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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老大是女郎在線閱讀 - 第12節(jié)

第12節(jié)

    傅三叔想起老太太愛吃洋糖,家里的糖是從縣里的果子鋪秤的,沒有洋糖細(xì)白甘甜,他和傅四老爺說了一聲,和其他人一起去門口排隊。

    解決了牌坊的事,傅四老爺心情很好,踮起腳張望大門前排起來的長龍,“英姐,吃沒吃過洋糖?從廣州府運來的……等你三叔拿到年禮,四叔那份都給你。”

    傅云英不由莞爾。

    先前她就好奇,傅云章只是比別人會讀書罷了,怎么能帶動整個傅家蒸蒸日上呢?他一定有什么過人之處。

    果然,他不是一個簡單迂腐的書生。

    打蛇打七寸,田地只是小事,他拿田地威脅族人,不過是個警告而已,族老們?nèi)死铣删靼姿庵緢詻Q,為了自己的利益,不可能擰成一根繩反對他。族老們一猶豫,其他人更不會和他唱反調(diào)。先用舉人的身份嚇退族老。然后籠絡(luò)族人,轉(zhuǎn)移他們的注意力,把事情壓下來,至于他母親,一個婦道人家,怎么也拗不過整個宗族。

    他為什么反對為族里的寡婦請修貞節(jié)牌坊?他母親是寡婦……按理說他應(yīng)該和其他官員一樣,一旦蟾宮折桂,立刻迫不及待為母親請封才對。

    回到傅家,老太太把兩個兒子叫到跟前,細(xì)問他們族長叫他們?nèi)ジ墒裁础?/br>
    傅三叔揣著一包洋糖,憨憨一笑,“娘,給您洋糖。”

    老太太嫌棄地瞪他一眼,“老四,你過來,先說正事。”

    傅三叔面露尷尬之色,笑容凝滯在嘴角。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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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洋糖:明朝時的洋糖指的是美洲的糖。因為質(zhì)量好,成了標(biāo)桿,后來國內(nèi)生產(chǎn)的高質(zhì)量的糖都叫洋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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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忘了說網(wǎng)巾,網(wǎng)巾是明朝士庶男子都要戴的,男人把頭發(fā)束在網(wǎng)巾里,然后再在網(wǎng)巾外面戴儒巾或者帽子,現(xiàn)在好多做法失傳了。

    看韓國古裝劇的時候,好像經(jīng)常看到一堆大臣戴著網(wǎng)巾的場面,這在明朝不可能,因為網(wǎng)巾比較居家,出門或者見客人的時候要在網(wǎng)巾外面戴帽子或者各種巾,否則很失禮。

    第14章 糍糕

    冬天天黑得早,不到酉時天已經(jīng)黑透。雪虐風(fēng)饕,槅窗外時不時響起積雪壓斷枯枝的畢剝聲。

    韓氏坐在油燈前納鞋底,絮絮叨叨和傅云英講她今天打聽來的八卦。

    兩個妯娌中,韓氏和傅三嬸更能說到一塊去。

    傅三嬸和韓氏一樣能干力氣活,會種地,能養(yǎng)豬。她至今還不習(xí)慣被丫頭們伺候。當(dāng)年傅家發(fā)家得太快,傅三嬸腦子里還迷糊著。那天她光著腿在田里插秧,頭頂一輪毒太陽,能把人曬出一層油來,汗珠子順著臉頰嘩嘩往下掉。忽然好多人從村頭跑過來,說傅四老爺在外邊發(fā)財了。她帶著一身泥巴點回家,看到家門口停著一輛好闊氣的馬車,還有好幾頭驢,馱著好多稀罕東西。

    傅四老爺掙了大錢,直接買下村里最肥的一頭整豬,現(xiàn)宰了做菜,燉的、炸的、煎的、炒的、汆的、煮的,香味整個村子都聞得到。菜太多了,桌子擺不下,一家人干脆圍著大灶吃,一人一只大海碗,吃得抬不起頭。

    傅三嬸頭一次吃到那么多rou。

    之后傅家搬到縣里住,換了大宅子,買了丫頭、廚娘、門房,家婆成了老太太,以前對他們這一房不冷不熱的族里媳婦全都變了樣,串門的時候爭相奉承老太太,恨不能把傅月和傅桂夸成天上的仙女。

    傅云英示意丫鬟們出去,壓低聲音問韓氏:“三叔會木工活,閑時做點竹籃、竹篩、篾帚出去賣,雖說發(fā)不了財,應(yīng)該能掙點錢鈔,三叔、三嬸看起來都是勤快人,怎么沒想到這個?”

    傅老大沒了以后,韓氏辛苦持家,有什么煩心事只能和傅云英商量。女兒說話的口氣像個大人一樣,她也不覺得奇怪,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她當(dāng)年就是這么過來的,“老太太不讓三叔出去攬活——說是不體面。”

    老太太嫌木匠不賺錢,要求傅三叔去傅四老爺?shù)匿佔永飵兔Α8等宀徽J(rèn)字,不會算賬,嘴巴笨,人老實,既當(dāng)不了掌柜,也沒法管賬,連伙計他都干不來,只能幫著抬抬箱籠,干點粗活。

    傅云英秀眉微挑,老太太既然反對傅三叔做木匠,應(yīng)該也不會答應(yīng)讓媳婦織布賣錢,看來她得找傅四老爺幫忙。

    她拿銀簽子撥弄油碗里的燈芯,“娘,我們不能光靠四叔養(yǎng)著。我想過了,織布要買織機,家里淺房淺屋的,您要是在房里織布,老太太那邊肯定能聽見機杼聲……”

    “我也犯愁呢!不能種地,沒法養(yǎng)豬……我這把子力氣沒處使,只剩下織布這一個手藝了。”韓氏皺眉說,她不想和老太太起沖突,畢竟老太太是她的家婆。

    尋常人家的婦人可以做針線掙點錢鈔貼補家用,問題是黃州縣家家戶戶的媳婦都會做針線活,韓氏只會繡幾朵桃花、幾片柳葉,精致的繡件她做不來,正經(jīng)的店鋪看不上她的繡活,貨郎給的價格又太低。

    傅云英取出集會上買的針線帛布,“娘,我買了棕絲、絹布、絲繩、銅絲,過年我們不用出去拜年,我在家教您編網(wǎng)巾,這個比織布簡單。網(wǎng)巾人人都要戴,比荷包好賣。”

    韓氏一口答應(yīng)下來。母女倆說了些其他瑣事,梳洗睡下。

    過了大半天后,韓氏才后知后覺,翻了個身,疑惑道:“大丫,你什么時候?qū)W會編網(wǎng)巾的?”

    傅云英打了個哈欠,“衛(wèi)所千戶家的太太教我的……”

    千戶家的太太很喜歡她,想把她買去當(dāng)小丫頭。韓氏舍不得把閨女送到別人家為奴為婢,沒答應(yīng)。

    韓氏信以為真,喔一聲,給女兒掖好被角,繼續(xù)呼呼大睡。

    傅云英卻睡不著了。

    編網(wǎng)巾是上輩子學(xué)會的,崔南軒剛出仕的時候在翰林院任職,官位不高,交際應(yīng)酬卻不少,光靠他那點俸祿根本不夠嚼用。后來她想了個辦法,和街坊家的大姐合伙一起買銅絲、錫絲編網(wǎng)巾,做好的網(wǎng)巾送到鋪子里寄賣,好歹能掙點買菜蔬米糧的錢。她的網(wǎng)巾編得好,花樣多,加上探花娘子的名頭,京師里的人搶著買,不愁銷路。

    后來崔南軒得當(dāng)時的次輔沈介溪賞識,一路升官,家里寬裕了許多,她就沒編網(wǎng)巾賣了。

    ※

    此時,傅四老爺房里,油燈還亮著。

    長條桌上放了一包洋糖,一盒撒了玫瑰絲的糍糕。

    傅四老爺指指紙包,“給泰哥和月姐留一份,剩下的明天一早都給英姐送去。”他扭頭問盧氏,“上次從蘇州府帶回來的松子糖、橄欖脯吃完了沒有?”

    盧氏坐在鏡臺前,解下頭上戴的烏綾繡蜂花紋包頭,嗔道:“哪用你cao心這個,松子糖吃完了,我讓人去縣里現(xiàn)秤了幾斤山楂糖、牛皮糖、云片糕、桂花餅,一樣一大攢盒,不會委屈英姐。”

    傅四老爺洗了腳,趿拉著睡鞋走到盧氏身后,幫她散開發(fā)髻,對著鏡子里的妻子拱手作揖,“怪道黃州縣人人都夸傅老四家的媳婦賢惠呢!為夫佩服,佩服!”

    盧氏忍不住眉開眼笑,聽到丫鬟們的竊笑聲,立馬板起臉,清了清嗓子,狠狠剜傅四老爺一眼,“官人,我和你說正事,這修牌坊的事不管能不能成,你怎么不把英姐送回來?她還是個小娃娃,這種事不該讓她聽見。”

    傅四老爺慢慢踱回架子床前,鉆進被窩里,貼著暖和的湯婆子,舒服得直嘆氣,“戲文上說項橐七歲就能給孔圣人當(dāng)老師,英姐這伢子天生早慧,比不過圣人,至少比啟哥和泰哥強。她不比月姐和桂姐,從小跟著爹娘吃苦,懂事得早,心里什么都清楚,我準(zhǔn)備讓她跟著啟哥他們學(xué)讀書寫字。”

    聽丈夫埋汰兒子,盧氏心里有點不高興,聽到最后一句,震驚之下,那一點不滿早丟到爪哇國去了,“讀書寫字?官人,英姐是女伢子!”

    縣里從沒聽說哪家費鈔供小娘子讀書的,知縣家的千金都不識字,他們家又不是大戶人家,何必講究那個?

    傅四老爺一揮手,不容辯駁,“事情就這么定了,趕明兒孫先生回來,我親自和他說。”

    盧氏素來事事以丈夫為先,見傅四老爺主意已定,沒有多說什么,眉頭卻皺得緊緊的。

    ※

    傅家最寬敞的正院,老太太大吳氏同樣還沒就寢。

    傅桂親自端水服侍大吳氏洗臉。老太太年紀(jì)大,皮膚干燥,每到冬天時常犯癢。她絞干帕子給大吳氏擦背,然后幫她搽一層止癢的清涼膏,十根指頭沾滿油膩膩的膏藥。

    大吳氏擦好藥,叫丫鬟給傅桂洗手,捏捏她的臉,“我家桂姐最孝順。”

    傅桂甜甜一笑,她像三太太,細(xì)眉細(xì)眼,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瞇成一條線,看起來很和氣,格外討人喜歡。

    她擦干手,找出裝針線的小竹笸籮,挪到暖閣的羅漢床上,低頭拈針,“奶奶,您先睡,我給您縫的荷包還差幾針。”

    大吳氏皺眉道:“荷包什么時候做都不遲,桂姐乖,明天再做罷,別把眼睛熬壞了。”

    “我不困。”傅桂戴上頂針戒指,笑著道,“奶奶,蘇娘子這幾天教我們納紗繡,我繡的最好,比大房三老爺家的媛姐還要好。”

    大吳氏躺在枕上,笑瞇瞇道:“好,等你把荷包縫好了,奶奶天天帶著。”

    燈光越來越暗,傅桂懶得撥燈芯,就著昏暗的暈光收針,咬斷線頭,拍拍荷包,推開杉木小方桌,走到外間梳洗。

    丫鬟菖蒲勸她,“小姐,您何苦和月姐斗氣……”

    傅月前幾天送老太太一個裝檳榔、糖糕的檳榔荷包,老太太夸她手巧。傅桂當(dāng)時沒說什么,當(dāng)晚吩咐丫鬟準(zhǔn)備針線,要親手給老太太做一個納紗繡的荷包。

    傅桂三四歲時菖蒲就伺候她,兩人名為主仆,私底下和姐妹差不多,也只有菖蒲敢直言不諱地勸說傅桂。

    “這不是斗氣……”傅桂咬咬牙,“今天你瞧見奶奶怎么對我爹的……四叔在家里說一不二,我爹娘一點本事都沒有,只有奶奶疼我,我孝順奶奶,以后才能說個好人家。”

    從中秋起四嬸盧氏就開始張羅為傅月說親的事,四叔手里有錢,想求娶月姐的人有不少,四嬸看不上,想給月姐找一個讀書人當(dāng)夫婿。聽說四嬸很喜歡蘇桐。

    她只比jiejie小一歲,卻從沒有人問起她有沒有定親……傅桂越想越煩躁,狠狠蓋上鏡匣。

    爹娘不中用,只能怪她運氣不好。嫁人是關(guān)乎一輩子的大事,她一定要找一個有本事的好相公,以后才能揚眉吐氣。

    ※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

    傅云英睡醒起來,窗前一片雪亮。屋外艷陽高照,折射的雪光透過窗紙漫進槅扇里,罩下一片流動的光影。

    傅云啟、傅云泰、傅桂和傅月領(lǐng)著各自的丫鬟,在老太太院子里堆雪獅子、打雪仗玩,一眼望去滿院子的人,個個衣襟散亂,滿頭白雪,驚叫、笑鬧聲此起彼伏。

    她推說怕冷,沒參加堂兄和堂姐們的混戰(zhàn),從老太太院子出來,找到傅四老爺院子里。

    傅四老爺剛起來,四仰八叉,躺在羅漢床上剝橘子吃,一只腳架在方桌上,翹得高高的。聽到丫鬟通報說侄女來了,慌忙爬起來,拍拍袖子,正襟危坐。

    傅云英跟在阿金后面走進房,向傅四老爺?shù)篮茫x過他送的果子,說了編網(wǎng)巾的事。

    傅四老爺臉色立馬變了,“英姐,你是不是受委屈了?還是誰說了什么難聽話?別怕,告訴四叔,四叔為你做主!”

    他不笑時神情嚴(yán)肅,有幾分嚇人。

    房里的丫鬟、婆子垂下頭,不敢吭聲。

    “家里人待我們很好。”傅云英搖搖頭,走上前,挽袖給傅四老爺斟了杯熱茶,“四叔,我娘閑不住,找點事做她心里自在,您放心,編網(wǎng)巾是個輕省活計,累不著她。”

    傅四老爺盯著她看了半晌,確認(rèn)家里沒人為難她,嘆口氣,“也罷,四叔幫你兜著,不會讓你和你娘為難。”

    傅云英抿嘴一笑,“四叔,昨天族里的伯伯、叔公們吵得那么厲害,今天還要繼續(xù)吵嗎?”

    傅四老爺拍拍床沿,示意她坐下,剝了個丫鬟烤熱的橘子給她吃,“不吵了,等過完年再說。”

    傅云英爬上羅漢床,細(xì)瘦的雙腿老老實實搭在床沿邊,嚴(yán)肅道:“四叔,我曉得牌坊是做什么的。”

    傅四老爺剝橘子的動作一停,看她小胳膊小腿,坐在羅漢床邊,腳夠不著地,語氣卻比大人還認(rèn)真,好笑道:“好,你說說,牌坊是干什么的?”

    “哪家修了牌坊,以后別人就不敢把女兒嫁到他們家……”傅云英接過傅四老爺剝好的橘子,一瓣接一瓣吃完,斷斷續(xù)續(xù)說,“我在甘州見過牌坊。城里的李家修了牌坊之后,大家都搶著娶他們家的小姐。可是鄉(xiāng)里的人家不肯和他們家的少爺結(jié)親,說什么怕嫁過去受苦,后來李家只好娶外地媳婦……他家辦喜事的時候,我娘去幫著燒火,回來時說新娘子哭了好久,新娘子的親戚也哭了。”

    李家少爺是個病癆鬼,拜堂的時候差點一口氣厥過去,他兄弟架著他才把儀式辦完。李家家風(fēng)嚴(yán),媳婦必須為亡夫守寡一輩子,新娘子看丈夫上氣不接下氣,隨時可能一命嗚呼,哭得撕心裂肺的。

    李家?guī)仔值苋⒌娜峭獾叵眿D。

    聽了她的話,傅四老爺眉頭輕皺,暗暗思忖:如果傅家真的把牌坊修起來了……名聲上是好聽一點,可根本撈不著什么實惠,修牌坊的錢還得族里出……有一座牌坊壓著,以后族老們可以光明正大管其他房婚姻嫁娶的事,誰家的小娘子們?nèi)羰遣恍宜懒四腥耍M不是必須守寡?

    生了孩子的婦人為夫守節(jié),這是人家仁義,得好吃好喝供著人家。要是人家不愿意守著,也沒什么好說的,寡婦不好當(dāng)啊。

    不行,這牌坊不能修!自己閨女、兒子嫁娶的事,輪不著族里的人插手!

    傅四老爺下定決心,摸摸傅云英的腦袋,“英姐乖,四叔有事出去一趟,讓阿金陪你玩。”

    傅云英跳下羅漢床,恭恭敬敬送傅四老爺出門。

    傅云章反對修牌坊的原因是什么,她猜不透,不過既然目的是一樣的,那就不必深究。為傅云章找個幫手,攪亂修牌坊的事,真正受益的人,是傅家處于弱勢的媳婦和小娘子們,這其中包括韓氏。而且四叔公開反對修牌坊,正好可以加深和這位少年舉人的關(guān)系。

    舉人是能做官的,雖然當(dāng)不上大官,但是對于傅家這樣的小門小戶來說,官府里有個能說得上話的人,可以省卻不少麻煩。

    四叔是做買賣的人,傅云章是他的大靠山,可惜兩家關(guān)系太疏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