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第三方勢力的插手使太廟局勢更加混亂,乾封帝為了護存朝廷根基,不得不放棄大勝的趨勢,回攏兵力防守,而乘機,晉齊二人也驅策兵馬依附于誠王身旁。 “昏君無道,國儲難繼,王爺乃先皇長孫,身份尊崇,合該恪承大統,扳逆乾坤,我等北疆勇卒必誓死為王爺效力。”武成侯殺紅了眼,也不管他是儷王還是誠王,反正是傀儡,只要姓盛,扶植哪個不一樣。 晉廣原長唉一聲,已經走到這步了,誠王就誠王吧,只要能邁過今日這道坎,柱國公府一脈也就該滿足了。 場面上兩股兵馬遙遙對望,太子卻近乎發瘋,因為葉家人失蹤了! 魏王趁亂裹挾了璐郡王,合力十幾府衛撤回了太廟,武賢妃那個女人沒能突破乾封帝的防線設計皇太孫,便將陰謀一早套在了東宮長子元清身上。 天壇玉階下面埋著蘇澤衡交給她的最后半箱黑火,份量不多,卻足以把皇室內閣一網打盡,魏王身有殘疾,難登大位,待皇室盡數罹難,元清便意味著正統。 乾封帝此刻處在暴怒的邊緣,他自問對老大這個孽畜百般留情,甚至百年之后還有意復其王位,以蔚宋氏在天之靈,沒成想這逆子賊心不死,不待在宗人府好好思過,竟敢伙同武成侯幾個老賊叛亂,這個不肖行畜,合該千刀萬剮! 誠王仰頭聽著乾封帝嘶啞的咆哮、怒吼,心中半分波動也無,他戲謔的望著天際邊上那個威嚴的男人,看著他下令全部兵馬反撲,誠王知道,他們幾個動手的時機到了。 “嗆啷” “撲哧——” 兩刃入體,原該正對腹部的那一刀臨插進去時往左偏了三分,只扎在了腰側,倒是心口上那一下,穩準狠,若非被厚重冕袍下的軟甲卸去了大半力道,只怕乾封帝就該當場殯天了。 天壇上金吾衛已全部奔出,只剩一列虎賁圍在圣駕前方,執盾防賊。 可誰能料到,真正的殺招其實早就被乾封帝自己招到了身旁。 一擊未中,乾封帝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兩個欲置他于死地的人,這,可都是他的親子啊…… 第225章 乾封帝老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弓馬嫻熟的長皇子, 他的體能早就被連綿的朝政消磨, 此刻, 連拔劍自保的力氣都不夠了。 胸口處幾道血線噴射而出, 映著清河郡王猙獰快意的臉龐,最后一絲意識支撐著乾封帝后撤,可腹部隨即傳來的劇痛讓他不由自主的抽搐,踉蹌著,爬行著,終究是一腳踩空,從高高的玉階上滾落而下。 寥廣太廟, 霎時一靜, 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上的刀兵, 視線緊緊黏在那九龍冕袍的起伏上——圣上啊,可還活著嗎? 不約而同,盛閬頊、盛閬禎兄弟兩個心神恍惚閃搖,隨即縱聲大笑, 蒼涼悲夷。清河郡王看都不看身旁那個癱在地上的懦夫, 緊攥著染血的兵刃,飛步躍下天壇,直奔生死不明的乾封帝而去,不親眼看著他咽氣,自己背負了二十余年的血海深仇便不算了結。 儷王右腳微跛,腳踝處簡陋的纏了兩層紗布, 紅星點點,一看就是不久前剛被敲斷的,他一身親王墨袍,面容寡淡,眼波死寂,凜立在刀光中,就像是個被人揉碎的爛木偶。 其實,就算乾封帝趕盡殺絕也沒什么,他在皇陵這些年早就是生不如死,乾清宮百般折辱為的不過是光宗當年留下的幾封遺詔,可東西若真在儷王手里,當年孝元烈皇后又怎會被逼自戕! 帝后合寢,孝元烈皇后死后二十余年還要被人驚擾,這是儷王絕不能接受的事情,乾封帝怠慢先皇后遺體便是在儷王荒蕪的心田上扎下成片利刃,一邊扎一邊還要逼問他疼不疼。 再怎么樣也是先帝愛之重之的“嫡”幼子,儷王在宮廷間哪會半分根基沒有。 馮保當年背棄了他們母子,出賣梁王兄,導致宮城嘩變,宗室罹難,可他不會想到先帝早就防了一手,內侍監屬下幾大義子皆是皇家諜衛出身,陳合、呂芳、齊秀英……,這些奴才雖說聽命于乾封帝多年,可在他們心里,唯一的主子只有當年丹房里的老祖宗,若非誤以為巫咸被強行殉葬,他們還會繼續潛伏下去呢。 說到底,都怪乾封帝當年太急了,光宗將其放養多年,以為被孟璋教養的出類拔萃,結果不過稍加打壓便原形畢露,眼光短淺,手段拙劣,兼之性情涼薄,猜疑多思,不說為帝,哪怕做藩王,都鐵定是個不安分的。 這種情況下,光宗連儲君之位都要另行商榷,哪還會把自己的政治布局和帝脈隱秘交給他,乾封帝最后能爬上帝位,全是因為江南士族與北疆軍團兩大方勢力的利益訴求,他即位之初力排眾議保留內侍監,也不過是為了保全己身的無奈之舉。 圣駕周列一早被清了個干凈,內侍監武宦此刻全部按兵不動,呂芳瞇著眼,嘴角漾起微微笑意,義父他老人家一輩子誰都不信,此次若非鬼門關前走一遭,只怕也不會把這最后一張保命符吐出來。 虎賁軍以一擋百不難,可來自身后的偷襲如何能防,電光火石間大批精銳死于閹宦手下,天壇上血流成河。 任誰能料到內侍監竟臨陣倒戈,協助反賊行刺帝后! 清河郡王刀尖狠狠下落,不需要探查了,補上這一刀,一切就結束了。 “咻——” 利箭破空而至,直接洞穿了盛閬疾的右臂,力道之大竟將人生生帶退兩步。 “是陸冉!咱們南郊的兵馬,到了!” 江夏侯馳騁北疆數十載,就沒打過像今日這么憋屈的仗,都是半生戎馬的老獵手,卻被幾個奶都沒褪干凈的皇子趕來追去,奶奶個球的,不給皇室點顏色看看,真以為他們武勛都是任人拿捏的軟蛋呢。 老永安侯一直護著太子,且戰且退,這會兒看見南郊的旌旗也是松了一口氣,不管來的是誰,他們幾家的性命總算能保全了。 乾封帝現在生死不明,太子是名正言順的儲君,今日只要收拾了這幾個鬧事的,把人拱上去,將來禁軍、金吾衛還不都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現在且先觀望著,待那四位王爺自己決出個勝負,他們再收拾殘局也不遲。 東宮連失兩子,悲痛刻骨,胸頭滔天怒火卻不得不忍。南郊武勛今晨剛被他擺了一道,眾多后嗣困陷東宮,方才亂局中武成侯那個老賊更是瞄準了他這邊猛攻,不是永安侯英勇,死死拽著他,只怕亂軍早就把他砍成rou泥了。 南郊受他牽累良多,這會兒未必肯真心替他出力,太子不敢發號施令,還得縮著脖子等,等趙秉安的大軍來臨,那才是他立身的資本。 清河郡王重傷,攜箭傷敗退,乾封帝被殘余虎賁軍救走,抬至李卓身旁時仍然昏迷不醒。 儷王木木的望著遠方,看著皇宮方向飄揚的烽煙,臉上浮現出靜謐安詳的神情,他踮著腳,搖搖晃晃的扶起光宗帝后的靈位,整齊的安放在祭壇之上。 匕首早就淬了毒,皇帝活不成的,父皇母后在天有靈,看到他如今這般下場,也可安息了吧。 唯一可惜的就是疾兒,明明可以送出皇陵,隱姓埋名,安度一生,偏偏被人把持cao控。孟璋深恨父皇,連帶定北侯都積怨不淺,幾番教唆外人哄騙兵符,居心叵測。 不過,“辛亥年,歲星當令,主天下大變!”,那個孩子伴著巫咸的批命而來,碾滅了儷王最后一絲僥幸,大朔延續了不到一百四十年的國祚可能就要斷送于太子之手,儷王輕輕扶著先帝的靈柩,略微有些難過,為什么呢,當年為什么要留下那樣的旨意,皇長兄根本不配坐擁這如畫江山,不管為子,為兄,還是為帝,他俱不合格! 定國公眼見南郊大軍天降,氣得目眥眼裂,陸冉這個孽畜,坑累公府巨矣! 趙秉峻統率三千驍騎,筑成東宮中帳。太子緊拽永安侯袍袖,他現在除了趙家誰都信不過。 南郊武勛歸位,兩萬大軍瞬間有了主心骨,陸冉眼見兵權被分也無可奈何,只能老老實實的頂在前面。他是被驅逐的喪家之犬,沒有南郊收留,天下之大也無他容身之所。 金吾衛現在四面受敵,諸王謀逆,東宮態度不明,當此之時,李卓已經掌控不了局面。乾封帝身上的兩處傷口都不致命,可眼見血流不止,口唇青紫,眾人便知這是要不好了。 內閣里六老惶惑,全沒了主意。 沈炳文眸色極沉,千算萬算,沒料到皇帝把自己給玩脫了,清河郡王,內侍監,一步接一步,先帝當真是老謀深算,死了那么多年都不消停。 “圣駕罹難,快快護佑國本……” “圣上還沒駕崩,顧閣老慎言!” 厲聲呵斥,沈炳文少有疾言厲色的時候,可他一旦動怒,顧椿還真是只有諾諾的份。 乾封帝倒下了,這打了沈炳文個措手不及,卻讓蘇袛銘以及麾下諸多士族死里逃生。蘇次輔手上青筋凸起,竭盡全力才壓抑住澎湃的心潮,他堅持到如今還未站隊是值得的,顧張二人早早將自己鎖縛在太孫一輩,踩著太子的顏面存活下來,如今,圣駕早崩,東宮即位之后必存芥蒂,他們倆個早晚會被年幼的王孫拖死,再不會是蘇氏的威脅。 澤衡,做得好!殺了這個昏君,蘇沈牽制而生,他父子倆的一切犧牲都值了! 蘇袛銘遙望著皇城中燎天大火,眼眶里蓄滿了淚水,他這一生,無愧家族,無愧士族,唯獨對次子,虧欠良多,連一絲血脈都不能為他留下。趙秉安年幼懷柔,可趙家里多的是經驗老道的官場人精,趙懷琰絕不會留下蘇煜這個致命的活口,就連夏氏腹中之子,只怕也…… 戶部左右侍郎跟隨在次輔身后,蘇家多年經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麾下勢力滲透朝野,這會兒都在等著部堂拿主意。 “中宮何在?” 蘇袛銘一句話刺中要害,夏皇后人呢? 東宮生母,未來的皇太后,此刻卻衣衫不整,狼狽不堪的被扣押在天壇欄桿上,長寧郡王、清河郡王,望著這個女人的目光就像是淬了烈酒的利刃,恨不得一片一片把她剮成rou泥。 蕭氏、宋氏、穆氏,三位娘娘接連慘死在夏皇后手下,三位王爺對她的仇恨可一點不比乾封帝少! “母后!” 太子被武勛死死攔著,不給他越過戒線。 宮侍早就逃的一干二凈,中宮身側一個護駕的都沒有,夏皇后拖著厚重的鳳服,倉惶的避到玉攔邊緣,稍退半腳便是摔個腦漿迸裂的下場。 長寧郡王獰笑著從地上爬起來,撿拾起方才跌落的匕首,一步一步往夏皇后逼近。 “這個賤人要用來祭祀我母妃,這是你允諾過我的!” 清河郡王從沉都帶來了蕭氏的牌位,他自小立下過誓言,一定要把夏氏挫骨揚灰,以報母仇,如今盛閬禎卻出爾反爾,想獨殺夏氏,他自然不能答應。 “本王一諾千金,既允了你就不會食言,不過,本王只答應事后把夏氏交給你,可沒保證屆時人一定是活的……” 話音未落,漫天箭雨不期而至,原來,誠王已經厭煩了天壇上那兩人的把戲,現如今大家的執念都是一樣的,弄死夏氏就完了,何必計較手段為何,萬箭穿心,聽著也是個不錯的死法啊。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百架弩車,萬箭齊發,輪射了三番,夏皇后在天壇上居然毫發無損! 倒是三王麾下傷亡慘重,誠王當年被廢,少不得長寧郡王在背后推波助瀾,而且王妃與世子潛逃在外,這件事也只剩老五一人知曉內情,殺了他,便不虞留下后患。 這點淺顯的心思,長寧郡王都不用猜,老大如今已是窮途末路,他那點殘兵敗勇,根本走不出京城,關鍵是金吾衛在旁邊虎視眈眈,若他們幾個玉石俱焚,豈不是便宜了太子那個小人。 是啊,還有太子呢,從始至終,他都是幕后最惡心的那個幫兇,怎能讓他逍遙了去。 那把龍椅,哪怕是劈了,也絕不能讓盛閬瓚來坐! ——————————————— 盛閬禎愿意讓出夏皇后,由四王共同扣押人質與東宮談判。 這是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方才還打得你死我活,一扭臉又是情比金堅的好兄弟了? 中宮受辱,顏面盡喪的只有太子,夏皇后從不知道氣節為何物,三王稍加逼迫便在大庭廣眾之下磕頭認錯,將那些早該塵封的陳年舊事一一揭開。 定北侯確實含冤莫名,他當年入京竟是乾封帝持先帝諭旨詔進宮的,根本不是擅自調兵。 光宗病重,天下士族蠢蠢欲動,當時內閣里孟申譚蘇沈,人人心懷鬼胎,先帝唯恐長子遭人蠱惑,成為被世家把持的傀儡,才十萬火急的將蕭博遠調回來,震懾宵小。 先帝確實留有遺詔,傳位于乾封帝,然這只是先帝臨行前布局的冰山一角。 蕭博遠那里有一道手書,其中內容至今無人得知,內閣曾在光宗大行的夜里逼問于他,孟老太爺親自施壓,蕭博遠就是不肯吐露分毫! 漠北十萬雄兵臥于枕榻,蕭博遠態度曖昧不明,內閣里都是人精,怎么能不多想。孟璋收到宮中急令,卻被老父秘書攔阻在外,孟申譚三位老大人先下手為強,車裂了定北侯。 說到底,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相較于重兵在握,桀驁不馴的蕭博遠,苦口婆心,聲名在外的三朝帝傅絕對更能取信于人。況且那時,孟老太爺親自動手料理了梁王,將乾封帝拱上帝位,這絕對是一顆大大的定心丸。 蕭博遠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妄想保全孝元烈皇后與儷王母子,這看在乾封帝眼里就是不臣之心,該殺! 當年的事情已經很久遠,夏皇后許多細節都記不清了,再說乾封帝也不愛跟她說這些,以她的腦子,當年那場巨變能參透一星半點就算是了不得了。 清河郡王捂著肩膀,淚流滿面,原來外祖真的是冤枉的,所有人都知道,那為什么,還要逼著母妃自縊,將他遠黜沉都,為什么,就沒有人出來說句公道話! 內閣光明正義的假面被當眾扒了個干凈,沈炳文與蘇袛銘眸光冷冽,夏氏,真是…… 文武百官都沉默著,天壇上回蕩著清河郡王的咆哮、逼問,太子冷漠的仰望著,他知道,內閣再不可能支持他了。 夏皇后就不該活著,從她陷落叛逆手里那一刻起,自盡就是最好的出路,于太子,于夏家,她現在就只是一個揮之不去的污點。 誠王、康王,兩位被廢的王爺僵著臉色,他們雖說是棋子,卻還享受過一時榮光,可老三,卻是從一降生就錯了。 漠北軍團有遺詔,孟家也有一道,發往江州,詔孟璋率兵勤王,可想而知,若當初蕭博遠當真尊奉光宗旨意,屠滅士族,那么扭臉,孟璋必會報這殺父之仇,光宗死在親子手中,可為了大局,為了皇室傳承,他又不得不將威脅皇權的勢力全部剪除,為了避免主弱臣強的局面,蕭孟皆不可留! 孟老太爺先殺梁王后滅定北侯,已經大大僭越了為臣的本分,加之當時孟璋下落不明,孟家被架在火口上,退隱是最好的辦法。后來也證明,他老人家有先見之明,因為留下來的申士燮與譚松齡都未得善終。 沈炳文不聲不響的算計了許多人,可他的結局不會好到哪去,生于士族長于士族,最后卻在士族危難時刻轉身背棄,江南許多氏族恨不得啖其rou啃其骨,幸虧沈氏嫁與勛貴,否則只怕早就淪為泄憤的悲劇了。 二十年前那場巨變是內閣恪守的秘密,誰也料不到夏皇后這個蠢婦會知道這么多,沈炳文伸手擺了擺,示意李卓不能讓人再說下去了。 場面上,金吾衛實力最雄厚,李卓看了看面色青紫的乾封帝,擰著眉頭不愿擅動,可沈炳文乃是首輔,不聽他的又該聽誰的。 金吾衛的兵馬動了,不顧一切的往天壇上撲,壓根不管夏皇后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