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第221章 想挾制黃沙軍團兩萬精銳死士,清河郡王必不可少, 趙秉安坐在車架中, 盤算著該以什么手段將人從上林苑偷出來, 或者他能潛入其中, 取得那位殿下的手書印信,離大典只有一個時辰了,卯時更鼓一響,兩位王爺就會被押往太廟,留給趙秉安的時間非常緊迫。 而此時夢園中,邵雍卻被困于一場棋局,他一手執著玉石棋子, 心神難以平復。 “子琪, 你又要敗了?!?/br> “直到此刻, 我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孟璋,你,唉……” 當年的天之驕子,如今雙膝空落, 白發蒼蒼, 臉上縱橫溝壑,一眼望去皆是風霜。邵雍沒有問老友這些年經歷了什么,此刻在京師又想籌謀些什么,這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如果老夫懇求你,放過沈一鳴……”邵雍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竹椅,口中未完的話再也說不下去。 孟璋合上棋盒, 兩手交疊置于腿上,十分無奈的搖頭。 “知道當年我們一眾同窗拜師陸太傅,為什么獨獨你能得他老人家青眼嗎?” “因為你至情至性,自始至終單純如一。子琪,你天生是個讀書人,不該沾染這些紅塵俗事?!?/br> “那你為什么又要將我擄至此處,這是老太爺靜養的地方,我們本不該前來打擾。” “呵呵,老夫這可是為你那寶貝徒弟著想,朝野最具號召力的兩個人同處一地,可省了他不少腿腳功夫?!?/br> “我邵雍就是一山野閑人,與朝政有何干系,邵家已經傳至文字輩,他們可不會因為區區一個叔父就受人擺布?!?/br> 孟璋看著邵雍氣得臉鼓鼓的模樣,自己平白也生出幾分笑意,子琪啊,真是一根直腸子,簡單的可憐。 “邵文熙?他可不值得老夫耗費這么多心血?!?/br> “砰” 邵雍盤著的雙腿直直撞上棋盤,兩眼死死的盯著對面那個人,“那個孩子是無辜的,他還有永安侯府從未做過對不起孟家的事,若你還念及我們當年的一點情誼,就別對他下手!” 孟璋摩挲著手上的扳指,對邵雍的急切不以為意,闔掌輕拍了兩下,一個青衣童子便捧著竹盤行至邵雍身旁,上面有一折名單,還有這幾日京中各處的動向。 邵雍望著性情大變的老友,猶疑著接過了托盤上的東西。 “朱筆叉掉的那些已經喪身江南,圈出來的都改投了別的門戶,你座下三百弟子,除了爬到京城的那十幾個,余下的應該都被沈炳文遣做了黨派傾軋的炮灰。趙明誠最近正嘗試將湖湘黨派從吏部分離出來,過程十分艱辛,并且因為你的緣故,他直接杠上了一位首輔一位次輔,剛挨了庭杖,據傳傷得很重?!泵翔靶⌒拇等ゲ璞械母∧?,慢吞吞的喝完了一大口,這是巫咸精心配制的藥茶,每日若不飲上些補氣,孟璋的身體只怕撐不了多久了。 滿眼朱紅,邵雍恍惚間好似被重重雷霆擊中,頭疼!心疼!恨不得立時嘔出一口血來! 盤上的棋子被推散,砸在地上發出接連不斷叮叮當當的聲音,邵雍劇烈的顫抖,名單從指間滑落,但上面的每一個名字卻像尖銳的石錘一下一下砍在邵雍的心坎上,讓他痛不欲生! “沈炳文,沈炳文……” 邵雍知道湖湘書院難以脫身,所以他甘愿自囚,只求那些糊涂弟子能在官場上保全自己,沈炳文答應過他,湖湘歸附于他名下只為助勢,絕不會攪合到黨爭里去,可現如今,這份名單是怎么回事,他心心念念的弟子們到底都遭遇了什么? 怪不得,怪不得當日問及門下師兄弟,樸士淼幾人的臉色那么難看,合著就把他一個老頭子蒙在鼓里??! 明誠呢,庭杖又是怎么一回事? 邵雍猛地轉頭,再度翻看托盤上的僉條,上面明確的記載了趙秉安這幾天的一舉一動,包括他此刻出京,直奔上林苑而去。 “子琪不必擔心,清河郡王那邊老夫已經安排好了,待你那關門弟子一到,就能拿到蕭博遠的遺物,屆時黃沙軍團必然會死心塌地的供他驅使?!?/br> “蘇澤衡與明誠之間的恩怨是你一手設計的,為什么?” “當然是為了將那孩子與江南士族隔開,老夫在他身上寄予厚望,怎么能讓他走沈炳文的老路,沈家、邵家不過是栽培他的工具,人都已經長成了,那工具就不能再留著,否則糾纏不清,將來如何下手?!?/br> “天下英才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為何偏偏選中老夫的弟子……” “因為你教的好,沒有你前期的引導,趙秉安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而且,你不覺得他身上集合了許多人的特質嗎,沈炳文的精于算計,子琪你的重情重義,老夫的狠辣果決,他樣樣兼備,比起邵柏博來,無異更勝一籌?!?/br> “秉安,柏博,你們糊涂??!”自己心系的兩個后輩都被孟璋捏在掌心里,邵雍真的是痛徹心扉。 鐘山遠離喧囂,景色怡人,孟璋緩緩推著車輪,趕到窗沿下,他伸手推開窗葉,已經能看到遠處天邊的一絲光亮了。 “子琪,快要開始了,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會了結。” 孟璋的執念太深,邵雍根本無法化解,皇室愧對孟家,怎么還都不為過,可牽連到文武百官,弄不好會動搖大朔的根基,朝廷崩塌,政局癱瘓,這天下不就亂了嗎。 邵雍只顧著傷痛憂慮,卻忘了方才孟璋所言,朝野最具號召力的兩個人都在夢園,只要趙秉安當得了黃雀,那促成東宮登基并非難事。 在孟璋眼中,沈炳文遠比乾封帝難對付,死亡對他于們這種人來說不具威懾,關鍵還是那種身敗名裂、眾叛親離的苦楚才能真正打擊到沈一鳴那顆麻木自私的心。 趙懷玨,趙秉安倆叔侄都受過沈家的恩惠,指望他們對沈一鳴下死手是不可能的,但知曉了一切的邵雍卻可以與沈一鳴反目,今日過后,安然歸去的邵雍會身價百倍,湖湘士子被當成肆意玩弄的棋子,這層窗戶紙一旦被戳破,沈一鳴勢必會受到瘋狂的報復。 孟璋迫不及待的想看到沈家樹倒猢猻散的那一天。 卯時未至,午門外已經站滿了朱衣大員。朝廷重臣的車架源源不斷,往天下權力的中心匯去。 東宮中,太子冕服加身,掩去渾身顫出的冷汗,來不及了,明誠傳進來的消息太遲,孟氏已經入宮了。 “榮寶,去坤寧宮傳孤的話,皇祖母鳳體違安,著太子妃前去壽康宮伴駕,若無圣諭特招,就讓她留在太后那里侍疾,大典上稍露一面即可?!?/br> “殿下,那皇后娘娘那里?” “嚴密封鎖消息!父皇是九五至尊,天壇之下只一個站位,母后與孤尚有很遠一段距離,不會出事的!”太子當日從乾清宮出來之后便一直苦思應對之策,原本他以為乾清宮既然有所防備,那反賊肯定不能得逞,自己緊跟圣駕,怎么也不會有性命之虞。 不成想,局面根本不是十拿九穩,乾清宮將兵力貫注在太廟與后宮,獨獨未給東宮設防,太子原以為宮墻四周隱匿的禁軍是來護駕的,誰能想到那是他的父皇防著自己的五千宿衛,若非此次明誠冒死報信,太子只怕是要死不瞑目。 看似斬釘截鐵的話,要是沒有顫音,榮寶或許還會信上幾分。圣上太狠了,虎毒尚不食子,他老人家怎么就舍得如此對待殿下。 “傳旨詹事府,詔衛源、焦遠、顧城志等人入宮,不,將詹事府六品以上官員全數詔進東宮,另外,集結宮內所有兵馬,封鎖東宮內外?!卑阉袆萘ΡM可能的綁過來,過去他們不是口口聲聲喊著忠義嗎,此次太子就打算用用他們的忠心。他就不信,這么一大批重臣之后齊聚東宮,禁軍還能不管不顧的動手。 太子膝下三子,除了御前的皇太孫,剩下的璐王、景王明日都會陪同宗室一同參加太廟大典,璐王已經七歲了,身家安插了不少葉氏子弟,真遇到亂局應該可以暫時擋一檔,可景王就不行了,雖然定國公府兵馬眾多,可陸氏與陸翼江父女情緣淡薄,次子身旁無依無靠,那孩子剛滿三歲,身邊除了伺候的宮女太監,連個能護著他的人都沒有,可怎么辦吶。 榮寶在旁邊靈光一閃,想起了趙秉安早前隨口提及的一個人,趕緊跟主子提了出來。 “陸冉,他什么時候調回京城的,孤怎么不知道?” “奴才也是道聽途說,這位陸四爺在北疆戰功彪炳,扎了定國公世子的眼,也就是月前,突然被調回關內防守,好像是被安排到閶錫那邊任一小小參將,不過小趙大人好像與此人有過交際,對其遭遇很是不平,便走了兵部那邊的路子將人悄悄調回了南郊大營。” “當年蘇州貪腐巨案,明誠確實是承了陸冉的情?!碧勇砸凰妓?,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當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把陸冉拖下水,那定國公就無法置身事外,有了西郊的兵權,他好歹有幾分底氣啊。“快,榮寶你即刻派遣得力心腹持孤密信前往南郊大營,務必讓陸冉領兵護駕!” “遵旨!” 太子倉促寫下書信,為防陸冉畏縮,甚至許下了威武將軍之位,信紙入封之前,太子又親自請陸氏手書一封一同帶去了軍營。 京中風云涌動,宗人府的一個破落小院內卻可以聽見婦孺壓低的綴泣聲。 庶人杜氏沒有去管那幾個要死要活的側妃,雖然她的眼睛也是紅紅的。宗人府里刀影重重,院外盡是宗衛的尸體,曾經的皇長子盛閬頊正將嫡子圈在懷里,不讓他沾染這些骯臟齷齪的血腥。 “王爺,時辰到了?!睆U誠王一黨當年沒有被斬盡殺絕,盛閬頊硬頂著乾封帝百般折磨就是沒把軍方名單交出來,最后不過料理了明面上那幾個武勛,藏在北郊里的這股兵馬是誠王與杜老爺子養了八年的死忠,人數不多,但都忠心耿耿。 “盛閬禎不可信,他已經瘋癲入魔,王妃與世子就交托給你們,等柱國公他們一動手,你們就乘亂離開,天涯海角,永遠不要再回京師。” “父王……” “逸兒,記著聽你母妃的話,將來長大了好好孝敬她,嗯?!彼@一去必然是天人永隔,也不知道王妃與愛子是否能逃出生天,可盛閬頊已經不愿意再熬下去了,母妃被夏氏那個賤人磋磨至死,這個仇他一定要報! 父皇不是一直將他們這些皇子視為棋子嗎,今日他就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跟他老人家斗一斗,哪怕玉石俱焚,他盛閬頊也要掙脫出個人樣來。 廢誠王妃一身布釵,凄楚的站在門前看著丈夫遠去,她清楚的知道結局是什么,可她攔不住也不愿去攔,他是王,是天皇貴胄,茍且的活著對他而言不過是一種折磨,自己唯一能為他做的,就是盡竭所能的保住世子,保住他在這世間僅剩的血脈。 第222章 四王弒君(上) 宮中鐘樓一響,禁軍便拉開九門, 放城外那些百姓入京, 乾封帝已經在民間鼓吹出了圣君的名聲, 太廟大祭對他來說無異于泰山封禪, 怎么能缺的了萬民朝拜的盛景。 乾清宮的打算是將觀禮的百姓攔截在太廟三里開外的龍鳳坡,那里地勢平闊,緊挨北宮,遠遠的只能望到天壇上旌旗飄揚,司禮監早在人群中安插了內應,太廟叛亂一了,百姓們便呼聲相合, 唱頌吾皇千秋功業。 百官臨廟, 太子卻未按照禮法登上天壇, 反而攏手矗立于玉階下方,神色淡淡。 果然,乾清宮在太后那里設下了防備,竟將身懷龍裔的太子妃擋在了壽康宮外, 史書上常說無情最是帝王家, 這句話還真是至理! 乾封帝從不愿與人共享權柄,所以盛閬瓚這個在位二十年的儲君已經成了礙眼的絆腳石,東宮兵馬不濟,倘若遇到叛賊刺駕,誰能保證太子全身而退,就憑那被禁軍扣在東宮、動彈不得的幾千宿衛嗎! 太子心哀面未毀, 在袖筒中,他死死的攥著趙秉安傳來的血書,他盛閬瓚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明誠已經偷得信物,前往游說黃沙軍團,只要這兩萬鐵血精銳趕到,太子就有翻盤的底氣。 南郊那些武勛應該已經收到消息了,東宮宿衛可是塞滿了他們的后嗣,太子就不信他們還真能眼睜睜看著禁軍動手,只要兩方兵馬起了沖突,那些武勛不想站隊也難。 永安侯及一系黑云軍團的老人臉色極差,誰能料到太子如此卑劣,竟將所有人拖下水,明明說是入宮暫做儀仗,結果強令戎裝加身,固守東宮,驍遠將軍蒙喆現在就在東三所,他麾下的八千禁軍可都是從北疆戰場上拼殺下來的虎狼之師,對付自家那些小崽子,還不跟屠貓殺狗一般容易。 江夏侯最是心急,他膝下子孫眾多,但都不成才,唯獨嫡次孫,于軍事一途上頗有天賦,礙著府上傳承,他舍下臉面拜托趙家小子將人送進東宮,謀得就是儲君看重,將來能混個淺邸之臣的身份,可不成想,現如今恐怕人先要折進去了。 “老哥哥,您拿拿主意,咱們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黑云出身的武勛自覺圍繞在老永安侯身旁,趙家沒有兵權,反倒怎么做都不會出錯。 趙汝貞此刻也是進退維谷,他很想說,先別擔心那些小崽子,咱們自個兒今日能不能過去這個坎都還不知道呢。 “如今太子眼看是要魚死網破,無是拖著大家同歸于盡,爾等若不想參與爭斗,便只能對東宮之事,視而不見……” 想保子孫就要上太子的賊船,但若是覺得東宮今日難以幸存,那送進去的那些后嗣就算撈出來也沒什么前程了,還不如狠狠心棄了。 “這他娘的算什么事!”原本以為熬過奪嫡,他們這一代就算安穩了,跟著太子將來不愁有rou吃,可誰能想到乾封帝這個喪心病狂的,連自己最看重的儲君都不放過,奶奶個球的,他還真能萬歲咋的,天天盤算這些缺德事,也不怕薨了以后被兒子扒墳! “干他姥姥的,老子這就傳信回南郊,調兵!” “你瘋啦,無圣諭擅動兵馬,你這可是——造反?!弊詈髢蓚€字說的極小聲,顯然開口的人很是顧慮,可話梢處綴著的一點小顫音又透露出內心隱隱的興奮、期盼。 “哼,難道什么都不做他就會放過我等嗎,別忘了,當初東宮組建宿衛是我們南郊一手促成的,太子要是癟犢子了,他絕對會借機鏟除我們這些‘余孽’。” “對,蒙喆大剌剌的守在東宮外面,他要是真沒對我們黑云軍團下手的心思,就不該把孩子們放進宮,狗日的,明擺著就是沖我們來的!” “唉……”幾位老爵爺望著天壇上方的祭鼎,很是悲憤的嘆了口氣,“南郊滿打滿算不過兩萬兵馬,就是全動起來又能成什么事,別忘了,宮里至少還有三萬金吾衛!” “不是三萬,是五萬!沉都藏著的兩萬守陵勇卒也被調回來了?!?/br> 這是趙秉安清算戶部銀庫時發現的。沉都往年開銷巨大,明面上五千兵馬的軍餉支出去的銀子卻往往多出六倍有余,更難得的是這筆銀子的出處雖是國庫,卻有宮中內努打下的白條存根。乾清宮那位慳吝成性,哪舍得為先帝背債,這么一大筆銀子,非要以他老人家的名義走,倒很像是養私家軍。 再加之當初姚鼎誠帶回來的蛛絲馬跡,使得趙秉安確信,乾封帝在皇家陵園里豢養了一支暗軍,沉都兆尹早年也是御前得用的紅人,突然被貶到冷板凳上一坐就是好幾年,現在想想,人家只怕是早就在為今日布局了。 “嘶……”定海侯倒抽一口冷氣,這敵我兵力懸殊,真要拼將起來還不是送死啊。 “也就是在幾位兄弟跟前,老夫才說句實話,秉安已經被老夫秘密送出京城了,今日趙家要是能逃過一劫,那和大歡喜,若是不幸遇難,好歹還有懷玨、秉安傳承后嗣,只盼著人家能不趕盡殺絕了?!?/br> 永安侯府在世人眼中可是東宮的頭號死忠,武勛們又不知道乾封帝對于趙家叔侄倆的安排,可不就信了老永安侯這番忽悠。 “兀那畜牲,賊是涼薄!” “噓,你找死??!” “永安侯,您老別是蒙我們吧,趙秉安的本事誰不知道,硬杠蘇袛銘都能全身而退,他會灰溜溜的逃出京城?”懷遠伯世代掌著驍騎營,比南郊這些落寞的武勛知道的更多些,懷遠伯世子更是不止一次和趙秉安打過交道,兵馬司里頭那些貓膩他可是聽聞頗多。 老永安侯眼珠滾動了一下,似是有些躲閃。 “好啊,趙汝貞,你見死不救,枉大家兄弟一場!”江夏侯剛還想安慰一下老友,此刻卻只想掐死趙狐貍。 “永安侯,我們黑云一系向來唯您馬首是瞻,您老可不能關鍵時候尥蹶子,拋下我等獨自求生啊……” “胡說,老夫不涉武事多年,早就與軍中沒,沒有干系了。”老永安侯“做戲”失敗,抽出袖子就想跑,卻被定海侯與江夏侯合力扣住,懷遠伯給旁邊這些老伙計使了個眼色,便佯裝閑聊,將人“請”去了天壇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