏和盧氏心疼得不得了,抱怨說孫先生最近脾氣越來越壞。

    傅四老爺哈哈大笑,“該打!讓他們長點記性!”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傅云啟和傅云泰哭得眼睛紅腫,吃晚飯的時候抽抽搭搭的。

    飯桌上有一道荷葉糯米粉蒸rou,嫩白里透出一點油汪汪的嫣紅,粉糯香濃,傅云泰愛吃這個,不等丫鬟伺候,抄起筷子夾了一大塊rou片,不小心碰到傷口,“嘶”的一聲,疼得臉都白了。

    盧氏忙奪走他手里的筷子,“你可消停些罷,讓阿金喂你吃飯。”

    她話音剛落,阿金欸一聲,半蹲在傅云泰身后,拈起瓢羹,作勢要喂他。

    傅云泰往傅云啟的方向望去,傅云啟手上包了層紗布,眼淚汪汪,斷斷續續抽噎著,但他沒有叫丫鬟伺候,眉頭雖然皺得緊緊的,卻忍著疼自己夾菜。

    大吳氏和傅四老爺時不時掃他一眼,目光中帶著贊許。

    傅云泰冷哼一聲,推開阿金,“我自己吃!”

    傅云啟心里苦。

    自從五meimei和他們一起跟著孫先生讀書以后,孫先生橫看他們不順眼,豎看他們還是不順眼,這幾個月他們挨罵的次數比以前一年的還多。

    他偷偷瞪一眼傅云英,鼻尖發酸,五meimei就是他的克星!她回來就是給他添不痛快的!

    傅云英察覺到傅云啟的注視,眼簾微抬,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忽然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吧嗒一聲,筷子從指間跌落,傅云啟嚇得一個激靈,猛地扭過頭去和旁邊的丫頭說話。

    傅云英莞爾。

    飯后,傅四老爺讓婆子把他帶回來的攢盒取出來,打開槅屜,“今天去知縣家吃酒,知縣大人送了一盒滴酥鮑螺,他家的丫頭是蘇州府人,手恁的精巧,會湯水,還會揀這個。你們姐妹幾個拿去分了罷?!?/br>
    說完,臉色一沉,扭過臉去對傅云啟和傅云泰道,“你們就沒有了?!?/br>
    兄弟倆又羞又窘,推說明天要早起去學堂上學,怕睡晚了誤了時辰,逃之夭夭。

    傅月是大姐,接過攢盒,里頭攏共有十八枚鮑螺。她先平均分成三份,然后從自己那份里分出三枚給傅云英,“英姐沒吃過這個,我的給你一半。”

    傅桂立即道:“我的都給英姐吧,我不吃。”

    傅云英挑挑眉,連這個都要爭么?她謝過兩位jiejie,只拿了自己那份,“我不愛吃甜,jiejie們留著自己吃吧。”

    傅月性子柔順老實,別人說什么她就信什么,聞言噢一聲,果真把自己那三枚收回去。

    傅桂拉著傅云英的手,笑意盈盈:“我以前說過要是再有滴酥鮑螺的話都留給你吃,說話要算數,別和我客氣?,F在天氣不熱,可以擱好幾天,你拿去慢慢吃,讓伯娘也嘗嘗?!?/br>
    不等傅云英再推辭,她直接示意丫鬟菖蒲把鮑螺塞到芳歲手里。

    一旁的盧氏恨鐵不成鋼,氣得牙癢癢。有時候連她也懷疑傅月和傅桂是不是抱錯了,她和相公都不是蠢人,怎么傅月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

    她滿腹心事,夜里問傅四老爺,“桐哥兒那事到底說準了沒有?”

    傅四老爺雙手交叉枕在腦后,嗐一聲,道:“你別想著桐哥了,就算三老爺看不中桐哥,咱們月姐也撈不著。今天我聽知縣老爺說,蘇娘子推了知縣家舅爺的提親,知縣娘子不服氣,找蘇娘子說理,蘇娘子只好和她說了實話——陳老太太想把傅容說給桐哥。月姐的事我另有打算,桐哥學問好,不一定適合月姐。”

    一個傅媛就夠讓盧氏頭疼了,又來一個傅容,她氣惱道:“傅容是老太太抱過來養大的閨女,其實不算我們傅家的女孩子……”

    傅四老爺嗤笑,“只要她姓傅,是不是親生的有什么區別?你別忘了,她哥哥可是二少爺吶!”

    傅媛是族長三老爺的女兒,生得標致,家里有鈔,對蘇桐有恩。傅容是二少爺傅云章的meimei,有個才華出眾的舉人哥哥,陳老太太又疼她,嫁妝豐厚。

    不管是傅媛還是傅容,傅月都比不過。

    盧氏翻來覆去睡不著,煩躁道:“算了算了,就當桐哥和月姐沒緣分罷!”

    暮春初夏時節,桃李盛放,院子里的棗樹蓄滿生機,黑漆漆的枝干間慢慢罩下一片粉嫩的新綠。

    朝陽刺破濃霧,青石板地上泛著粼粼金光,巷子里雞鳴狗吠。賣豆腐的老漢推著獨輪車慢騰騰駛過,車輪轱轆轱轆軋過坑洼不平的地面,悠遠的鈴聲叫起沉睡的人們,各家各戶傳出窸窸窣窣的響動聲。老仆趿拉著鞋子打開后門,站在石階上和老漢討價還價。

    孩子們的哭聲,婦人的責罵聲,刺啦啦菜蔬翻入油鍋的聲音……如往常一樣熱鬧喧嘩,男人們在街口寒暄問好,一邊吃著熱騰騰的饅頭、鹽煎面,油條大餅,一邊議論縣里的幾樁新聞,相約去河邊等渡船。婦人們端著木盆去河邊浣衣,一路說說笑笑。偶爾有哪家小媳婦放肆地大笑幾聲,引得其他婦人追著她打罵。笑鬧聲回蕩在巷子里,久久盤旋。

    傅云英伴隨著清脆的鳥叫聲起床,站在房廊下漱口洗臉。霧氣還沒散,清晨的時候涼意逼人,牙粉里摻了清涼的薄荷,她冷得直打哆嗦。

    丫頭芳歲捧著曬干劃開的葫蘆水瓢站在一邊服侍,她起來得早,還沒來得及梳頭發,打個哈欠,眼角溢出淚花,不解道:“月姐和桂姐都還沒起呢,小姐你怎么天天都起這么早?”

    傅云英洗完臉,對著銅鏡抹一層潤面的珍珠粉,笑而不語。

    她不敢松懈,人一旦放低對自己的要求,以后勢必會找出更多借口為自己開脫。她沒有二少爺那樣的天賦,只能靠勤能補拙、笨鳥先飛來彌補不足。

    等傅云啟和傅云泰披頭散發,一人抓著一只酸腌菜鮮rou饅頭急匆匆出門的時候,她已經站在棗樹下讀了半個時辰的《孔子家語》。

    吃過早飯,韓氏坐在窗下編網巾。傅云英回到書房練字,她和盧氏打過招呼后,把廂房打通改建成書房,丫鬟們知道她和少爺們一樣念書認字,最忌吵鬧,平日走過房檐下時躡手躡腳的,生怕吵著她。

    她剛抄完一段書,院子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傅四老爺掀開布簾走進書房,帶笑道:“英姐,在用功啊?”

    傅云英放下筆起身相迎,挽袖斟了杯茶送到傅四老爺手上,“四叔來了。”

    “這個月賣網巾的錢,你算算,記在賬本上?!?/br>
    傅四老爺坐在月牙桌前,喝口茶,指指他帶來的一塊粗布褡褳,吩咐道。

    傅云英答應一聲,走到屏風后面,墊起腳打開箱籠中間一層榆木柜子的抽屜,取出賬本。丫鬟幫她準備好筆墨和算盤,倒出褡褳里的幾串大錢,擺在書桌上。她數清賺了多少錢,然后抽出一張竹紙打草稿,把這一個月買麻線、絹布的支出和每一筆入賬一筆一筆記下來。

    網巾士庶男子都戴,賣是好賣的,但價格不高,貴人們的網巾用金、玉、寶石做圈子,用上好的絲帛做邊,那樣的網巾一頂十兩銀子也賣得,尋常百姓戴的網巾沒那么講究,一頂只要幾分銀子。

    利潤少,但是比做荷包劃算,傅四老爺出面交給巾帽店寄賣,那邊給的價格公道,韓氏靠這個每個月能攢個兩三錢。如果繼續做下去,一年之后她說不定可以賺二兩銀子。

    傅云英記好賬,手指撥弄算珠,仔細重算三遍后,重新找一張干凈的紙謄抄下來,交給傅四老爺過目。從她上學開始,傅四老爺見縫插針,見面就攛掇她學算賬。技多不壓身,加上傅四老爺對她和韓氏頗為照顧,她沒有猶豫,答應下來。傅四老爺讓她先拿韓氏賣網巾的生意練手。

    傅四老爺認得的字不多,賬目還是看得懂的,仔細看完后,欣慰地點點頭,道:“去換衣裳,今天日頭暖和,你嬸子帶你們姐妹幾個去銀器鋪打首飾?!?/br>
    傅月到說親的年紀了,本地規矩,定親之前家婆要親自上門相看兒媳,盧氏早就說過要給女兒打幾套好頭面首飾。

    傅云英回房和韓氏說一聲,打散頭發,重新梳髻,雙髻纏絨繩,斜戴一朵茉莉通草花,換了件海棠色滿地嬌織繡紋琵琶袖春羅薄夾襖,底下系湖色印花棉褶裙。海棠紅色若盛開的海棠花,是一種非常嫵媚嬌艷的顏色,芳歲覺得自家小姐平時太素凈,特意找出這件鮮亮的衣裳給她穿,結果發現明麗鮮妍襯托之下,英姐仿佛更清冷了。

    衣食無憂,每天堅持鍛煉,幾個月嬌養下來,傅云英長高了不少,衣袖、裙子不用再收起來,袖口甚至有點緊。芳歲怕她冷,勸她加了件湖綠色折枝花卉比甲。

    到了大吳氏院子里,盧氏、傅月和傅桂也都打扮好過來相辭。

    銀器鋪不遠,其實可以直接走過去,但盧氏是內宅婦人,出門不像傅四老爺那樣隨便。王叔套好車在外頭等著,她們坐車繞了一段遠路過橋,盧氏掀開車簾,指著河上的渡船問王嬸子,“不是說要修橋嗎?怎么沒動靜?”

    王嬸子拍一下大腿道:“您不曉得,大房陳老太太天天在家鬧騰,二少爺不好和老太太犟嘴,前不久坐船去武昌府會友,修橋的事就耽擱下來了。”

    “還是為修牌坊的事?”盧氏問道。

    “可不就是嘛!修不成牌坊,老太太把氣都撒在二少爺身上。二少爺為這事挨了幾回打,臉都打破相了,族學里的老先生看老太太鬧得太不像樣,把二少爺勸走啦。”

    傅月、傅桂和傅云英坐在一旁,默默聽兩人八卦大房的事。傅桂忽然扯扯傅云英的衣袖,“英姐,你見過二少爺嗎?”

    傅云英想起那個在雪中靜立的孤高身影,天地間只剩下漫天的白和寂冷的黑,傅云章獨立其中,像一株燦然開放的紅梅,濃烈而冷艷。

    “見過?!彼c點頭。

    傅桂又問:“那二少爺的meimei容姐呢?”她壓低聲音和傅云英耳語,“你覺得是她標致,還是月姐更標致?”

    傅云英微微蹙眉,眼神在傅桂臉上停留幾息,移開目光。

    傅桂眼珠骨碌碌轉一圈,輕笑道:“我覺得月姐比容姐好看?!?/br>
    傅云英笑笑不說話。

    傅四老爺提前和銀器鋪打過招呼,馬車停在銀器鋪前,掌柜親自出門迎盧氏進店。今天的主角是傅月,店里的伙計忙上忙下,圍著盧氏和傅月奉承,把盧氏哄得眉開眼笑。

    首飾脂粉之類的東西對小娘子們永遠有無窮的吸引力,傅月和傅桂鮮少出門,看什么都喜歡,光是樣式單調的各種銀鐲子,反復挑了幾十副,都沒挑到中意的。

    傅云英在旁邊陪了一會兒,趁盧氏高興的時候,上前道:“嬸嬸,隔壁就是書肆,我想起先生交待我買幾本書,過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

    如果提出要求的是皮小子傅云啟或者傅云泰,盧氏絕對不答應,但傅云英她絕對放心,這個侄女像個小大人一樣,從來不淘氣,她從袖子里掏出一串錢交給王嬸子,讓王嬸子陪她一起去書肆,笑著道:“買了書就回來,別走遠了。錢在你王嬸子身上,想買什么就買?!庇侄谕鯆鹱拥?,“叫你男人跟著,錢不夠了打發人過來取?!?/br>
    丫鬟芳歲、王嬸子和王叔跟著傅云英踏進隔壁書肆。

    里頭靜悄悄的,空氣里滿溢著一種說不清是好聞還是難聞的墨臭味。書肆門面兩間,一間擺滿各種架子,架子上累累的書冊,一間是雅間,里邊七八張條桌,十幾條凳子,幾個頭頂儒巾、穿長袍的男人坐在條桌前抄寫什么。那是縣里的書生,有的買不起書本,只能每天費一兩個錢租老板的地方和書本謄抄一份書自己用,有的靠替老板抄書賺點鈔貼補家用。

    王嬸子啊了一聲,指著其中一個少年道:“那不是蘇少爺嗎?”

    傅云英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是一個穿月白袍子的少年,五官清秀,坐姿端正。外面日光晴好,書肆里卻冷颼颼的,他穿得單薄,不知是冷的,還是保持抄寫的姿勢太久,突出的指節仿佛泛著淡淡的青色。

    她轉身去書架找自己想買的書。店里的貨架太高,她墊腳也夠不著,先看完能夠得著的,然后讓王嬸子把她抱起來繼續找。

    書肆賣得最好的是各種和童子試、鄉試相關的書目,再就是行卷、行書,其次佛經,話本小說也有,不過不多,黃州縣的話本都是武昌府那邊淘汰的舊書。

    店老板跟著傅云英一起找,最后擦把汗道:“小店沒有小娘子家中哥哥想要的書,你們只能去武昌府買?!?/br>
    傅云英有些失望,隨手拿起一本書,示意王嬸子付賬,道:“勞煩您了。”

    這時,身后響起一道清朗柔亮的聲音,玉石錚錚,“要找什么書?”

    作者有話要說:

    《孔子家語》:記載孔子生平和思想的書,歷史上普遍認為這本書是偽書,也有人持反對意見,不管怎么說,這本書還是流傳甚廣。

    行卷:舉人的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