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指尖放到鼻端輕嗅，是血的味道！

    重新把手放到墻上，順著血跡慢慢往上摸。

    向上，再向上，突然停住……

    他摸到了一只冰涼的手！

    ·

    一下午過去，交警大隊的調(diào)查沒有任何進展，那輛小貨車仿佛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尋不到一點蹤跡。

    每分每秒對譚嘉應(yīng)來說都是煎熬，因為徐洛聞活下去的希望正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點減少。

    懷里的咩咩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不停地叫喚著，叫聲中滿是不安和焦躁。

    終于，在夜幕完全降臨之前，裴澍言趕到了。

    身后還跟著白郎。

    看到白郎的時候譚嘉應(yīng)有點發(fā)愣，裴澍言怎么會跟白郎攪合在一起去了？這倆人之前不是還差點打起來嗎？

    但現(xiàn)在不是糾結(jié)這些的時候，多一個人幫忙總是好的。

    咩咩看到白郎，立刻想掙脫譚嘉應(yīng)的懷抱。

    白郎伸手把咩咩接過來，咩咩沖白郎叫了幾聲之后便安靜下來，就像一個迷路的羔羊終于找到了家，溫馴地窩在白郎懷里一動不動。

    譚嘉應(yīng)正在向裴澍言說明現(xiàn)在的情況，白郎抱著咩咩站在一旁，安靜地聽著，一言不發(fā)。

    “……現(xiàn)在該怎么辦啊？警察也找不到人。老裴，你爸不是認識很多大人物嗎？你求你爸幫幫忙行嗎？我們得盡快找到洛聞，否則……否則……”

    譚嘉應(yīng)說不下去了，他已經(jīng)被恐懼和自責折磨了一下午，這個下午大概是他二十七年的人生中最最煎熬的一段時光了。

    白郎突然沉聲說：“我能找到他。”

    一屋子人的目光齊刷刷朝他投過來。

    “真的？”譚嘉應(yīng)驚喜不已，一臉期待地看著他，眼神熾熱，“你有什么辦法？”

    白郎卻沒有回答，只是說：“帶我去森林半島。”

    裴澍言什么都沒問，拉著譚嘉應(yīng)就往外走：“嘉應(yīng)，你指路，我開車。”

    半個小時后，車停在森林半島小區(qū)門口。

    白郎把咩咩交給譚嘉應(yīng)，說：“你帶咩咩回家等消息吧。”

    “我不！”譚嘉應(yīng)反應(yīng)激烈，“我要救洛聞！”

    白郎面無表情地說：“你在這里幫不上任何忙，反而是累贅。”

    譚嘉應(yīng)又是生氣又是委屈，正要反駁，裴澍言忙說：“嘉應(yīng)，咩咩已經(jīng)跟著你奔波一下午了，它和你都很累了，回去吧，吃點東西休息一下，一有洛聞的消息我會立刻通知你。”

    譚嘉應(yīng)吃軟不吃硬，瞪了白郎一眼，抱著咩咩下車，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上車走了。

    白郎說：“你開車跟在我后面就行。”

    裴澍言點頭：“好。”

    白郎下車，走到小區(qū)門口，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只是站著，什么都沒做。

    裴澍言透過車窗靜靜注視著白郎，神情陰郁冰冷。

    突然，白郎轉(zhuǎn)身向前走去。

    他走得很慢，似乎邊走邊在判斷什么，斟酌什么。

    裴澍言開著車，緩慢地贅在白郎身后。

    他相信，在這夜色深處，他們一定能尋找到徐洛聞的下落。

    第40章

    血腥味越來越濃, 漸漸充斥這片逼仄空間，時刻提醒著徐洛聞，咫尺之外有一具冰冷的尸體。尸體應(yīng)該是被砸爛了, 否則不可能流這么多血。雖然看不見，但單憑想象已經(jīng)足夠瘆人。

    徐洛聞在狹小的角落里蜷縮成一團, 抱緊自己冰涼的身體, 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小聲喃喃著開始數(shù)羊：“一只羊，兩只羊, 三只羊……”

    睡覺吧，睡著了就能忘記寒冷和饑餓, 忘記糟糕的處境, 說不定一覺睡醒就能看到白郎來救他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生出這樣的念頭, 他總覺得,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找到他的話，那個人一定是白郎。

    意識漸漸昏沉起來，朦朦朧朧間, 那些久遠的、原以為已經(jīng)遺忘的回憶, 倏然從夢境的深海浮出水面, 伸出無數(shù)觸手，強硬地將他拖進森冷的暗淵里。

    盤山公路, 懸崖, 車禍, 爸爸血rou模糊的側(cè)臉, mama冰冷的身體，以及蜷縮在mama懷里、被mama的血浸透的他，幼小的他。

    七歲那年，徐洛聞親眼目睹了父母的慘死，那些血淋淋的畫面，曾是年幼時揮之不去的噩夢，摧殘著他的身體，折磨著他的靈魂。漸漸地，隨著年齡漸長，那些慘烈的記憶，連同所有和父母一起度過的童年時光，統(tǒng)統(tǒng)被塵封起來，他再不去主動想起。

    而現(xiàn)在，他陷入與幼時相似的困境里，密閉的空間，尸體，濃重的血腥味……他在夢境里穿越時空回到了七歲那年，回到了那輛翻倒在山崖下的車里，回到了mama的懷抱里。

    mama在他耳邊小聲說著什么，他聽不清，他一直在哭，他隱約聽到零星的字句，“哥哥”，“白龍雪山”，“不要相信”，“活著”……

    mama的聲音漸漸微弱到聽不見，只剩他的哭聲，還有從破碎的車窗灌進來的呼嘯山風(fēng)。他失去意識，再醒來時，隔著迷蒙血色看到有人朝他走來，然后聽到腳步聲、說話聲……他在夢境里陷入沉睡，一切都被黑暗吞噬，無聲無息，就如同他在現(xiàn)實中的處境一樣。

    不知睡了多久，徐洛聞在饑寒交迫中醒來。

    夢里的一切倏然如潮水退去，沒在他的腦海中留下絲毫痕跡。

    睜眼看，依舊一片黑暗。

    側(cè)耳聽，依舊寂靜無聲。

    一切還和睡著之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只是空氣里的血腥味似乎更濃重了，幾乎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

    饑腸轆轆，肚子隱隱作痛。

    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那只手……

    不！

    徐洛聞被這個可怕的念頭駭了一跳。

    他一定是神志不清了。

    另一個念頭緊接著冒出來。

    猶豫片刻，他把胳膊送到嘴邊，用力咬下去。

    炙熱的鮮血涌進口腔，腥膻中又隱隱透著一股奇怪的鮮美味道，順著咽喉滑進肚腹，既能解渴又能解餓，還能帶來熱量以抵御寒冷。

    片刻后，徐洛聞松口，忍著痛舔舐傷處。

    雖然依舊饑渴，但比剛才舒服多了。

    還是睡覺吧。

    既能節(jié)省體能，也可以讓時間不那么難捱。

    ·

    白郎徒步在前，裴澍言開車在后，從夜晚走到凌晨，又從凌晨走到拂曉，穿越大半個城市，從繁華中心走到破落郊區(qū)。

    當太陽照常升起時，白郎停了下來。

    裴澍言下車，走到他身邊，望著面前的幾棟爛尾樓，問：“你確定徐洛聞在這里？”

    “確定，”白郎抬手一指，“他就在那棟樓里。”

    三棟爛尾樓佇立在熹微晨光里，樓高大概在二十層以上，白郎手指的是中間已經(jīng)斷成兩截的那一棟，下半截已經(jīng)塌成廢墟，上半截則傾斜著靠在相鄰那棟樓上，看起來岌岌可危，而被靠著的那棟樓也已經(jīng)傾斜出一定角度，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

    裴澍言不再多問，徑自拿出手機打119，接通后說：“你好，我在502國道和定海高速的交叉口，我朋友……”

    正說著，手機突然被奪走掛斷，白郎說：“不需要任何人，我會救他出來。”

    裴澍言沉默片刻，問：“需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在這里等著就好。”說完，白郎把手機扔回給裴澍言，轉(zhuǎn)身快步朝中間那棟爛尾樓走去。

    裴澍言注視他的背影片刻，仰頭望著斜立在廢墟上的半截危樓，面沉似水。

    白郎身手敏捷地爬上廢墟，鉆進樓內(nèi)，找到樓梯，以最快的速度向上跑。

    徐洛聞已經(jīng)被埋在這里一天一夜，他在等著他呢，等著他來救他。

    白郎知道，徐洛聞還活著，他能嗅到他的氣息，雖然微弱，但是鮮活。

    爬了大概十層樓，樓梯突然被斷壁殘垣和鋼筋水泥堵死了。

    而徐洛聞的氣息也越來越濃厚，白郎斷定，他就被埋在這堆廢墟深處。

    他要用雙手清出一條路來，一條通往徐洛聞的路。

    但他必須謹慎，如果造成廢墟二次倒塌，后果不堪設(shè)想。

    白郎不再猶豫，立刻開始行動。

    ·

    徐洛聞睡了醒，醒了睡，實在餓得受不了就喝幾口自己的血。

    他感覺到自己發(fā)燒了，頭腦昏沉得厲害，意識也變得越來越模糊，對時間和空間都沒了概念。

    他蜷縮成一團躺在地上，悲傷地想，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那個神婆算命一點也不準，還說他是金命，能逢兇化吉，可是他才二十七歲就要死了。

    人之將死，總會不由自主地回想自己的整個人生。

    在這匆忙一生里，最遺憾的事是什么呢？

    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愛，深愛過，也被深愛過。

    有一個無話不談的至交好友，情同手足。

    有一份真心喜歡，并做得很好的工作。

    似乎也沒什么遺憾的了。

    但人生怎么會沒有遺憾呢？

    最大的遺憾，應(yīng)該是沒有擊敗孤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