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少女微愣數秒。 她大概早有預料,所以并未繼續否認,語氣無奈道:“兄長好厲害,竟然會辯血。” 薄紗捅破了,兩人也就不再裝模作樣。 他不慌不忙地問:“阿婉,兄長有一事不明,還請你為兄長解惑。” 她自然知道他要問什么。將朝政玩弄于鼓掌之間的人,習慣了掌握全局,怎會容許心中有疑惑。 少女主動交代:“第一晚出現在竹林,是因為我想念爹爹,我進府那年,爹曾帶我到小竹林,指著滿林的翠綠,告訴我,以后無論遇到任何難事,切不能自怨自艾,要像綠竹一樣,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他聽出她話里的委屈,問:“怎么,在府里過得不順心?有人欺負你?” 她低頭不語。 他本就懶得搭理后宅的事,見她不肯說,也就不再追問,而是將話題拋到第二夜:“你膽子倒挺大,在竹林遇見那樣的事,還敢繼續去,你就這么想念阿爹嗎?” 少女微微抬起頭,一雙星眸顧盼生輝,她看著他,目光炙熱,紅唇輕啟:“因為擔心兄長,所以才在竹林等兄長。” 他呼吸一促,“哦,你不害怕嗎?” 他發起病來的模樣,連他自己都不敢看,更何況是她。 少女語氣嬌軟,誠懇真摯:“最初是怕的,可是比起害怕,更多的是擔憂,我見兄長在府里尋人,又驚又急,一方面怕兄長怪罪我,一方面又擔心兄長再次發病,所以只得以面紗遮臉,在竹林等候。” 他細細品味她話里的每一個字,問:“后來怎么不等了?” 少女委屈道:“兄長強留我時,我踩了兄長好幾腳,所以不敢再去。” 他抿了抿唇角,重新打量眼前的人。 她柔得很,腰肢柔,眉眼柔,水做的一樣,此時正偷偷瞄他,眼神落寞無助,觸及他的視線,顫了一顫,立刻埋下頭。 他好心安撫她:“阿婉,那晚的事,兄長不追究。” “謝謝兄長。”她說著話,聲音低下去,雙手絞著衣袖,惴惴不安:“兄長,我再也沒有其他瞞你的事了,現在可以回去了嗎” 他明確告訴她:“不可以。” 她一急,大概是害怕他:“為什么呀?” 言喻之:“因為兄長不想再喝苦藥。” 第22章 他已將自己要喝她血做解藥的事告知她,昧著良心騙她, 他尋了多年的解藥, 就是她。 他一字一字地將話遞到她耳邊, “只有你能救兄長。” 她眨著眼問:“可是剛才兄長明明說不想再喝苦藥, 難道不是因為兄長怕苦不想再喝從前解藥的緣故嗎?”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鎮定自若地將自己說漏嘴的話收回:“當然不是。別人的血,藥效微弱,只有你的血,才能根治兄長的病。” 少女糾結地望著他。 言喻之撈起她的寬袖,隔著薄薄的紗袍,一點點往上, 待少女回過神, 已被他擒在手中。 他按住她的手腕, 語氣不容拒絕:“阿婉說過,愿意為兄長做任何事,難道想反悔嗎?” 少女搖搖頭:“我……我……” 他像安撫小兔子那樣一下下輕拍她的手背,“阿婉聽話, 以后兄長會好好報答你的。” 她眸中含了水汽, 臉上并未露出欣喜的神情,聽過他的話,反而低低抽泣起來,“兄長,你這個樣子,好嚇人。” 言喻之頓住。 嚇人?哪里嚇人了? 他發病的模樣都嚇不著她, 端的清雅姿態卻嚇著她了? 言喻之不擅長哄人,也無需哄人,但凡是他想要的東西,到最后總會落入手中。現如今他面對自己最想要的甜藥,卻有些束手無策。 末了,言喻之只好伸出手,笨拙地替她揩淚,“阿婉別怕,兄長一點都不嚇人。” 就在他以為她會繼續哭泣不語的時候,她卻忽地止住眼淚,“確實,兄長長得好看,縱使阿婉再怎么害怕,只要看兄長一眼,就能立刻安下心來。” 言喻之聽得一愣一愣的,覺得哪里不對,想半天,擠出一句話:“阿婉真勇敢。” 少女停止哭泣,乖巧趴在膝上,羞怯怯地拋出句他最想聽的話:“兄長,如你所愿,我做你的藥。” 言喻之內心歡喜幾乎滿溢而出,面上卻從容不迫,彬彬有禮:“謝謝阿婉。” 他本來做好發病的準備,卻不想安然無恙,一直留她到夜里,這才放她離去。 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先前得了她的許諾,心滿意足,不但親自陪她回小院,而且還立刻吩咐管家開倉取奇珍異寶,綾羅綢緞,專挑名貴的物什往她院里送。 為了發病的時候能夠第一時間喝上藥,他又派人收拾后宅距書房最近的一間院子。原是太夫人住過的地方,布置奢華,進出方便,風水也好,是塊寶地。 這地方本來是打算留到言喻之成親,讓夫妻倆居住,如今給了言婉住,又撥了一批丫鬟在屋里伺候,吃穿用度,一應是最好的。 不受重視的四姑娘,一下子成為言府最矜貴的千金。 府內眾人驚訝不已,悄悄打聽,都想知道言婉到底做了什么,竟能討言喻之的歡心。 家主對府里的meimei們一向漠不關心,更別提會cao心生活起居之類的瑣事。這一次,不知怎地,竟一反常態。 其他幾位姑娘瞧在眼里,甚是嫉妒,尤其是六姑娘言瑛。 她是言夫人肚子里蹦出來的。雖然言夫人是繼室,比不得生下言喻之的原配,但是在府里頗有威望,后宅唯言夫人馬首是瞻。言夫人對言瑛百倍疼愛,將她捧在手心,所以言瑛向來都是這幾個姑娘里面最得意的。 如今被人搶了風頭,如何能不惱? 言婉剛住進新院子,言瑛便氣鼓鼓地找上門。一踏進院子,眼都直了。 院子里的布置擺設竟比太夫人在時還要華麗百倍。奇珍異獸,仙鶴老龜,什么樣的都有。院子里專門伺候喂食的丫鬟有十幾個,比她屋里伺候的人還要多。 守門的婆子見了她,笑道:“六姑娘,你也是來喝茶的么,今兒個其他幾位姑娘都來過了,我們姑娘正念叨著呢,還差一位,可巧你就來了。” 言瑛神情不屑:“她們來喝茶?笑話,她屋里能有什么好茶。” 婆子笑:“今年新貢的第一批寒翠,大人讓人送過來的,好喝得很。” 言瑛抿抿嘴,手指抓緊帕子。 連她娘那里喝的,都還是去年的,言婉竟已經用上今年的新茶了?要知道,第一批寒翠,向來是供給皇帝太后的。 言瑛正發著呆,忽地聽見一聲嬌軟的聲音:“六meimei。” 言瑛往前一探。 雕欄玉樓上出現一襲水仙粉紗袍的身影,體態輕盈,婀娜多姿,再往上瞧,瞧見白玉似的一張臉,略施粉黛,紅紅的唇,雪似的肌膚,眉眼慵懶,正好與她四目相對。 言瑛咬住下嘴角。 她站在這,竟覺得自己像是個丫鬟。從前言婉雖然漂亮,但是哪里能有這種氣勢。 言瑛抓住衣角。她今天來此,不是來喝茶也不是看言婉的,她習慣了直來直往,從不考慮他人感受,這時候揚起面孔,沖言婉道:“這院子是給未來主母住的,四姐,你不該住這里。” 言婉斜倚在小樓上,“你現在是在指責兄長行為有失嗎?這院子,可是兄長讓我住的。” 言瑛噎住。 言婉不再搭理她,命綠玉端一杯新茶過去,綠玉走到言瑛跟前,按照言婉的示意,當著言瑛的面,將杯子摔破。是敬死人。 言瑛瞪大眼,望向言婉:“你什么意思!竟敢讓個賤奴才羞辱我!” 言婉卻對綠玉說:“綠玉別害怕,我這個meimei說話一向粗鄙,你先下去吧。” 言瑛顫著手,掃向周圍的婆子丫鬟:“你們,去將言婉給我逮下來。” 沒人動。 過去六姑娘有言夫人的寵愛,后宅無人敢忤逆她,這要是以前,她們說不定會聽從她的話,現在不一樣了,四姑娘可是獲得大人庇護的人。言府真正的主人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是以當言婉開口讓人將言瑛趕出去的時候,婆子們的動作格外麻利。 言瑛走后,綠玉從屋后冒出來,湊到言婉跟前,擔憂地問:“姑娘,只怕六姑娘會去找夫人告狀。” 美人不以為然,笑道:“無所謂,她想去和誰就和誰說。” 綠玉終是忌憚言瑛,她倒不要緊,就怕四姑娘會受委屈。四姑娘待她好得很,她不愿意看見她被人作踐。 她的心思寫在臉上,言婉一看就懂。 美人輕挪步子,朝屋里而去,“綠玉,你記著,以后在府里,再無人能夠欺負我們主仆倆,你無需為我cao心。” 綠玉點點頭:“明白。” 那邊,言瑛哭著去向言夫人訴苦,添油加醋,言夫人聽后,一言不發。 “娘,兄長為什么突然對她好,我也想住那樣好的屋子。” 言夫人皺緊眉頭。 這些年,言喻之的淡漠冷情,她都看在眼里,他忽然對家里的meimei上了心,確實奇怪。可不管怎樣,既然是他做的決定,她也不好多說什么。 “或許你哥哥只是一時興起,見她可憐,所以才賜了好地方給她住。你先別去惹她,待過陣子你哥哥忙起來,哪里還想得起她是誰。到時候,娘親再幫你出今日的惡氣。” 言瑛眸子閃起亮光,“嗯。” 那之后一個月,言喻之果然忙得不可開交。就在大家以為言婉的好運與眷顧即將消失時,言喻之卻讓管家傳了言婉去書房。 他一個月都沒回過府,一回來,見的第一個人不是言夫人也不是旁人,而是言婉。 眾人嘩然,心思各有不同,唯一的相同的,就是對言婉的羨慕。 想要獲得言喻之的青睞,難于上青天。可是言婉卻做到了。 “一切都準備好了。”管家輕聲回話,眼睛往上瞄。 屋子最上頭,四姑娘正安靜地坐在那,面上沒有半點畏懼的神情。 別人取血時,多多少少都會害怕,四姑娘卻不一樣,淡定自若,仿佛這樣的事已做過無數遍。更難得的是,她還主動伸出手腕,竟是在催促他動作快一點。 少女指了指屋里,“我不想讓兄長受苦,喝了我的血,他就不會再痛了。” 管家內心感慨:真是個深明大義的好姑娘。 這次的取血,與前兩次不同,前兩次割破的是手指,這次割破的是其他地方。 鮮紅的血,白嫩的手,顏色映襯,格外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