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第二日又窸窸窣窣的落起了雪,天地一片純色,屋檐結著冰渣子,婆子正用竹竿子捅,待那水柱子狀的冰渣子被打下來,再收拾干凈,省的風大吹折了,落到人身上,傷了人。 這若是傷了丫鬟、婆子倒也不妨事,就怕傷的是蘇錦蘿這等要命的主子。因此,一大早上的,錦璽閣內便格外熱鬧。雪雁拘著蘇錦蘿不讓她出去,生恐被沖撞了。 蘇錦蘿坐在炕上,正剪著窗花。 李飛瑤被蘇清瑜拘的難受,來她這處串門。 “這一大早上的,也不知去了哪里。”一掀開簾子,李飛瑤就沖蘇錦蘿抱怨。“我后頭尋了小廝問,說是駕馬進宮去了。這休沐的日子,有什么好進宮的,我瞧著,定是去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了。” 蘇錦蘿安靜的聽著,時不時點頭,然后軟聲安慰道:“大哥不是這樣的人。” “你呀,總是護著他,都不護我。”李飛瑤歪到炕上,搶了蘇錦蘿一半被褥蓋在腿上。 雪雁趕緊又取了一個手爐來,遞給李飛瑤。 李飛瑤捧了,盤起雙腿,摟在懷里取暖,繼續絮絮叨叨的說話,“我聽說那普寧長公主長相甚美,又是個柔順性子,男人見了都逃不過。” 蘇錦蘿終于抬眸,正眼瞧向李飛瑤,然后捏著鼻子,怪聲怪氣的跟雪雁道:“雪雁,這屋子里頭怎么這么酸呀?可是哪里的醋缸子打翻了?” 雪雁捂著嘴偷笑。李飛瑤見被蘇錦蘿取笑了,鬧紅了一張臉,硬是要在她這處蹭飯。 其實一開始蘇錦蘿還怕李飛瑤和自家大哥處不好,但聽著如今這人話里話外的意思,連醋都開始吃了,自然是郎情妾意,和和美美了。 用過了午膳,蘇錦蘿聽見外頭廊下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推開炕旁的槅扇一角瞧了瞧,只見過來的是明遠,他滿身風雪,立在戶牖處,跟雪雁說話,面色是少有的嚴肅。 蘇錦蘿心里一咯噔,趕緊放下了手里的東西,偷摸著湊過去偷聽。 李飛瑤見狀,也跟著走了過去,兩個人貼在雕花木門上,模模糊糊的聽到外頭兩人的說話聲,卻聽不真切。 溯風卷著細雪,呼啦啦的吹過廊下數盞紅紗籠燈。 雪雁點頭,拉住明遠的手,指了指身后覆著厚氈的雕花木門。 明遠會意,越發壓低了聲音。 兩人話罷,明遠去尋了理國公,讓人閉門封府,謝絕見客。 蘇錦蘿坐在炕上,見庭院內的丫鬟、婆子依舊有條不紊的收拾東西,就似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雪下的更大,蘇錦蘿心里頭惴惴不安的厲害。她絞著手里的繡帕,有心想尋雪雁進來問一下,但又怕問出什么不好的事來。 “與其咱們自個兒猜來猜去的耗費心神,還不如將雪雁喚進來問清楚。”李飛瑤果斷道。 蘇錦蘿猶豫著點頭,讓人將雪雁喚了進來。 現在的雪雁已不是原來的雪雁,就連玉珠兒瞧見人,都要怵三分。 不知何時,雪雁愈發像明遠。除了面相,習慣,更讓人覺得驚詫的是手段。雪雁現在不僅是蘇錦蘿的貼身大丫鬟,更是管事姑姑,就連靜南王府內的那些老嬤嬤瞧見人,都要多留三分顏面。 “雪雁,今日明遠來尋你,可是有什么事?”蘇錦蘿捂著自己的肚子,柔聲道。 雪雁立在三步遠處,面上神色較淡,道:“聽說是封宮了,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封宮?蘇錦蘿心里一個咯噔,想起前幾日發生的那些事,心頭不可抑制的狂跳。 陸迢曄要開始,奪位了嗎? …… 蘇錦蘿在錦璽閣內呆到晚間,也沒將人等來,卻是蘇清瑜先回來了。 “龍威大將軍意圖行刺新帝,被靜南王及時發現,現人已被壓進天牢候審。” 行刺?蘇錦蘿瞪圓了一雙眼,實在是想不出沈玉澤這樣的人竟會行刺新帝。在蘇錦蘿看來,定遠侯府是最忠心不過的。先帝在時,他們忠心先帝,先帝去了,他們忠心新帝。 不參與朝政,只知保家衛國,拼死救民。而且沈玉澤此人,最是個心直口快的率真性子。雖有時傲嬌些,但定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于蘇錦蘿而來,就像是一團最炙熱的火。碰了會被灼傷,但卻又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這與她對陸迢曄的感情不一樣。這不是愛情,是欣賞和激贊。沈玉澤雖是個從戰場上下來的人,但他純粹,干凈,跟蘇錦蘿是一路人,在臟污納垢的皇城里,活得肆意而灑脫。 蘇清瑜見蘇錦蘿愣愣的不做聲,面露心虛,有心想解釋,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 這種事上,沒有誰對誰錯。就算是沈玉澤,到如今地位,手上沾著的血也不會比他們少。 陸迢曄生于皇家,這就注定了他沒有退路。 沈玉澤可以除,可以不除,但像陸迢曄這樣的人,是不會留任何一點威脅在身邊的。他要做,便要做到最完美,不留一絲瑕絲。不過陸迢曄會留沈玉澤一條路,倒在蘇清瑜的意料之外。 “大哥,我沒事。”對上蘇清瑜那雙擔憂眼眸,蘇錦蘿勉強露出一抹笑。她知道,世事殘酷,沒有人可以全身而退。當她初見陸迢曄時,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 只是,她還是為沈玉澤覺得可惜。 那樣大好的一個人。 “放心吧,蘿蘿。”蘇清瑜伸手,輕握住蘇錦蘿的手,柔聲道:“沈玉澤不會那么容易死的。他軍功極高,即便是弒帝,若是想法子,也是可以脫身的。” “嗯。”蘇錦蘿心不在蔫的應一句。 蘇清瑜見人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嘆息一聲,繼續提醒道:“蘿蘿,有一事大哥要提醒你。” “嗯?”蘇錦蘿回神,看到蘇清瑜一副正經模樣,當即也端正了態度,神色乖巧的點頭。 蘇清瑜盯著蘇錦蘿那張白嫩小臉看半響,道:“千萬別為他求情。”醋壇子會翻。 雖然不太明白蘇清瑜的話是什么意思,但蘇錦蘿還是很乖巧的點了點頭。 蘇清瑜伸手,撫了撫蘇錦蘿的小腦袋,觸到那頭輕軟發絲,心都軟了。哎呦,他的蘿蘿怎么這么可愛。 第94章 陸友孜死了, 還沒當上幾個月的新帝,就駕崩了。而這口鍋,被扣在了剛剛回皇城, 尚不明白情況的沈玉澤頭上。 掌燈時分, 蘇錦蘿吃了安胎藥, 躺在炕上休息。 鸚哥兒被掛在廊下,隔著一窗槅扇, 搖頭晃腦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話。 雪雁端了溫奶來, 小心翼翼的替蘇錦蘿置在洋漆小幾上。“王妃, 天晚了, 奴婢替您去將槅扇關了吧?” “不急。”蘇錦蘿單臂枕在軟枕上, 挪了挪酸脹的身子,目光一瞬不瞬的透過槅扇盯著外頭的房廊。 雪雁朝外看一眼,垂花門處黑黝黝的掛著一盞暈黃紅紗籠燈,未見陸迢曄身影。 “王妃, 王爺今日怕是又回不來了。”雪雁道。 “嗯。”蘇錦蘿垂眸,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然后取過一旁的緞面靠枕墊在身后, 讓雪雁拿了繡簍子來,繼續做那只做了一半的布老虎。 “王妃,王爺吩咐,讓您亥時三刻前, 一定要歇了。” “唔唔。”蘇錦蘿敷衍的應了幾句, 便開始給布老虎貼眼睛。 布老虎的眼睛用的是黑珍珠。黑珍珠上頭有陸迢曄抽空給她戳出來的兩個小洞, 用來穿針引線。 “王妃。”雪雁替蘇錦蘿端了盞更亮的琉璃燈來置在洋漆小幾上。“當心傷了眼睛。” 蘇錦蘿點頭,手下動作沒停。 晚風卷起細雪,吹進暖融融的大屋內。蘇錦蘿繡完一只眼睛,揉了揉臉,抬眸的時候看到從垂花門處跨步進來的陸迢曄。 男人披一件氅衣,手里提著一盞兔子燈,慢條斯理的過來。廊下掛著宮燈,隨風晃動,在男人身上投下層疊暗影。 蘇錦蘿迅速起身,披衣趿鞋的從炕上起來,出了寢室,撥開厚氈,推開雕花木門。 陸迢曄轉過彎,立在廊下逗著鸚哥兒。 蘇錦蘿鉆出去半個小腦袋,立時就被那卷進來的冷風吹得一個哆嗦。陸迢曄提了鸚哥兒過來,蘇錦蘿一手接過那盞兔子燈,一手拎過鸚哥兒,轉身進了屋。 陸迢曄撥開厚氈跟進去,繞過屏風,看到那被置在炕上的布老虎。 布老虎只繡了一只眼睛,被扔在繡簍子里,歪著屁股,露出一小截虎尾巴。陸迢曄伸手拿起來,布老虎的眼睛要掉不掉的落下來,被他接在手里,重新按了回去。 “吉祥,吉祥……”鸚哥兒被蘇錦蘿掛到槅扇上,她拎著手里的兔子燈走到陸迢曄身邊,奇怪道:“哪里來的兔子燈?”看模樣,好像還是宮里頭的東西。 “真寧給的,說是給你肚子里頭的小娃娃的。”陸迢曄褪下身上濕冷的大氅,掛到木施上,然后凈面洗手,撩袍落座。 蘇錦蘿擺弄著那盞兔子燈,提裙坐過去。 “你怎么今日回來了?不是說新帝駕崩了嗎?”宮里頭應當有很多事要忙。 “嗯。”陸迢曄端起蘇錦蘿吃了一半的溫奶將其喝完了,然后靠在炕上閉目養神。 蘇錦蘿湊過去,看到男人泛青的眼底,顯然真是累極了。 既然這么累,怎么還回來理國公府呢?蘇錦蘿歪著身子,將腦袋擱到陸迢曄的臂彎上輕蹭。 男人睜開眼眸,視線落到蘇錦蘿身上。 小婦人穿著一件薄襖裙,纖細的小身子貼在他身上,鴉羽色的睫毛長卷憐翹,小腹微微隆起,已有孕態。 “這幾日是多事之秋,我不能常回來,你若有事,便喚明遠。”陸迢曄伸手,覆上蘇錦蘿的肚子。 男人的手有些涼,貼在襖裙上,沁出寒意。蘇錦蘿下意識縮了縮身子,陸迢曄抬手,將被褥蓋在小婦人身上,然后將人攬進了懷里。 蘇錦蘿貼在陸迢曄胸口,白嫩小手抓著布老虎的短尾巴輕捏,小嘴張張合合的,也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想說什么便說。”陸迢曄垂眸,露出眼瞼處的那顆朱砂痣。 蘇錦蘿抿了抿唇,道:“龍威大將軍這事,你準備怎么處置?” 男人瞇了瞇眼,“王妃覺得,我該如何處置?” 蘇錦蘿挺起身子,直視陸迢曄。雖然大哥提醒她不要在陸迢曄面前提起沈玉澤,但蘇錦蘿卻還是放心不下這件事。 “龍威大將軍既是無罪的,就,將人放了吧?”蘇錦蘿小心翼翼的道。 男人捻了捻指尖,雙眸半闔,眸色不明。 蘇錦蘿見人不說話,又道:“若是不方便光明正大的放,那你尋個由頭,換下一條命,也是可以的吧?” “王妃就這么關心這龍威大將軍?”陸迢曄終于抬眸,他直視向蘇錦蘿,伸手,點了點她的心口,壓低聲音道:“本王,可是要吃醋的。” 蘇錦蘿面色一紅,她低頭,看到陸迢曄點在她心口的那只手,修長白皙,指腹微厚。她慢吞吞的握上去,往下壓了壓,然后喃喃道:“我只是覺得,這樣做,能讓我安心些。” 陸迢曄斂眉,久久沒有應聲,直至洋漆小幾上的那盞琉璃燈發出“碧波”一聲輕響,男人這才低哼一聲,也不知是應了,還是沒應。 指腹處觸到的地方柔軟細膩,陸迢曄偏頭看一眼。小婦人穿著薄襖,勒出胸前身型,白嫩小手拉著他的手,上半身微微蜷縮,將他的手攏在懷里。 養的確是不錯。 夜已深,蘇錦蘿摟著男人就寢。她將臉貼在男人心口,細細蹭著。心底涌起深深的不安。 陸迢曄伸臂,將人攬進懷里,撫著她微凸的肚子,聲音沉啞,“你若再不睡,那就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