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眼前出現一雙皂角靴,靛青色的衣角。男人蹲下來,看到癱在地上的蘇錦蘿。 蘇錦蘿沒吃涼亭里的茶,因為那茶水是涼的,她身子剛好,特意記得陸迢曄說的話,不敢吃冷物,所以那茶雖倒了,卻都是方婉巧一個人吃的。 而方婉巧那柄美人扇上雖被林摯動了手腳,但蘇錦蘿離的遠,面紅耳熱一時,只覺渴,哪里還記得陸迢曄說的話,悶著頭吃了那么多泉水,神思歸位,只剩一點余熱。 “香香?”蘇錦蘿伸手,抓住那只皂角靴。 男人沉靜半刻,一雙重瞳晦暗不明,他道:“我是香香。” 蘇錦蘿放心了,笑著睡過去。 她一路走來,發髻全散,衣衫凌亂,如今披散著一頭青絲碎發,珠花簪子盡無,只余一雙玉耳之上點著一對玲瓏墜兒。趴在地上,露出一張泛著緋紅暈色的瓷白小臉,粉頸纖細,覆著水汽,生嫩可人。 四皇子眼看著那小姑娘穿一件濕漉宮裝,一臉信任的酣睡模樣,面色微變。他尚記得那時在理國公府內的事,怎么如此巧,偏在這安陽公主府又碰到了人? 經歷了“刺殺誣陷”一事,四皇子越發低調。今日他本是來與羅延規談事的,卻不想那人不見蹤影,他無奈,只好走小路離去,卻不想在這山林里碰到了蘇錦蘿。 羅延規權大勢大,在陸府三省就是土皇帝。若有他的軍隊助力,那他東山再起,指日可待。可這人傲慢慣了,在四皇子看來,怕是不甘居于人下,而更可能……起兵造反。 小姑娘雖昏睡了過去,但依舊抱著他那只皂角靴。 四皇子抽了抽,沒抽動。 看著瘦瘦小小,怎么力道卻是足的很? 四皇子斂目,將小姑娘扶起來,隔著一層衣物,觸肌燙熱。 “熱……”小姑娘似醒非醒,扯開了衣襟,入眼白膩。 四皇子呼吸一滯,偏頭,想幫蘇錦蘿拉好衣裳,卻不想不小心觸到那片肌膚,絲滑滑的就跟綢緞一樣,但綢緞卻沒有這么熱,這么燙……四皇子陡覺,滿目香膩,無處可觸,慌張的把人扔了回去。 蘇錦蘿的腦袋磕到地上,她不滿意的低哼一聲,嬌嬌軟軟透著糯意。 四皇子霍然起身,平靜心境。 上次是在理國公府碰到的人,但這也不能說明這姑娘就是理國公府的,而且看如今模樣,應當是被人下藥了。 想罷,四皇子起身,欲往前去,卻沒走動。小姑娘摟著他那只皂角靴,就跟摟著救命稻草似得。 四皇子無奈,褪了靴子任由她摟著,然后赤著一只腳去舀了泉水來,直接就潑了蘇錦蘿滿身滿臉。 “唔……”蘇錦蘿昏昏而醒,“香香……”香香怎么變成人了? 四皇子蹲下來,他背著光,一雙重瞳隱在暗色里,讓人看不真切。 “你是哪個府的?” 蘇錦蘿搖了搖小腦袋,吃力的抬手。 四皇子伸手,扯出小姑娘手里的繡帕,上頭繡著一個“方”字。 倒是聽聞文國公府的方淼有一嫡妹,閨名喚方婉巧,年歲瞧著,跟眼前的小姑娘一般大小。 其實論起來,方婉巧還要喚四皇子一聲表哥,只是四皇子一貫不喜與這些嬌姑娘打交道,平日里聽見聲就走遠了,根本就不會去刻意攀談。以至于將蘇錦蘿錯認成了方婉巧。 “方婉巧?”四皇子試探道。 蘇錦蘿聽到聲音,迷迷糊糊的點頭,“嗯,方,方婉巧……”去哪里了? 四皇子褪下寬袍,替蘇錦蘿遮在身上,然后攔腰把人抱起。 蘇錦蘿身上裙衫盡濕,雖披著四皇子的外袍,但只片刻就將那外袍給浸濕了。靛青色的外袍,濕了后顏色更深,顯出女子皎美身段。 四皇子緊了緊力道,閉目半響后,終于邁步向前。 …… 一輛馬車轆轆停在文國公府,趕車人上前去報信。 看守門房急急迎出來,尋了婆子、丫鬟,將馬車趕進去,但當打開簾子時,卻發現里頭躺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們家姑娘。 “這是誰?” 深閨內宅里頭婆子、丫鬟,哪里認得靜南王妃。 “爺來了。”有丫鬟急喊一聲,方淼身穿官服,大步而來,身后跟著管家。 “聽說人送回來了?誰送的?” “沒看到送的人,姑娘是坐著馬車回來的。”管家說完,見馬車邊圍著一群人,正抻著脖子往馬車里看。 “都圍著干什么?還不把姑娘送回房?”管家罵道。 婆子期期艾艾的上前,“這,這里頭的不是姑娘……” 方淼皺眉,眉間兩條豎痕尤其明顯。他板著一張臉揮退下人,側眸往馬車內看去,然后眸心一窒。 第59章 當聽丫鬟說, 方淼房內又多了一個女子時,朱翹憐顧不得顏面,立時打包行李, 從鎮國侯府沖回了文國公府。 蘇錦蘿被安排在一間廂房內,她醒過來的時候身旁空無一人。 廂房被打掃的很干凈, 身下是用柏木雕琢成竹子形狀的小漆床,室內置著上繪花鳥繁盛的畫屏,案桌上擺著烏木底座的玉石香爐,繡桌上放著簡單的茶奩、茶杯等物。 槅扇半開,卷著蘆簾, 能從中看到院內的情景。 穿廊處,行來一人, 穿白絹衫兒, 梳薄蟬簇鬢,耳上一對玲瓏墜兒,素手打著白絹扇兒, 裊裊行來,讓蘇錦蘿有一瞬恍惚。 “meimei, 我進了。”雕花木門被人推開, 女子繞過畫屏, 走到蘇錦蘿面前。 蘇錦蘿怔怔抬眸, 對上女子那雙眼, 覺出幾分熟悉感來, 但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沈姨娘也在打量蘇錦蘿。小漆床上, 女子穿一件蔥綠色的薄衫,底下一條白綾裙,清凌凌的坐在那里,面頰緋紅,青絲披散,眉梢眼角皆帶風情。那雙眼,水霧清澈,透出純稚。 目光在那白玉小耳上綴著的玲瓏墜兒上略過,沈姨娘一愣,而后莞爾笑道:“meimei模樣長的真好看,倒是與我有三分相似。” meimei?蘇錦蘿疑惑的歪了歪頭,她什么時候又多個jiejie? “這里是什么地方?”蘇錦蘿開口,聲音沙沙的微啞,她輕咳一聲,喉嚨干澀的厲害。 見狀,沈姨娘放下手中白絹扇兒,親自到繡桌前倒了茶,遞給蘇錦蘿,神色怪異道:“這里是文國公府。meimei不知?” 文國公府?蘇錦蘿蹙眉,“你怎么喚我作meimei?” 沈姨娘提裙坐到蘇錦蘿身旁,掩唇笑道:“meimei還不識得我,我也是爺新抬的姨娘,仗著輩分,渾稱聲jiejie。不過等meimei入了爺的房,抬了姨娘,我這呀,就要變成舊人了。” 入房?抬姨娘?蘇錦蘿一臉懵懂的吃完一碗茶,覺得嗓子稍舒坦些,便道:“你的爺是……” “自然是大公子了。” 大公子?方淼?原來她是被方淼救了。 “我不是你們爺……”蘇錦蘿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得垂花門處一陣吵鬧。她抻著脖子往外瞧了一眼,隱隱綽綽看到一個女子身形。 “哎呦,壞了,是夫人回來了。快,meimei與我去避避,如今爺進了宮,也不知何時能回來。這朱翹憐慣是個厲害人物,就連大夫人都拿她沒法子。” 沈姨娘口中的大夫人,就是蘇錦蘿的親姑母,蘇氏。 能讓蘇氏都沒法子的人,可想而知,是個怎生厲害的。 蘇錦蘿被沈姨娘拉扯著往外去,還沒走上幾步,就在穿廊處碰上了朱翹憐。 蘇錦蘿被迫止步,神色怪異。說是要避人,怎么偏還往這人走進來的方向撞? “夫,夫人。”沈姨娘似是十分懼怕朱翹憐,卻依舊將蘇錦蘿擋在身后。 “還知道我是夫人,我當你們都以為我死了呢!”朱翹憐懷有身孕,不足兩月,身形未顯。她板著一張臉,略顯英氣的面孔此刻更是刻板的厲害。 “夫人,當心動了胎氣。”沈姨娘小聲勸慰,聲音柔柔的偏頭,露出雙耳上的那對玲瓏墜兒,描眉畫目的襯出一雙風情眼。 朱翹憐瞧見眼前那晃來晃去的玲瓏墜兒,氣急,直接上前就給它拽了下來。 “啊……”沈姨娘捂著血流不止的耳朵又哭又叫,聲音凄厲。 朱翹憐尤不解氣,徑直上前拉扯著沈姨娘的蟬髻往美人靠上撞。“你是我的貼身丫鬟,自小跟隨。我對你如何,你又對我如何!做出如此下賤之事……” 沈姨娘被抓的髻發蓬亂,衣衫半敞,額角青腫的癱軟在地。耳垂上的血跡滴滴答答順著脖頸往下淌,在悶熱天氣中泛起一股血腥氣。 朱翹憐發足了氣,將矛頭對準蘇錦蘿。 “我倒是要看看,哪個小賤蹄子……”話說出一半,朱翹憐頓時止了聲音。“靜南王妃?” 蘇錦蘿柔柔立在那處,身上著薄衫,腳上趿拉著一雙軟底兒緞面繡花鞋。方才沈姨娘急拽著她走,她連繡花鞋都沒穿好。 “方夫人。”蘇錦蘿滿露尷尬。這朱翹憐,真是彪悍至極啊。 “王妃怎么在這處?” “啊,我……”其實連蘇錦蘿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么會在這處的。 “王妃?”沈姨娘正趴在地上“嗚嗚”的哭,聽到朱翹憐的話,整個人一蒙。“你,你是,靜南王妃?” 蘇錦蘿點頭,“我方才沒告訴你嗎?” 沈姨娘面色煞白。想起自己剛才還拉著這靜南王妃的手喚“meimei”,又說了什么“抬姨娘”的話,簡直冒犯之極,恨不能立時撞死過去。 “爺來了。”垂花門處,傳來婆子的呼喚聲。 正站在穿廊上的眾人扭頭看去,只見那率先進廊的男人穿蟒袍官服,頭束玉冠,風姿清朗的疾步而來,面色冷凝。身后,是肅黑著一張臉的方淼。兩人皆穿官服,像是剛剛下朝回來的樣子。 “給王爺請安。” 朱翹憐整理衣冠,蹲身行禮。 沈姨娘戰戰兢兢的伏跪于地,以額觸地。心中卻想,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靜南王,果真是生的一副好相貌。 陸迢曄面無表情的略過兩人,站到蘇錦蘿面前。 蘇錦蘿仰頭,看向面前的男人。男人面色不大好,那雙總是泛著清冷眸色的眼中沁著血絲,此刻正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個兒瞧,幽深如潭,讓人怵目。 霍然,男人展顏,如春風拂面,冰霜消融。 修長白皙的手掌緩慢伸出,攤平在蘇錦蘿面前。 蘇錦蘿低頭,那手近到,能看清掌心紋理。 “回家了。” 晨曦初顯,斜照入穿廊,卿云煙霞,花名拽拽,灌叢橫生。耳畔涼風陣陣,似霧非霧,蕭蕭瑟瑟。男人的身上渡著一層絨光,從頭罩下,濯濯如陽。 蘇錦蘿抬手,白嫩指尖輕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