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他覆上她的那只手，快速說了句：“朕就看看，不納美人。”

    他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帶她一起，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話安慰她。

    她來他身邊這些日子，給了他許多歡聲笑語，他早就看出來，她很依賴他，她幾乎時(shí)時(shí)刻刻都守在他身邊，不是諂媚，也不是討好，她耗費(fèi)所有心思，只是想讓他笑一笑。

    她是真心待他好。

    他已經(jīng)想好了，這一世，他會好好活著。

    或許她是他輪回中出現(xiàn)的一個(gè)意外，總之他不想讓她難過。

    穗穗的聲音怯生生嬌弱弱：““今天不納，以后會納嗎？”

    少年搖頭：“以后也不納。”

    她當(dāng)即笑起來。

    他看她笑，忽然覺得她笑起來很好看，像是春日里的桃花，嬌嬌媚媚，甚是惹人愛憐。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垂眸羞澀抿抿嘴，道：“你是天子，說話得算數(shù)，說好不納美人，就不能納?！?/br>
    少年點(diǎn)點(diǎn)頭。

    言府的會面，很快就結(jié)束了。

    這一次，依舊不是他想找的那個(gè)人。

    他沒有殺她，而是告訴她：“不要輕舉妄動，守好你的本分，不要越界?！?/br>
    這些附體而來的人都很危險(xiǎn)，這里是他的世界，他對所有一切都了如指掌。

    只要他想，他可以毀掉整個(gè)世界，相反，他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天下掌握在手。

    邁出言府的時(shí)候，他忽然覺得心中一空，像是什么東西消失不見。

    惆悵的同時(shí)，伴隨而來的，還有一縷輕松。

    他低眸看了眼自己被穗穗牽緊的手，含笑說了句：“你看朕沒有騙你吧?！?/br>
    穗穗滿足地點(diǎn)頭。

    她趁他不注意，往后望了望。

    言家小姐站在青石板上正好與她對上目光。

    穗穗撅嘴，繼而收回視線，猛地一下抱住她身邊的少年，像是要宣示什么，好讓身后的人知難而退。

    少年被她抱住，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她膽子大得很，時(shí)常趁他睡著的時(shí)候，悄悄抱他一下，但是像現(xiàn)在這樣明目張膽，光天化日之下當(dāng)著外人的面抱他，還是頭一回。

    不多時(shí)他便明白過來。

    原來言家小姐就在不遠(yuǎn)處看著。

    少年問：“是扭著腳踝了嗎？怎地一下子撲到朕身上?！?/br>
    穗穗做賊心虛地說：“確實(shí)是扭著了。”

    她以為他會嫌棄地推開她，所以知趣地起身。

    待她站定，少年卻低下身去，“上來，朕背你?！?/br>
    她愣住。

    少年回頭：“不要朕背嗎？”

    穗穗歡喜地跳上去。

    她攀著他的背，得意洋洋地往后看一眼。

    言家小姐還在那站著。

    穗穗已經(jīng)全然不在乎，她很快收回視線，扭著身子在少年背上蹭來蹭去，跟條毛毛蟲似的。

    少年：“老實(shí)點(diǎn)，不然摔你下去?！?/br>
    穗穗往前一挪，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她離他更近，貼在他耳邊甜甜道：“陛下真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人?！?/br>
    少年眼梢微挑，“馬屁精?！?/br>
    穗穗：“我才不是馬屁精，我每句話都是真話?！?/br>
    但其實(shí)也不全然是真話。

    比如今天，她就對他撒了謊。

    夜晚穗穗守在少年榻邊，她實(shí)在是困極了，守著守著便睡了過去。

    大概是因?yàn)榻袢杖パ愿木壒剩隽艘粋€(gè)許久不曾做過的舊夢。

    夢里她還是穗穗，只是卻沒能活過十四。

    她拿著那塊玉佩，一心想要再見他一面，她知道她自己的身份，所以她不求別的，只希望能和他說一聲謝謝。

    等啊等，終是沒能等到。

    她被人淹死在井里。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活著，再怎么被人作踐毒打，也不曾尋過短見。只因?yàn)樗f過，讓她好好活著。

    她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想要再見他一面，最后卻被人輕而易舉終結(jié)一切。

    她不服，她寧愿魂飛魄散，也要討一個(gè)說法。

    她死了之后，有一個(gè)穿白袍的男子來到她面前，問她，愿不愿意做一個(gè)交易。

    交易的條件有三個(gè)。

    第一，歷經(jīng)十世的苦難，每一世都不得善終。

    第二，阻止少年天子任意屠殺任務(wù)者。

    第三，永遠(yuǎn)都不能對人說出“愛慕”這兩個(gè)字，并且不能告訴任何人關(guān)于重生的事。

    如果能成功做到以上三件事，那么她將永生永世地活著。

    白袍男子警告她：“你會生生世世重復(fù)，無法停下來，就算死去，也不能結(jié)束這一切。”

    永生，是奇跡，也是懲罰。

    她熬過了十世的折磨后，終于能夠做她想做的事了。

    她不在乎小皇帝是否屠殺任務(wù)者，她只希望他好好活下來。

    她從天眼里看到了所有的事，她知道，他要找的人，是阿婉，是那個(gè)白袍男子的任務(wù)者。

    他愛別人沒關(guān)系，只要能讓她能陪著他就行。

    她會生生世世守著他，再也不讓他孤獨(dú)。

    穗穗朦朦朧朧聽見有人在喊她：“穗穗……”

    她從夢中醒來，望見小皇帝正看著她。

    他漂亮的五官映上融融燭光，他的手撫過來，溫柔地問：“穗穗，你怎么哭了？”

    穗穗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在夢中淚流滿面。

    穗穗笑：“我做了一個(gè)很美的夢?！?/br>
    少年替她拂開額前碎發(fā)，“什么夢？”

    她笑道：“不能告訴陛下?！?/br>
    她什么都不能對他說。

    她甚至不能向他表達(dá)心意。

    少年沒有繼續(xù)追問，他說：“你回屋睡罷，這里不用你守著。”

    她以為他嫌她剛才睡著，連忙道：“就讓我守著罷，我絕對不會再睡著，陛下有什么吩咐盡管讓我去做，只是不要讓我走開?！?/br>
    少年怔怔凝視她，而后躺回被窩，他閉上眼，嘴里淡淡道：“想睡就睡罷，不趕你走?！?/br>
    她一愣。

    少年：“自己去拿床被子來。”

    她傻乎乎地應(yīng)下，重新回來的時(shí)候，手里多了席錦被。

    穗穗的聲音細(xì)細(xì)輕輕：“陛下，您往里面挪挪。”

    少年睜開眼。

    她在床邊站著，一張臉羞答答，小耳朵紅透，濃睫忽閃，似是在想什么了不得的事。

    少年瞬間了然。

    她誤會了。

    他讓她拿錦被，是想讓她守在床邊的時(shí)候，蓋在身上不至于著涼，不是讓她上龍床。

    穗穗眨著眼，等了許久，沒等到少年挪開，她一急，聲音就帶了哭腔：“陛下，您倒是騰點(diǎn)地方讓我睡啊?！?/br>
    許久。

    就在她的眼淚珠子就要掉下來的時(shí)候，少年終于有了動靜。

    他騰出一塊地方，臉埋在被子里。

    穗穗高興地躺上去。

    少年窩在被里仍然沒有露出來。

    穗穗：“陛下，我沒有枕頭，您挪點(diǎn)給我。”

    少年深呼吸一口氣。

    動作緩慢，伸手將枕頭移過去一點(diǎn)。

    穗穗一腦袋枕下去。

    她離得近，他幾乎都能聽見她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