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皇帝摩挲著石塊紋路,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中鮮少帶著柔光,像含著一顆甜美酸澀的果實,他稍稍閉眼,淡淡道,“如果貴妃偶然記起要回家,便告訴她,我一直……一直等她。” “是。”太監總管默默頷首,在帝王的揮手下退去。 可終究還是沒能帶你去塞北看蒼山覆雪,銀裝素裹。昭曦帝最終在同年冬天離世,他躺在病床上,喃喃念著一個名字,像烙在心底的一顆朱砂痣,抹之不去。 夢中仿佛回到了二十年余前,沒心沒肺又健忘自戀的貴妃坐在樹下,嬌俏的臉微微揚起,發現他來了,便丟掉手里的畫筆撲過來,窩進皇帝懷里,“天氣好冷,可我都沒有貂皮大衣穿。” “抱抱就不冷了。”皇帝摟住他,默許小狐貍將兩只冰冷的小手順著衣擺塞進去,貼著結實的胸膛,在肌rou上摸兩把,像天然的小暖爐。 “陛下,我肚子餓,想吃蔥燒海參。”她垂著頭,說得好不委屈,“早餐只喝了一碗粥,里面都沒有瑤柱扇貝大蝦子,空虛寂寞冷。” “空虛寂寞冷,是想早點懷一直小狐貍嗎。”他拍拍委屈狐貍的頭,“后院還有很多小蘋果,先吃這個,等以后有錢了再買吃海鮮盛宴。” “以后……要等多久。”她被那句懷狐貍嚇著了,連忙將頭埋在皇帝懷里,以前總要親親抱抱舉高高才能不餓,這次卻不行,“你如果一直窮著怎么辦?” “不會的。”皇帝握住她的肩,可懷里的狐貍頃刻間散成星星點點的熒光,消失在天地間。 再回首是百年身,他木然側過頭,看一地凄冷落花,不知道第幾次走到這個熟悉的庭院里,在絕望堆積,堆積得滿心凄涼草叢中忽然探出一只毛絨絨的狐貍頭,定定凝視著他,像期待rou骨頭的狗。 他屏住呼吸,僵直站在原地,怯怯不敢上前,那雙水眸濕漉漉,跟他對視半晌,忽地發出輕細叫聲,隨后靠過來蹭過來,膩在他身邊怎么也不肯走,一如多年前,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她撒嬌賣萌求他帶走養起來的畫面。 她終于……回來嗎? 皇帝慢吞吞地蹲下身,用手摸一下她的耳朵,小白狐抖抖自己漂亮的白色皮毛,粉舌舔了一下手指,隨即跳進他懷里,兩只爪爪抓住肩膀上的衣服,拉拉扯扯,還將小腦袋靠上去。 臨終前,夢見狐貍的帝王慢慢合上了眼,緊繃的肌rou漸漸放松,如千年寒冰的臉慢慢被融化,露出一抹不著痕跡的微笑。 好多年沒有夢見她了。 繼任太子守在床前,眼睜睜地看著,他抓住被子的手緩緩垂在身側,宮女太監紛紛垂首,跪了一地。 大雍王朝的皇宮上空,喪鐘響起,一代帝王天驕溘然長逝。 蕭懷櫻聽那聲響,仿佛撞在自己的心房上,震耳發聵,她站在原地,不知不覺中,臉上一片濕潤,甚至連衣領都沾上了淚。 她走到皇帝身邊,想將他總是緊緊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但再一閃,就只剩一片喜慶,新皇加冕。 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貴妃在春城飛花的時節從天上回來,她因禍得福,不僅去了天上,還進了三界第一學府仙麓書院,每天都試圖通過好好學習,來向昔日嫌棄他好吃懶做的皇帝證明自己是美貌與智慧的并存。 可如今,她呆呆地凝望著改朝換代后煥然一新的宮廷,聽白發宮女用蒼老的聲音,徐徐講述著昭曦年間的瑣碎往事。 從前有位皇帝啊,他很愛自己的貴妃。可貴妃病了,不見了。 有人說,我們孑然一身地來,又寂寞如斯地離開,這是一個人的旅途,可她陪了一半,中途就不見了。 貴妃在宮里呆了很久,在經過一處樓閣時被人叫住,“您是昭曦帝的貴妃嗎?” 她回過頭,木木然不知所以,當年伺候他們的宮人都陸續離世,鮮少有人認出他。 “你認識我?” “先皇臨終前,曾留下一張您的畫像,并叮囑我們記牢畫中之人,假以時日,必然能派上用場。”他畢恭畢敬地頷首道。 “我的畫像?”貴妃歲隨他走進屋里,恍若隔世地看著滿屋子畫作,里面巧笑倩兮的少女或是坐在樹下打盹,或是伏在書案上作畫,那一筆一劃的勾畫中,藏了多少細膩的心思。 她看著看著,悄然之中淚流滿面。 明明只離開了二十天,好像只是跟他吵了一架,但回來之后,她的皇帝就不見了。 “陛下說,忘川河邊,奈何橋旁,他會等你。”白發宮人臉上藏滿了蒼老的褶皺,他微微垂下頭,像是有些同情,“如果您愿意的話,就去見見他。” “他很想你。” 作者有話要說: 晚點還會再更一次~ 第46章 他們的過去3 貴妃跑出皇宮時焦急得手足無措, 甚至忘了自己會飛, 一路策馬到冥府與人間的交界處, 她從沒想到……秦昭和已經過世了。 他怎么會離世了? 在一起時,他有時會凝視自己出神,甚至連奏折都不批了,凝視她半晌,忽然問:“蕭懷櫻, 妖的壽命有多久?” 她當時正為晚飯沒有大鮑魚鮮魚翅生氣, 變成狐貍縮在小窩里,頭都沒有抬就答道, “少的像螞蟻精、蜉蝣精, 最多不超過一百年,長的人參精可以活萬年, 我見過最年長的靈芝妖,古神開天辟地制定秩序時就在了。還得看你的修為,如果成仙成神,能得到無窮盡的壽命。” “那狐貍精呢?” “千年吧。”小狐貍翻了個身,兩只黑亮亮的眼睛看著爪子上的小rou墊,互相碰碰,她那會兒,還不明白人類的生命有多短暫和脆弱, 兀自道,“而且妖不會輕易老去,像我姥姥, 已經活了兩千年,但看著還是跟我差不多大。我以后,也會跟她一般年輕漂亮。” 皇帝沉默了,放下毛筆后,忽然走到小窩前將她強行抱出來放在腿上,捏著爪爪問,“那你呢?” “我?”小狐貍不明白,抬頭道,“我怎么了?” 皇帝摸著她的腦袋,沉聲問,“你可以活多久?” “我也能活很久,很久很久。而且狐貍精是不會老的,等你變成老爺爺,我依舊風華正茂,青春靈動。”小狐貍很喜歡被他摸腦袋捏脖子,舒服得歪了腦袋,瞇著眼將頭埋在衣服里振振有詞道,“所以說,你必須得對我好一點,否則到時候我就不要你了,找個更年輕力壯溫柔體貼的男人來養,夜夜春|宵,讓你悔得腸子都青。” 皇帝的動作停下了,盡管在聽見夜夜春|宵時目光中透露出nongnong的危險,卻鮮少沒醋意大發折騰自己,沉靜的黑眸凝望她,像在思考什么。 時間悄然流過。 小狐貍以為他是怕了,剛嘚瑟半天,以為從今天起,皇帝陛下肯定會對自己言聽計從,說一不二,要吃荔枝就吃荔枝,想吃醉蟹就吃醉蟹,奢侈點用玫瑰花和牛奶洗浴,每天都過著妲己娘娘那樣酒池rou林的生活。 看看自己,這么漂亮,也是很有成為禍|國妖|妃的潛質。 結果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她當夜就被皇帝按在龍床上,教訓到后半夜還沒睡,嗓子都快啞了,哭了兩滴眼淚他都不心疼,硬是到天邊透出亮光還沒停。 她困極了,被當今陛下摟在懷里,單手撫著黑軟的長發,五指穿插而過,慢慢梳理著,開口還有點兒小哭音,“陛下,可以睡了,你明天還要上早朝,批折子。” “明天休息。”他啞聲道。 “不可以啊。”貴妃背后一涼,睡意都被嚇醒了,抓著他的手腕瑟瑟發抖,“你不能學古詩里說的那樣,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那是昏君才做的事兒,你不是要成為秦皇漢武那樣有抱負皇帝嗎?盡管你比他們都摳。” 皇帝撐著頭,捏著她的下巴森冷道,“不好好陪你,你不是就要找別人度春|宵了?” “那換一天吧。”貴妃迷糊地搖搖頭,神志不清,“今天已經很晚了。” “不行。”他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冰肌雪膚,膚若凝脂,令人眷戀。好像總看不夠,難怪先輩留下的箴言中總說,色是刮骨刀,紅顏禍水需遠離。 一泡進這汪水里,便沒了出來的愿望。 她亂七八糟說了一堆,隨后閉上眼,依賴地伸手抱緊皇帝的腰,順便在腹肌上蹭兩把油,他眸色一沉,又將她拉進被子里。 貴妃踉踉蹌蹌地朝前跑,宮人說了很多,包括她離開后的故事。譬如皇帝注重保養,從沒聽說哪個皇帝這么在意自己的外貌。 他面對刀槍都能從容自若,卻特別怕老。 他有那樣有雄心壯志,將大雍從即將腐敗潰爛拉回,變回一統中原,海晏河清,萬國來朝的盛世帝國,全天下都找不出比他更有錢的人了。 他還造了一座金屋,滿足她過去被藏嬌的夢想。 可即便這樣,她離開十年后,昭曦帝面對鏡子,無法抑制地發現自己的變化。時間對人類殘酷而冷漠,一頭黑發染了白,負荷再大的鍛煉也阻止不了機體在衰敗。 他很擔心自己老了,她卻還年輕貌美,像朝陽下鮮嫩的荷花緩緩綻放,水潤嬌嫩。 他則像是一團摧枯拉朽,死氣沉沉即將浸入墓中。 那會兒,是該見她,還是遠遠看一眼離開。 他無法接受那樣的自己在她身邊,應該……會被嫌棄吧。倒不如留在回憶里,靜靜思念的好。 貴妃跑進地府后,她想去找皇帝,卻被地府官員阻攔在外。一個陽壽未盡的妖精擅闖地獄,甚至想到奈何橋,直接被牛頭馬面叉了丟出去。 背后還挨了一棒,疼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她哭著去找仙庭最有錢的豬,朱采香,她爹是仙界首富,娘是魔界尊者,自己還嫁給東海龍王,通過特殊裙帶關系,她又到了地府,安還直接進了大殿。 閻羅王面露難色,將事兒交給判官,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地府判官不情不愿地拿出生死簿錄,“說吧,你要找誰?我今天工作很忙,一會兒就要走了。” 貴妃剛說出名字,他瞬間愣住,迅速合上,神色驟變,“你找已故的大雍昭曦帝?” “恩。” 判官心里像拿了一個算盤,啪嗒啪嗒地撥了起來,“你找他做什么?” “他是我相公。”貴妃的頭發亂了著急去翻,她在來的路上甚至想過,要是皇帝轉世成了小孩,她是不是該去養|成? 判官面上陰晴不定,靜靜端詳打量她,半晌沒說話。 “秦昭和不在這兒嗎?”貴妃的目光緊緊落在上面,伸手要去搶,但被判官拿走,緊緊攥在手里,她快哭出來了,“他明明說過,說在這兒等我的。” “他是帝王。”判官將深吸一口氣,想要掩藏什么復雜心緒,不被發現,“有功績的帝王離世后,跟尋常人走的程序不同。” “那他是沒死嗎?”貴妃眼里帶著淚花,用袖子胡亂擦了一下問,“我可以見見他嗎?” “不可以。”判官嘆了口氣,“盡管您是龍王的朋友,但不管是哪兒,地府、仙界,都有他們不能更改的規矩,我不能為你壞了所有的規矩。” 貴妃還想掙扎,“可是……” “沒什么可是。”判官冷了臉,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牛頭馬面,再送她離開,以后不許再入內。” 地府門上還貼了一句話:狐貍與活人不許入內。 作者有話要說: 我錯了,說好昨晚加更但躺在床上抱著電腦睡著了,今晚努力補【捂臉】 第47章 過去4 貴妃坐在他們昔日生活過的地方, 拉開鏤金刻花的抽屜, 藏了厚厚一沓泛黃宣紙, 用花草香料熏染過,還撒著細細的金銀細碎。 她看著那帶著鋼鐵勾畫,字字力透紙背卻情意綿綿的話,忽然有些恍惚,皇帝原來也會寫那樣愛恨纏綿的詩句。 可判官說, 他是帝王, 帝王死后跟尋常人不同。那又是在哪兒?莫非是得道升仙,位列仙班? 她猶疑片刻后, 門忽然被推開。 貴妃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怔了半晌, 待反應過來,頃刻間被壓在椅背上, 炙熱的吻裹著guntang的呼吸落了下來,從額頭、鼻尖一路滑到嘴唇,急促甚至帶著點兒焦渴的味道,像沙漠中步行良久的旅人終于得到一汪綠洲。 貴妃的兩只手被按在椅子把手上,動彈不得,雙眼被黑布捂住,密不透光,手腳掙扎中, 被從前廳抱到了后房。 他走得很急,邊走邊吻她,外衫滑落在地, 連著腰帶,又被風輕輕吹起,飄起一陣柔軟的花香味。 貴妃被摁在床上,他像燈罩,罩在自己身上,嚴嚴實實,壓得密不透風,稍一振動,便被按得更牢,生怕跑掉一般。 她快呼吸不過來,手在結實的前胸輕輕一推,又被緊緊攥住雙手抱在他腦后,思緒混亂成一團,模糊中問道,“陛下?” “不許動。”他的聲音很沙啞,比過去多了些磁性,按著她的額頭一下下地吻著,像在仔細查看,一點兒都不能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