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我知道這么說您可能覺得我狂妄。”庭蕤垂下眼簾,羽睫在眼底打下深深的陰影,“陸其森現在只有二十八,按照您的說法,他至少還有五十年的壽命。而我覺得,我一定有把握在這五十年里找到尼戈拉塔癥的治愈方法。” 掌心山海就是他最大的依仗,他不相信其中有那么多的奇珍,會挽回不了陸其森的性命。 “我知道您是想勸我及時止損,趁感情還不深盡早抽身,可是您有沒有想過,您這話說的實在是太晚了?”庭蕤的眼睛里帶著笑意,“我跟他認識可不止短短的幾個星期,而是十年,這十年的感情,難道還不深厚,是可以輕易磨滅的嗎?” “……” 陸國鋒啞口無言。 “要是這種病這么好治,我也就不會這么發愁了。”他忽然垮下肩膀,原先挺得筆直的脊背也彎了起來,原先那股精氣神兒也衰減了大半,好像倏然間老了許多,“阿蕤,不是我不相信你,你自己算一算,從尼戈拉塔被發現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多少年?差不多也有一千多年了吧?在這一千多年里,也不是沒有人研究過這種疾病,可最終都是無疾而終,沒有任何結果。” 其實也并不是沒有任何結果,他在得知陸其森患上了這種病之后就展開了調查,得知十二區傳言曾經有過一個宣稱可以治愈尼戈拉塔癥的醫生。 雖然不知道可信不可信,但是陸其森那時已經危在旦夕,陸國鋒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緊急趕到了十二區,卻得到了那個醫生早已去世的消息。 那時陸其森儼然只剩了一口氣,全靠猛藥吊著命,陸國鋒本以為已經毫無希望,沒想到峰回路轉,他找到了那個醫生留下的一份殘缺的藥方。 事已至此,他除了拼一把還有什么選擇呢? 他根據藥方給陸其森用了藥,沒想到居然真的見了效,陸其森開始一天天好轉起來。 然而那個藥方到底是殘缺品,根本沒辦法完全治愈尼戈拉塔癥,只能抑制它的發作,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那藥的抑制能力越來越弱,到現在陸國峰不得不漸漸給他加大了劑量,才能勉強發揮原來效果的一半。 只是陸國鋒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對庭蕤說這件事。 事實上,他已經被這么多年來各種據說能夠治愈尼戈拉塔癥的消息折騰得夠嗆,一次次撲過去都會發現只是一場空。 一直到現在,他作為那么堅毅的一個軍人都不可避免的感到灰心喪氣,他不想庭蕤也承受這份痛苦。 “您也說了是之前,之前的人還不相信除了翼族有誰還能飛上天呢,如今這觀點也不是被推翻了?再說,時代是在逐漸發展的,前人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們現在做不到。”庭蕤直視陸國鋒,直白地說出了他的觀點,“事在人為,沒嘗試過就輕言放棄,那就不是我了。” “……” 陸國鋒看著庭蕤,他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自信,好像這世上沒有什么能真正難得住他。 十八歲的少年人,還沒有經歷過現實的打擊,正是對這個世界抱有無限期望,認為未來有無限可能的時候。 太過于天真,太過于自信,也太過于……有感染力了。 陸國鋒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一絲微弱的希望,萬一庭蕤真的可以找到治愈尼戈拉塔癥的辦法呢? 雖然看似不可能,但是當年潛淵之盟的訂立者,不過也是一群剛成年的小崽子么?誰知道他們會做出那么大一番事業,最后建立了帝國呢? “你快要把我說服了。”陸國鋒露出了一個苦笑,笑容中卻隱隱帶著一絲釋然的意味,“說實話,我也是抱有私心的。你不知道,剛到十二區的那一段時間,陸其森活成了一個什么樣子。” “沒有目標,沒有動力,整個人好像一潭死水,誰也不能讓他振作起來。”他陷入了回憶之中,“那時候他真是一點進取心都沒有,整日里渾渾噩噩,無所事事,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化為獸形躺在院子里曬太陽,一躺就是一整天。” 庭蕤頓時腦補了一條把自己盤成蚊香狀的頹廢的大蟒蛇,心疼之余卻也感到有些好笑。 “你知道他為什么會在十二區建立起勢力嗎?”陸國鋒狡黠一笑,沖認真傾聽的庭蕤眨了眨眼睛,“其實全都是我一手安排的。” “只有人家真正打上門來,獸人捍衛領地的本能發作,他才算是真正找到了事干。而十二區勢力復雜,利益鏈一環扣著一環。今天打了這一個,另一個明天就會找上門來,就這么一步步的,他就漸漸成了十二區一霸了,誰也不敢再招惹他。” 陸國鋒沒有說出來的是,那時候的陸其森潛意識里對于武力值真是有著謎一般的追求。 他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從來都是采取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讓陸國鋒實在看不過眼去。 陸國鋒那時候就隱隱猜到,可能是那場事故中面對著敵人,無法保護庭蕤的無力感給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 即使沒有了當時的記憶,他還是受到了巨大的影響。 等等,沒有了當時的記憶?! 陸國鋒恍然大悟,從一開始他就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什么,現在終于想了起來,他試探性問庭蕤:“那個,大陸他……是不是還沒把當年的事情想起來啊?” “應該沒有。”庭蕤想了想,給出了答案。看陸其森的表現,也好像完全沒有要恢復記憶的苗頭。他其實也感到有些奇怪了。 “……” 陸國鋒沉默了片刻,他其實是在組織語言,因為這件事,他有些不好說出口:“實際上,短時間內他應該不會記起來了。因為有關于你那段記憶,是我找了催眠師催眠他,專門讓他忘記的。否則他就算失憶,怎么可能單獨只忘記了一個人呢?” 庭蕤十分詫異:“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那時候,正是我們開始給他治療,而你的血液對他吸引力最高的時候。他一旦想起你,那么我們之前的努力都會白費,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那個藥方上所記載的方法就是一方面通過用藥來加長病癥的發作的時間間隔,另一方面通過尋找替代品來壓制患者吞噬血rou的欲望。雙管齊下,才能達到最大的效力。 而陸其森如果記得庭蕤,那么他就會一直渴望庭蕤的血rou,替代品完全不起作用。 這完全是不以陸其森本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所以陸國鋒才嘗試了這一辦法。 他有些無奈地解釋道:“那個催眠只有原本的催眠師才可以解開,只有很小的機率他才會自己想起來。但是那個催眠師是我在十二區找到的,他現在已經離開了十二區,我完全找不到他的蹤跡。” 庭蕤若有所思,但是陸國鋒旋即又笑了起來,說道:“這可能也是你們的緣分吧。大陸雖然不記得你,但他還是對你‘一見鐘情’,宴會結束那天晚上就跟我承認了喜歡你。實際上,見到了你之后,他才算是真正開心了起來。” “我一直都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小時候很少關心過他,我跟他母親的關系又比較冷淡,他從我們這里得到的愛真的很少。所以他從小就會板著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但是你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阿蕤。”陸國鋒認真地看著庭蕤,輕聲說道,“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一個人是否真的開心,看起來差別居然那么大。” 八歲的陸其森,十八歲的陸其森,二十八歲的陸其森的身影一一在陸國峰面前略過,最終定格在宴會結束那一晚,不知不覺已經長的比他還要高大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略微有些羞澀,又帶著藏不住的喜悅地說出那句“父親,我喜歡他”的畫面。 十年過去,兜兜轉轉,好像什么都發生了變化,又好像什么都沒變。 “所以我才放任了你們重新相見。”陸國鋒對他矛盾的行為做出了解釋,“請原諒我作為一個父親的私心。” 陸國鋒離開的時候,茶杯里的茶水已經完全涼了,他跟庭蕤聊了那么久,兩人都未曾動過杯中的茶水。 庭蕤神色莫名地端起來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頓時盈滿了口腔。 他實在是沒有想到,原來事情的真相居然是這樣的,一時間思緒紛飛,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而此時他的手機恰巧振動了一下,點開之后,屏幕上顯示某人已經給他發了十多條信息。 第62章 第六十二顆櫻桃 “餐廳已經選好了!” 附圖餐廳的招牌菜1、2、3…… “今天的午飯, 沒有跟你在一起時好吃。” 附圖午餐1、2、3…… “時間過的好慢啊, 距離五點還有好幾個小時……” 附圖一張生無可戀的表情包。 …… 基本上每過五分鐘就要發一條信息過來,最后是一條可憐巴巴地抱怨:“你怎么不理我……” “嫌你太聒噪了。”庭蕤回了過去。 下一秒, 陸其森就回了過來, 看得出一直是守在手機旁邊的:“qaq” 庭蕤不理他, 對他說:“我訂了電影票,下午三點,《卡倫的玫瑰》,要不要來?” 陸其森:“來!!!!” 《卡倫的玫瑰》其實是一部非常經典的老片了, 它的首映其實是在十年前, 票房大爆之后到如今,在電影院中還占有百分之十的排片率。據統計,從它放映以來每個獸人平均下來就會看這部片子三次。 不過,庭蕤和陸其森都是第一次來看這部電影的。 庭蕤站在電影院門口,他來的比較早,因為電影院就在茶樓的旁邊,庭蕤走到這里花費了十分鐘不到。 庭蕤本以為等陸其森過來時間還要長一點, 他剛打算去旁邊的咖啡店買一杯熱飲,就看到那個高大的男人向著這邊走了過來, 看到他之后, 明顯眼睛一亮,加快了腳步。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小羊絨的長款大衣,修身的設計,越發顯得他肩寬腿長, 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脖子上圍了一條駝色的長圍巾,手上帶著同色的麂皮手套,看得出依然是精心搭配過的。 “怎么穿的那么少?” 他看著庭蕤身上有些單薄的衣服,皺了皺眉,然后把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給庭蕤系上。 他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最近天氣確實在降溫,今天很明顯的比昨天低了五度,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不見太陽的蹤影。 亞馬遜森蚺作為生活在熱帶的動物,一向都是喜歡濕熱的環境的,這種天氣下,他們更喜歡窩在自家的溫室里睡覺而不是出門,之前每天都出去浪的陸其宥今天也收斂了性子,老老實實地窩在家里睡覺了。 如果不是要跟庭蕤約會,陸其森保準也會跟他做出同樣的選擇。 然而現在……只能說愛情可以讓人抵御本能? 不過庭蕤卻是不怕冷的,海東青一向都生活在高緯度地區,見慣了嚴寒,是可以在冰天雪地里生活的鳥類,這種程度的降溫并不能讓他放在眼里。 不過對于陸其森的好意,他還是沒有拒絕。 倒是陸其森,摘下圍巾之后居然迅速打個了噴嚏,在庭蕤看過來的時候尷尬地解釋道:“應該是有人在想我吧……” 庭蕤瞥他一眼,將他系的歪七扭八的圍巾解了下來,陸其森剛想阻止,就看到庭蕤把一半圍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一半微微踮起腳尖,給他纏上,于是他的表情頓時就呆住了,看起來傻兮兮的。 少年的身體湊近過來,手臂拉著圍巾繞過他的脖子,期間兩人的肌膚不可避免地有些接觸。裸露在外的肌膚原本有些冰涼,但是被他細白的手指輕輕碰觸,陸其森卻感到了一股灼熱的溫度。 圍巾在庭蕤的脖頸上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好像就已經染上了他的溫度和氣味,陸其森悄悄地把鼻尖埋在里面,深深地嗅聞,感覺自己好像一個變態。 然后他就看到了庭蕤意味不明的目光,頓時就把頭抬了起來,裝作一副什么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庭蕤:“……” 當他是第一天認識他嗎?還不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剛才只不過在嫌棄他長太高而已罷了。 說到這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怎么感覺陸其森好像又往上躥了一截? 陸其森被他盯得心慌慌的,連忙拉起他的手,強行轉移話題,說道:“那個,看電影應該要吃爆米花的吧,我們去買吧。” 這時候離電影開場還有不久,售票窗口旁邊排著不長不短的隊伍,陸其森拉著庭蕤的手站在隊伍中間,高大的男人和俊秀的少年的身影看起來十分般配。 旁邊就有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兒,咬著手指看著他們,用脆生生的童音說道:“mama,這兩個哥哥為什么牽著手?他們是一對嗎?” 帝國很早之前就通過了獸人的同性婚姻法,如今同性戀人并沒有什么稀奇的。不過小孩兒這么一說,還是有很多人下意識地向他們望去。 陸其森心里表面上不顯,心里卻早已綻開了一朵又一朵小花,他贊賞地看了那個小男孩兒一眼,覺得他非常有眼力勁兒,以后必成大器。 不光是他看出庭蕤跟他是一對兒這件事,而且他還將他跟庭蕤都歸類為“哥哥”那一輩,這讓最近被他跟庭蕤的年齡差打擊得不行的陸其森頓時滿血復活了。 他自以為自己是目帶贊賞,別人卻只看到他好像非常不虞地瞪了那個小男孩兒一眼,目光森寒,充滿著無限的威勢。 顯然小男孩兒也是這么認為的,他怯生生地躲到了mama身后,鼻子一皺,嘴巴一撇,就要哭出聲來。 陸其森:“……” 小男孩兒的mama尷尬不已,連忙抱起自家小孩兒,一邊拍著他的背安撫,一邊輕聲哄勸道:“乖寶貝兒,別哭了,下次可別亂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