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而漢宣帝,從史書記載來看,實在是一個情商智商雙高的人物,所以,收服一個天真懵懂的小女孩兒,簡直不能更容易。 這兒,有兩點可以看出來。 首先,在宣帝立劉奭為太子時,霍顯為之大怒,以至于嘔血,可身為皇后的霍成君,作為最直接的利益關系人,反而沒有什么反應——這是真心遲鈍無知啊。 其次,在后來宣帝封王皇后時,提到“選后宮素謹慎而無子者”,說明,當時宣帝的后宮是有其他妃嬪的,而且應該是有其他子嗣的。但霍成君身為皇后,有著大將軍霍光這么強大的后臺,卻從沒有她妒忌之類的事跡記載——這是真心天真懵懂啊。 仔細推敲下來,能作為解釋的,無非兩個緣由,一是她自小嬌養(yǎng),心無城府,二是宣帝對她表面上一直非常寵愛,所以她對他十分信任。 而最后聽從母親的教唆謀害太子,則是因為她一直以來就沒有主見,而且在那個時代,凡入宮的女子幾乎沒有人可以違抗家族的意志。 四、自盡原因 最終,宣帝五年隱忍,步步為營,清洗了整個霍氏家族,霍成君也被廢黜,遷居昭臺宮,并于十二年之后,因為宣帝一首讓她再遷往云林館(更加僻遠的宮殿)的詔令而自盡。 其實,在這里我看到的倒并非是宣帝的絕情。從客觀角度來看,對于這個朝夕相伴了五年的女子,雖是隔著血仇,但宣帝并非毫無感情的。 如果真的恨她,只怕遷到昭臺宮不久,就無聲無息地“病逝”了,不可能任她好好地活了十多年。 但十二年之后,漢宣帝四十多歲,身體應該已經(jīng)不太好了(五年后因病去世),而太子劉奭此時已經(jīng)弱冠之年——他和霍成君之年,可隔著殺母之仇。 劉奭這個時候,身為太子應該已經(jīng)一步步開始掌權,宣帝對霍成君大概還念著幾分情份,可以容她在冷宮里靜靜生活著,但劉奭一旦承位,霍成君必死無疑(甚至可能生不如死) 而宣帝此時這一紙詔令,就是給了她一個明確的訊息,然后,霍成君聽旨之后,就決然自盡了。 回首前塵,這個女子生于極貴,自小嬌寵,少年封后,母儀天下,而后一朝家門劇變,自云端跌落了涂泥。 是的,她的確算不上無辜——既然享了家族的榮耀,也就該與家族共擔災厄。 但,兩千余年后的今天,重閱史冊,總令人不免嘆息。 (下一個故事是小宮女和頑皮皇子的故事,會很有愛滴~今晚九點前發(fā)第一章,敬請期待) 作者有話要說: ☆、劉慶與左小娥(一) “阿姊,非要再練幾遍么?”鶯囀一般的清脆語聲,帶了些不情愿試探著道“這曲《凱風》,小娥私底下已練了許久,要么……就算了罷?” 掖庭北隅一處十分清寂的僻遠處,幾株合抱粗的高大甘棠樹菁茂蔥籠,相傍而生。時值季暑六月,清晨初暖未熾的朝陽透過婆娑綠葉照下一縷縷淺金色的熹光,斑斑點點地碎在樹蔭下一雙姊妹模樣的少女身上。 方才說話的小少女約摸十一二歲光景,一襲鶯黃色細絹襦裙襯得她凈瓷一般細致明皙的膚色愈發(fā)瑩白,微帶粟黃的長發(fā)綰作了雙丫髻,明眸皓齒,樣貌清靈,一雙淺色的眸子看上去異樣澄然凈澈,卻又露出幾分精靈剔透。 “當真練了許久?”另一個少女則比她年長了五六歲,眉目端秀,氣度要穩(wěn)斂上許多,聞言只是淡淡續(xù)問道“那,都是何時練的?” “唔……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小少女見阿姊發(fā)問,一雙剔透眸子滴溜溜一轉,便伶俐地答道。 “原來,你前兩晚都未按時回屋就寢……便是去練曲子了么?”長姊模樣的少女仿佛恍然而悟,問道。 “嗯,是??!”小少女揚眉一笑,利落地連連點頭。 “那……我三日前替你拾掇衣物時,在竹篋夾層中尋到一支竹籟,卻又是誰的?”她眸光淡淡地落向一慣性子跳脫的meimei,神情了然,洞若觀火。 糟了!小少女神情沮喪地皺起一張瑩白小臉兒,暗嘆一聲倒楣……自己分明已將竹籟藏得那般隱密,誰料還是正撞到了阿姊手上……真真流年不利! “所以,你已是整整三日沒有碰過這竹籟了,那練曲子,又是怎生練的?”年長些的少女語氣微微嚴厲,神色間已帶了幾分薄責。 “阿姊,小娥已經(jīng)知錯了!”見勢不妙,小少女十二分識時務地利落認錯,而后便有些可憐兮兮地用那雙明澈無染的淺色眸子瞅著自家姊姊,撒嬌討?zhàn)埖馈鞍㈡⒛獨饬?,往后小娥一定萬事都聽阿姊的,再不敢混鬧了!” 聞言,那長姊卻是全然一副無動于衷神色,她目光靜水無波,輕塵不驚地開口道:“這話,自你七歲起,我已聽了四年,沒有千遍,也有百遍了。” 小少女被揭破底細,霎時面色漲得通紅…… “這三日你未碰過竹籟,但我收著的那套《太史公記》卻少了五卷,”稍靜了會兒,那長姊方重又開了口,但見著meimei的窘迫神色,她語聲卻不禁柔和了些許“阿姊并非禁你看書,否則,當初便不會教你識字習文了。只是小娥你一向性子冒失,這幾年間,有好些回都險險因為沉迷書冊而誤了事……所以,總教人不放心?!?/br> “三日后便是太后壽辰,宮中賀宴上的樂舞斷出不得差錯,為令你專心練曲子,阿姊才將書卷盡收了起來,誰料……”她微微苦笑著搖頭,神色間多少無奈。 “阿姊……”小娥聽得心底里滿是愧意,咬著唇低低垂了頭,貝齒噬得粉潤唇瓣一片冷白。 “你日漸大了,日后萬事都要自己多留些心,讀書固然有益,但亦不能本末倒置……”她神色溫和,十分耐心地細聲同meimei交待“何況,像這般夜里偷偷借著月光看書,傷眼得很?!?/br> “嗯!”小少女飛快地抬眸看了阿姊一眼,又有些愧疚地飛快低了睫,只十分堅定地點頭應聲道。 “好了,竹籟阿姊已帶來了,距壽宴只余三日了,這曲《凱風》須得再多練練才是?!蹦情L姊語聲溫和地道。 說著,便自寬大的細絹廣袖間取出了一支竹籟來,大約一尺余長,側開六孔,似笛卻又非笛,尾端綴了一縷碧絳作穗,素雅而精致。 小少女乖巧地抬手接過,取了素絲帕細細拭過一遍,而后便執(zhí)籟到了唇邊。起初先六指按孔,短促地幾聲試過音,既而凝神聚氣,氣息沖逸而出——一記清越樂聲乍然而起,音色脆亮,玲玲入耳……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 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無令人……” 那長姊在一旁聽了,卻是有些無奈地暗自搖頭……這丫頭向來聰靈,吹奏的技法是一點即通的,可,卻生生將一曲頌嘆母親的凄然之曲吹出了歡快跳脫的調子…… ——到底是不曾用心呢。 她正欲出場止了meimei,孰料卻有另一樣樂聲驀然間有些突兀地響了起來—— 十分細悅清脆的音色,就這么合和小娥吹起了這一曲《凱風》,那樂聲節(jié)奏沉緩,低低嗚嗚,將兒女對母親的沉沉哀思、切切緬懷皆融入其中,十二分動人心意,聞聲驀增傷楚…… 在這樂聲的引導下,小娥竟也漸漸奏得入了情境,比初長進了許多。 是有別的宮人也在這附近練曲子么?——那長姊心下暗道。 但她抬眼,仔細地環(huán)顧四周,分明不見半個人影,這樂聲響在近處……似乎是從她們兩人頭頂上傳來的。 她們姊妹二人所在的地方,正鄰近著暴室,所以宮人們大多不愿來的,終日極為清寂。 這幾株棠棣樹生在暴室外不遠處,時值季暑,樹葉菁茂,蔥蔥籠籠地遮天翳日,灑下一地清蔭,所以她便擇了這可以取涼的樹蔭下讓meimei練曲子——只是,這樹上怎會有人? 而待一曲奏罷,小娥卻是先沉不住性子了。 “喂,是誰在樹上???”小少女毫不客氣的朝上面喊話道,但等了好一會兒卻也無人相應,她皺了皺眉頭,又道“你也在這兒練曲子么?來得可真早……你是哪一處的宮人?。俊?/br> 仍是沒有回音,她們姊妹仰頭向上看去,絲絲縷縷淺金色的陽光耀得人微微眼花,繁茂的棠棣樹枝葉密掩,根本看不到什么,亦聽不到人聲,唯有清風吹拂枝葉發(fā)出的沙沙細響。 小少女終于有些氣惱了,纖纖眉黛微一豎,揚了聲:“這般藏頭露尾,是不敢出來見人么?” “哼,莫以為只你會爬樹,再不出來,我便攀上樹去捉你下來!” “呵,好兇的小丫頭!”話音才落,那樹上終于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疏疏懶懶的語調,卻煞是清朗入耳“分明分別是你們兩個吵嚷不休,擾了本公子的清夢,如今竟還惡人先告狀?” 說著,便見繁蔭的枝葉被人撥開,一角月白色的衣裾便這么露了出來,那少年十分靈巧地攀枝躍下了樹來。 ——實在是一個姿容灼灼的美少年! 年紀似乎只比小娥稍長上一點兒,模樣雖仍帶了稚氣未褪的年少青澀,但已是十二分出眾的佚麗容貌,面如冠玉,生著一雙眼尾微微上挑的桃花眸,垂眸眄視間波光流轉,簡直讓人移不開眼。 不過,分明極俊極妍的姿容,襯了他有些頑劣的疏懶笑意,便是活脫脫一副頑童似的的憊賴模樣。 少年手中尚擷著一株綠碧欲滴的棠棣葉——方才,他應當就是吹葉來和曲子的。 他長發(fā)烏緞似的青潤,但用玉色綾帶扎起的總角卻已揉糙得半散了開來,一身輕薄的素紗禪衣是夏日里常見的,可衣衫上竟起了許多皺襞,還有些夜露浸過的痕跡……這少年,昨晚便睡在這株棠棣樹上? 小娥細細端量著眼前這少年,心底里稀奇,還有十二分的詫異。 而她家長姊,則是心中驚駭——掖庭之中,怎么會有男子?! 作者有話要說: 《秦漢風俗小卡片》 【籟】:秦漢時的一種樂器,竹制。初見于《莊子·齊物論》中所述“天籟”、“地籟”、“人籟”。稱為“籟”的樂器,其具體形制,不太清楚?!暗鼗[”和“人籟”并非同一形制的樂器?!暗鼗[”屬單管多側孔類的吹奏樂器,而“人籟”屬多管,每管一音,類似排簫的吹奏樂器。 秦漢時樂器有:塤、竽、笛、龠、簫、籟、琴瑟、箜篌、箏、琵琶、磬、鐘、鼓、鼙、筑、缶、鐃等。 ☆、劉慶與左小娥(二) “你們兩個是何名姓,又是哪一處的宮人?”不容她倆細想,那小少年卻已然發(fā)了話,仍是笑容疏懶,語聲清朗。 “婢子左大娥,這是舍妹小娥,如今俱在掖庭織室服侍?!蹦情L姊聞言,立時按捺下了心頭翻涌的思緒,連忙扯著小妹執(zhí)禮下拜,恭謹?shù)馈?/br> ——既敢違禁入了掖庭,這少年想必身份貴重,哪里是她們兩個宮婢開罪得起的? “唔,倒是靈活得緊。”十二歲的青稚少年,見她們中規(guī)中矩地施禮下拜,一雙桃花眸里帶出幾分玩味來。 ——在掖庭見到了男子,竟不見驚惶失措,更沒人呼人前來捉他。那meimei似是心性跳脫,全未想到這茬兒,而年長的姊姊則是力持鎮(zhèn)定,儀態(tài)自若地扯了小妹從容施禮。 這一雙姊妹,倒是有趣得緊! “姓左?是哪一個左家……何時因何事入的掖庭?”掖庭原本就是這宮中幽閉坐罪宮人的所在,其中婢女多是罪官家眷。 “婢子的伯父,單名一個圣字,七年前坐妖言獲罪,伏誅,家屬沒官,婢子姊妹便入了掖庭?!弊蟠蠖鹕裆е?,平靜地坦言道。 “左圣?”少年聞言,微斂神色思慮了片時,眸間忽地有些異樣,而后便靜靜端量了她們姊妹片時。 “其時,你二人年紀幾何?” “婢子九歲,舍妹四歲。”左大娥仍是垂眉斂目,姿態(tài)平靜而從容。 “四歲啊……”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仿佛自語似的,極輕地喟嘆了一聲 “可想離開這兒?”少年片時默然,垂眸像是思慮了一會兒,而后目光落向她們姊妹,開口道。 ………… 三日之后,洛陽南宮,千秋萬歲殿。 重檐廡殿頂?shù)臅琨悓m殿,以木蘭為棼撩,文杏為梁柱,重軒鏤檻,青瑣丹墀,一隊宮裝采寰的韶華少女正步履輕盈地踏著一路延伸到殿外青階上的纁色氈席魚貫入殿,鮮衣接踵,彩袂翩躚,一派絢麗紛繁景象。 時有清風拂過檐廡,檐角懸著的數(shù)十只小巧鈴鐸皆迎風而動,叮呤作響,其聲玲瓏。 原本垂眉斂目走在隊列尾端的左小娥不由仰頭向上看了一眼——這般清脆的聲音,原來是青玉斫成的鈴鐸呢。她還是頭一回來這兒,以往只聽其他姊妹說過千秋萬歲殿的富麗雅致,今日總算親眼目睹了。 “別愣神兒!”背后的另一名宮婢不由輕輕抬臂撞了她一下,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低語小聲提醒道。 左小娥這才回了神,連忙匆匆垂了螓首,但就在這目光俯仰間,一張熟悉的面孔就這般不經(jīng)意地映入了眼簾—— 千秋萬歲殿頗是曠麗寬敞,但因為整個大殿中點了數(shù)十盞兩尺余高的青銅羽人燈,是以廳堂照澈,而高座在正東邊尊位的幾位貴人則尤為顯眼。 殿室東壁貼墻置著一座髹漆朱繪的云母屏風,皇太后竇氏與天子劉肇便跽坐在屏風前的兩張龍鳳紋漆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