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陸迢曄暗瞇眼,回想了往常自己的所作所為。并無什么過分的地方呀。 男人戴著一支白玉螭龍發簪,穿鴉青色寬袍,外罩香狐皮。在冷陽里,眉眼清冷,修長白皙的手掌里托著一只絨毛白兔,身后印出一片斑駁殘陽,在冗長房廊的襯托下身姿挺拔頎長,俊美如神抵。 蘇錦蘿雙手放在膝蓋上,坐的規規矩矩的低頭。 “香香,要有品位,不能什么都吃。” 陸迢曄撫著香香,聲音清潤。雙眸慢條斯理的滑過蘇錦蘿,眸中沁出一層笑意。 蘇錦蘿抿唇,揪著自己身上的大氅,把雪帽戴到腦袋上。 寬松的雪帽外圍被繡上了一層絨毛狐毛,那張瓷白小臉嵌在里頭,巴掌大小,顯出一層淺淡的胭脂口脂。 陸迢曄見小姑娘不說話,將香香放到她的膝蓋上。 蘇錦蘿趕緊把香香摟緊了,遠離偽君子。 溯風輕動,穿廊掠園,蘇錦蘿被眼前的狐白絨毛迷了眼,她夾著小細腿往后頭挪,眼前突兀浸出一層素梅冷香。 “這是送給蘿蘿的生辰禮。” 陸迢曄不知從哪里又掏出來一只兔子,放到香香身邊。 兩只兔子似乎相識,一碰到一處就膩歪開了,兩團毛絨絨的像兩個小雪球,小嘴吧嗒吧嗒的動著互相嗅,就像是在親嘴。 鎮定點啊,你才幾歲!蘇錦蘿把香香抱開,另外一只兔子撅著短尾巴追過來。 “本來就是一對。”陸迢曄撫了撫那只白毛兔子,“蘿蘿可不能,棒打鴛鴦。” 到底是誰棒打鴛鴦!明明是他把香香送給她的。 “時辰不早了,晚間夜涼,蘿蘿早點回去歇息吧。”陸迢曄側眸朝空無一人的穿廊處瞧了一眼,然后挺身道:“莫忘了,欠我的東西。” 清冷眸色淡淡略過粉嫩唇瓣,臉上笑意更顯。 “姑娘。”玉珠兒提著紅紗籠燈過來,看到怔怔坐在美人靠上的蘇錦蘿,“姑娘,您可離這處遠一些。” 上次蘇錦蘿從美人靠上跌落,摔到冰面上,嚇得蘇清瑜將理國公府內的所有美人靠都加固了一層。 蘇錦蘿捂著嘴,怔怔的挪了挪屁股。她要不要問大哥去尋個地方避難? “姑娘,老太太那處喚你去呢。” 雪雁隨后來,接過蘇錦蘿手里的兩只兔子。“怎么一會子不見,就成兩只了?” 蘇錦蘿搖頭,心虛的轉頭,“怕是什么時候生的吧。” 雪雁:“……姑娘,香香是公的。”而且那么小,怎么生的出來這么大只兔子啊! 第17章 當蘇錦蘿趕到老太太的華輝閣時,蘇寶懷已經在了。堂內,除了前幾日見過一面的蘇容瑜,還有一個沒見過面的中年男人。 “蘿蘿,這是你父親。” 男人身穿官服,顯然是剛剛從宮內趕回來,官服上還帶著潮氣。他面相嚴肅,身形微胖,站在那處便自然而然油生出一股官威。 男人陌生又熟悉,蘇錦蘿垂眸,蹲身行禮,“父親。” 理國公微頷首,上下打量蘇錦蘿一番。“近幾日公務繁忙,直至今日才得空跟陛下告了假出來。” 這是在跟蘇錦蘿解釋,為何現在才來看她。 “女兒知曉。天冷,父親多注意身體。” “嗯。” 簡簡單單的幾句寒暄話,就像兩個剛剛認識的陌生人。理國公與老太太告辭,說宮里有事,今晚就不回來了。 厚氈被掀開,又重重落下。屋外月光敞亮,垂花門處顯出一個頎長身影。 “靜南王怎么在此處?”理國公上前攀談。 陸迢曄不應聲,只慢條斯理的將自己腰間的蟠龍玉佩換成一塊溫軟暖玉,然后才道:“國公爺可是要進宮?” “正是。” “正巧,本王也要進宮。”靜南王撫了撫腰間暖玉,“真寧那小丫頭近幾日尤其喜歡扯了我的玉佩扔在地上摔玩,我可沒那么多的好玉給她摔,只能讓清瑜兄替我備了些次玉,這樣摔起來也不心疼。” 說話間,陸迢曄的臉上滿是寵溺笑意。 真寧公主是陛下最小的女兒,生的粉雕玉啄,尤其惹陛下和太后的疼愛。 理國公面色一頓,低頭看向自己腰間的云紋玉佩。 “真寧今次過了年剛滿三歲,母后歡喜的緊,日日帶在身邊,脾氣養的驕縱不說,吃的也胖了一圈。” 理國公陡然轉身,大步回到主屋大堂內。 堂內,蘇錦蘿正在跟老太太說話,見理國公回來了,趕緊起身。“父親。” 理國公徑直走到蘇錦蘿面前,將腰間玉佩遞給她。 蘇錦蘿愣愣接過,一臉懵懂。 理國公盯住面前的蘇錦蘿,透過這張巴掌大的小臉,看到了那個喜歡坐在他肩膀上蹬腿撒尿的胖娃娃。粉雕玉啄的一個小娃兒,喜歡穿紅衣,梳雙髻,一雙眼圓溜溜的跟夏日里的黑葡萄一樣。 那時候自己是偏寵的,而且寵的沒邊了。 “摔著玩。” 說完,理國公與老太太一拱手,又躬身退了出去。 相比一臉懵逼的蘇錦蘿和一臉憤恨的蘇寶懷,老太太卻是紅了眼眶。 “難為老大還記得。蘿蘿小時候最喜歡摔你父親的玉佩玩,連老太爺留下來的那塊都摔了。你父親也不惱,只派人修好了置在盒子里,換了些易砸、碎片又不扎手的暖玉帶著。” 老人家最喜歡的就是回憶往事,想著想著就越發憐惜起這些年在外不知所蹤的蘇錦蘿。 “老祖宗。”蘇錦蘿收好玉佩,上前替老太太擦了擦眼淚。“今日是好日子,莫要傷懷。天干物燥的,我替老祖宗磨了些大黃粉,每日早晚用水調勻,涂在手指干裂處,效果極好。” 蘇錦蘿從懷中取出分裝好的大黃粉,遞給易桃。 “好好,還是蘿蘿貼心。”老太太不停點頭,然后又哽咽道:“回來了就好,這樣老祖宗走也能走的安心。” “老祖宗這是說的什么話,您可是要長命百歲的。”蘇寶懷趕緊道。 “是啊,要長命百歲,我這老太婆還要瞧著咱們的蘿蘿和寶姐兒嫁人呢。”老太太笑著說完,讓易桃取了給蘇錦蘿和蘇寶懷的生辰禮。是兩支金鳳步搖,花式繁雜,晶瑩剔透,玲瓏有致,一看就知道是宮里頭的新穎樣式。 “去年寶姐兒及笄,我送了她一份及笄禮。蘿蘿沒有,這次老祖宗給蘿蘿補上。”老太太由蘇錦蘿攙扶起來,撇了蘇寶懷,與蘇錦蘿一道去臥室,親自到小柜前開了鎖,從里頭取出一個老舊木盒。 老太太撫著木盒,表情眷戀,“這是當年你老太爺送給我的東西。是他打仗的時候從雪域帶回來的。” 木盒被打開,里頭是一只鐲子,色彩殷紅,活性鮮亮。 “聽說是鳳血石手鐲,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蘿蘿戴著玩。” “多謝老祖宗。” 蘇錦蘿沒有推辭,她將鐲子戴到手腕上。她的肌膚本就白細,在這只鳳血石手鐲的襯托下,愈顯凝脂如玉。 “好看。”老太太握著蘇錦蘿的手點頭,然后道:“好了,老祖宗乏了,回去歇著吧。” “嗯。”蘇錦蘿走出臥室,就見蘇寶懷站在珠簾處,目光灼灼的盯著那只鳳血石手鐲。 她對理國公府里頭的人千討好萬討好,終歸還是抵不過這一脈血緣親情。 理國公是,老太太也是,這蘇錦蘿到底哪里比她好,難道就因為她的身上流著理國公府的血嗎? “大夫人,國公爺方才來過,又進宮了。”厚氈處傳來易桃的聲音,“老太太歇了,二姑娘和三姑娘在里頭。” 大夫人孫氏進門,先是朝蘇寶懷招了招手,與她略略說了幾句話,將人送走后,又回身來找蘇錦蘿。 “蘿蘿,到我的院子里頭去說說話吧?” 對于孫氏這個生母,蘇錦蘿是陌生的,但人家特意請了,蘇錦蘿也不好推辭,便去了。 孫氏住在姚喜閣,院子不大,但四通八達,軒昂壯麗。一路走來,丫鬟、婆子也是極有禮數的。 “如青和依彤這兩個丫鬟用的怎么樣?” “用的很好。”蘇錦蘿與孫氏錯了一個身位,說話時垂著眉眼,姿態柔順。 “那便好,她們小時也是常跟著你的。你走了之后,我留了如青和依彤這兩個丫鬟在院子里頭,其余的都撥給了寶姐兒。”孫氏領著蘇錦蘿進內室,吩咐丫鬟上杏仁茶。 蘇錦蘿有些詫異的抬眸。 怪不得這兩個丫鬟平日里不言不語的,做事卻極妥帖,就連元嬤嬤都挑不出錯來。她還以為,理國公府里頭的丫鬟都是這樣的,卻沒想到,竟是孫氏親自調教出來的。 “來,嘗嘗看,你小時可是最喜歡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蘇錦蘿的錯覺,她總覺得今日的孫氏與她熟絡了許多。 往常見孫氏,她總是化濃妝,因著掌管中饋大權,也不常言笑。現下昏黃燈光中,孫氏褪了妝,眉眼陡然柔和起來,言語間透著關懷暖意。 捧著杏仁茶小口小口吃著,蘇錦蘿見孫氏起身,打開了黃花梨木衣柜。 衣柜內滿滿都是衣物,從小娃娃穿的,到年輕姑娘穿的,一應俱全。 “往常寶姐兒生辰時,我都會給她做一身新衣裳。”孫氏撫著面前的采衣,眸色微紅,“我便想著,若是我的蘿蘿穿上這一身采衣,該是如何好看。” “這些衣服是……” “我總想著,我的蘿蘿終有一天是會回來的。”孫氏捧著采衣轉身,緇布為衣,朱紅色的錦邊被抖開,衣料細滑,尤其好看。 “這衣柜里頭的衣裳,一年一件,都是我給你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身。” 蘇錦蘿愣愣站在原處,手里的杏仁茶散發出陣陣氤氳奶香,攪得她腦內一片混沌。 “蘿蘿。”孫氏嘆息一聲,將手中采衣掛回去。“理國公府并不像表面上的那般平靜。我雖掌管中饋大權,但二房虎視眈眈。那些人慣是口蜜腹劍之輩,這么多年抓不住我的錯處,不會甘心。” 蘇錦蘿抿唇,有些明白孫氏的話了。孫氏之所以對她疏遠,是忌憚二房那些人背地里下陰招。 老太太瞧著是個和善的,但老人,總歸希望家里頭和睦,即便知道二房的心思,怕也是多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公爺方才瞧著就是個不管內宅事的人,大哥又無官職在身,日日游玩,根本撐不起大房。 這就將孫氏推到了不上不下的尷尬位置。 “蘿蘿,清瑜將你帶回來,也不知是對還是錯。”孫氏斂眉,長長的嘆息一聲道:“公爺雖承襲爵位,但并不被陛下看中,反而是二房的人,深受陛下重用。前些年又添了澄哥兒,老太太最是疼寵。” 澄哥兒大名喚蘇澄瑜,現今五歲,正在二房林氏的娘家,蘇錦蘿還未見過。 說起林氏,雖不算什么大族,但因著家中經商,各省中所有的買賣承局,皆有林家插手,乃有名的百萬之富。前年承蒙皇恩,被封了皇商,林家嫡子又在戶部掛了個虛名,封了個“舍人”稱號,一時間更是水漲船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