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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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跪滿了哭泣家仆,錦娘無力地倚在門上,不敢上前。臉側感覺有風吹過,吹起了她的發絲,她轉頭向屋外看去,只余一片茫茫黑夜。 譚家大小姐一夜病逝,臨陽的百姓無不感到惋惜,聽說她那夫婿抱著她的尸身一天一夜不肯撒手,最后還是夫婿的爹趕來,將他給打暈了才將尸身解了出來,便是這樣,也費了好大一番功夫。 那夫婿暈著,管家便強忍住傷心擔起了喪事,逝者在靈堂停靈三日,待人們來祭拜后便下葬。 湯新臺他們倆趕來時,段林已經醒來,他閉著眼倚著棺材坐著,不理外事。 那情景竟與當初她娘停靈時,她爹的反應一模一樣。湯妧擔憂地看了好幾眼。 管家在外迎著人,家仆婢女在靈堂內燒著紙錢,段楓在一旁站著,錦娘兩日沒睡被他趕去了休息。 來往不少人來祭拜,忽的靈堂上來了一個白胡子老者,他雖看著年老卻步伐矯健,老者走上前來,管家沒見過他忙詢問出了聲。 老者答道:“譚東家曾于我有恩,故來此一拜。” 這一番動靜卻叫段林忽的睜開了眼,他轉頭看向老者,頓時愣住。 他踉蹌著站起,急著步子沖了過來,一把抓住了老者,“是你!” 老者看見段林臉色大變,忙抬袖遮住臉躲避,“不是我,不是我。” 他前世見過這人,也是這副年老的模樣,他為何還活著,他為何來此! 老者袖子一甩,掙脫了他,忙往外走去,段林使出功夫一把將他反擒住。 一旁的眾人被這動靜弄的莫名,有人想上前來幫忙,叫段林一把揮開。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老者掙脫不出來,見他急切狠厲的模樣,只得嘆道:“你與她,為劫,為難,世世無果,若你最后了悟,或能苦盡甘來。” 段林聽著有些失神,老者見狀掙脫跑走,等段林追出去時,他已經不見了蹤影。 “世世無果?”段林失神的跌倒在門前。 “世世?” “無果?” 他呢喃念著,而后手握成拳,用力一錘地,當即流出了鮮血,他憤道:“若當真還有來世,我絕不會叫它無果!” 譚雁秋的喪事辦完之后,段林按著譚雁秋的囑托,遣散了家仆婢女,給了他們各自一筆銀錢,叫他們另尋去處。老管家不肯走,他便將譚家老宅留給了他。又將其余家產全數捐贈給了拂清寺。速度之快叫趕來的其他譚家同宗同族的人只得憤憤咬牙。 他回了段家住了兩夜,在第二日夜里,他跪于院中,向著段楓錦娘夫婦倆的屋子行大禮三拜九叩,叩謝他們的生恩養恩,而后留下了一封信,從此不見了蹤影。 * 將將大半年過去了,北地不斷有消息傳來臨陽,說一開始大虞軍士還沒來得及反應,又接連失守了三城,最后是老將羅鐫攜重孫羅燦一同趕往北地,力挽狂瀾,止住了烏桓人的攻勢。 后來雙方開始陷入焦灼,今日你贏他日我輸,戰事吃緊。幸而后來羅鐫指揮得當,設下一計,擒下了烏桓的大將,這才將其打敗。 而正當大虞乘勝追擊之時,烏桓王庭忽而發生政變,烏桓王被他的王弟篡位毒殺,這位新上任的烏桓王都鐸較他的王兄更為狂妄也更為jian詐,登上王座時,當即言明要踏平虞境,這群軟弱的小綿羊需得給他們草原雄鷹讓出天下。 新帝大怒,斬殺了來京的烏桓使臣,兩國戰火徹底點燃。 這一日湯妧終于收到了段錦寫來的頭一封信,這還是錦娘親自拿來給她的,清溪村里被征去了的男人們所寫的家書被人一并送了來。 她甚至等不及避開錦娘,便急匆匆的打開看,段錦寫了整整三大頁,零零碎碎的都是跟她念叨他在軍營的趣事,他說自己只是在后方,不一定會上戰場,他說他武藝出眾,被提拔為什長,他說了許多,湯妧看得眼眶發紅,在最后見他落款“等我回來”時,她更是鼻頭一酸,險些落出淚來。 錦娘嘆了一口氣,將她擁進懷里安慰。 段林走時留信叫他們不要去尋他,叫他們放心,無需擔憂他的安危,他只寫了寥寥幾句,卻并未告知他的去向。錦娘滿臉淚痕看著那幾點筆墨,待看到最后的地契銀票時,她更是傷心不已。 她知道,他是不會再回來了。 她傷心度日,直道她兒命苦,連段楓湯妧的安慰也不管用,現在還是段錦的來信才叫她又展了笑顏。 只是他寫的兩封信的信上都沒有寫落款日期,錦娘又不禁憂愁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寫大哥傷心那一段的時候自己先哭了t﹏t ☆、【明瑩】 隸屬京城轄下的通州城內近幾月起了流言, 起先不過是閑言碎語,到了最后竟成了一股風波。 流言的內容是說今上的皇位是搶來的,那道傳位給他的圣旨是假的,睿王拿出的那道圣旨才是真的,今上顛倒黑白,將睿王冤殺, 正是因為如此, 他并非真龍天子, 才惹來了戰事, 動搖國本。 新帝聽得傳言怒極反笑,那道圣旨是多少老臣共同見證,更是由先任太傅, 當朝大儒撞柱以死力證的,他下令徹查, 要求務必查出造謠之人。 派去的大臣效率極快, 不過一個月便揪出了幕后之人, 那人正是睿王身邊的謀士, 謀士還帶著據說是睿王的私生子,以圖將來能讓他登上帝位。 經過一番極刑審訊,謀士承受不住, 說出了其余分布在各地散播傳言的睿王的殘余勢力,更道出了他的野心,以期望幼帝登上帝位,他好做背后的掌權人。 最后, 由他口中更是審出了一個驚天秘密。 原來四年前的構害先帝的巫蠱案是由睿王一手策劃,從而陷害先太子的。他暗中給先帝下毒,將貼著先帝八字的木偶桐人藏在太zigong內,而后更是在先帝命他審訊時,捏造了許多子虛烏有的證據將太子一步一步推至絕境。 還有十年前宮宴上的那場刺殺,亦是由睿王主使。 太子冤案終于得以平反,為了使得太子冤魂得以安息,新帝特意下了赦令,凡重罪者罪低一等,輕罪者罪低三等,也為了澄清先帝被人蒙蔽所錯下的決令,特將先帝近十年所下令貶謫,革職,驅趕的官員解了先令。 此令一下,普天歡喜,更為擁戴新帝。 而便是這時,封家有一老奴突然告知先太子的一雙兒女,明淵皇孫與明瑩郡主仍幸存在世,他們由先太子拜請先太傅所救,現下他們已改換姓名,正一個在北地,一個在孚州。 新帝聞言,大喜,贊嘆先太傅大義,而后派人將二位皇孫接回京城。皇族血脈,終歸是不能淪落在外的。 在新帝派的人還沒到孚州時,便已有人從孚州趕至了覃州,來到了湯家。 “湯大人,老奴奉太傅之命,特此前來接郡主回京了。” 來人是跟在太傅身邊五十年二仆之中的一位,另一位則是在京中告知新帝兩位皇孫下落的那位老仆。 早已在封太傅救下二人的時候,他便已經做下了安排,皇孫明淵在北地自有忠于太子的死衛照顧,而郡主一來不忍其受苦,二來為混淆視聽,故而交由了湯新臺,但他又擔心日后新帝會對湯新臺心有芥蒂,所以特命老仆將郡主所處的覃州錯說成孚州,在孚州由太傅自己派人照顧著。 來人名叫封大,忠心于太傅,另一位名叫封二,他在告知新帝二人的下落之前,封大便已經去了覃州,他會先將郡主接去孚州,而后再上京。 “什么?”湯妧聽了來人的話頓時愣住,“她為什么要回京……” 是了,太子的冤屈已經澄清,楚漪便再沒有理由流落在外了,她是郡主,應該回歸原本的身份,而不是永遠扮做一個男子生活著。 楚漪坐在位上,低垂著腦袋,再抬眼時,眼眶已經紅了一圈,“所以,湯先生早已知道我將來會回京,早已做下了安排嗎?” 湯新臺被她悲戚的神色看得頗為愧疚,咳道:“鄉野之地,郡主總不好在此生活一輩子。” 楚漪聞言,又低下了頭。 第二日她便要隨封大離開了,楚漪呆坐在窗邊,看著湯妧在屋內忙活。 湯妧一件一件的幫她收拾著衣物,嘴里碎碎念著話語,“你身體不好,不知道回去京城能不能適應,之前的藥方我好像還留著,段大夫的方子挺好的,你要是回去了水土不服,吃幾劑藥便能好了。” 她說著說著忽的愣住,“回去應該有太醫為你診治吧!” 一滴一滴的淚水滴落在了她白皙的手背上,泛出了水花,“而且,你也用不著穿這些衣服了。” 這還是她跟楚漪兩人一起縫制的,她不會女紅,碰上一個更不會的,湯妧便邊嘲笑她,邊把自己三腳貓的本事教給她。 楚漪走上前去,忙替她抹去淚水,“怎么用不著,若是我出去游玩,穿著你給我做的衣服多方便。” “段錦走了,連你也要走了。”湯妧扁著嘴看她。 若說一開始她對于楚漪的到來有些憤憤,但后來,因著她無論現代還是古代,家里都是只有她一個女兒,她是很羨慕那些家里有兄弟姐妹的,所以她便真心把楚漪當做了家人,當做了姐妹,可是想不到,現在她也要離開了。 “你回去以后當回郡主,不會把我忘了吧?” 楚漪笑,“誰能忘記你這個哭包。” 她伸手捏住湯妧的臉,扯了扯。 湯妧嗔了她一眼,將她的手拍開,“哪有!” 夜里湯妧非要跟楚漪擠著一起睡,楚漪無奈,哄著她睡著后,自己倒睡不著了,只得披衣坐起,打算在院中走走。 一出門,她便發現湯新臺正坐在院中石凳上,一人對月獨酌,石桌上擺著兩只酒杯。 湯新臺見了她來也是一愣,而后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石凳,“坐。” 楚漪走過去坐下,看著桌上的兩只杯子,問道:“湯先生是與誰對酌?” “舟行老友,”他嘆道,見楚漪不解的目光又道:“便是封太傅。” 楚漪點了點頭,卻拿過了那酒杯,笑道:“湯先生可愿與我對酌幾杯?” “深夜飲酒,總歸對身體不好……” 不等他說完,楚漪已經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酒灌入喉,直辣得她咳嗽,咳得她眼眶發紅,有了濕意。 再抬頭看他時,楚漪只覺得自己醉了。他一身月白色直裾,端坐于她對面,柔柔月色撒在他身上,好似一位無欲無念的仙人。 是的,無欲無念,讓她不敢靠近。 酒意上頭,楚漪突然覺得自己的膽子好像大了些。 她笑道:“我很好奇,妧妧的娘是個怎樣的女子!” 湯新臺聽她問話一怔,陷入了往日的回憶中,眉眼間染上了柔意。這是對她從未有過的,他看向湯妧時,有慈父的柔愛,有嚴父的嚴厲,看向她時,有關于她學識的贊賞,有心疼她身世的憐憫,卻從不見他有過這般模樣。 湯新臺許久才答了“很好”二字,卻不再多說。 “那我呢?”她覺得自己的膽子又大了些,“我是個怎樣的女子?” 湯新臺一愣,隨即道:“郡主學識過人,性子堅韌,與男子相比也不輸半分。” 她一聽,忽然咯咯笑個不停,她何必要自取其辱去問,他將自己說的再好,她也當不得那“很好”二字。 “夜深了,郡主歇息去吧!” “罷,罷,罷。” 她擦拭著自己笑出來的淚花,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起來向他行了一禮,“多謝先生照顧之恩,楚漪不敢相忘。” 不待他回答,她又道:“那明瑩便去了。” 決然的轉身進了屋。 第二日一早,她便要啟程離開,湯妧紅著眼拉著她來了個臨別擁抱。 楚漪看著這溫馨小院,又最后看了湯妧湯新臺一眼,向他們拱手行了一禮,轉身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