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是庭蕤這么直截了當?shù)鼐芙^他的重要原因。 他發(fā)現(xiàn),陸其森這個人,好像本能地缺失一種跟人交流的能力。 對那個胖子,以及對封航,甚至是對庭蕤,他都是視自己的心情來決定對待他們的態(tài)度,對方的感受卻并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 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十分鮮明。 庭蕤可以理解,卻不代表這樣做對陸其森自己沒有壞處。 他知道十二區(qū)是個以武力為尊的地方,說話并不需要什么彎彎繞繞,拳頭硬就是老大,他這樣的行事風格在十二區(qū)非但沒有問題,反而十分合適。然而在中區(qū),這樣完全卻是行不通的。 或許一開始并不會有什么問題,但是時間一久,積怨一深,他會被所有得罪過的人聯(lián)合排擠,落得無處立足的下場。 這并不是庭蕤危言聳聽,而是他親眼目睹過這樣的一個事例,那個驕矜的貴族最終困頓而死,之前有多么輝煌,死時就有多么落魄,對比如此鮮明,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庭蕤因此把這件事牢牢記在心里,引以為戒。 陸其森有些著急地辯解:“我沒有不尊重你……” 庭蕤放緩了語調(diào):“或許你的本意并非如此,可是最終表現(xiàn)出來的,給我的感受卻就是這樣,所以陸先生,你是不是應(yīng)該反省一下你說話做事的方式了?” 庭蕤隱約能感覺到自己在陸其森心中的份量,于是才有這么一番話。 積習難改,只有受到了教訓(xùn),感覺到了疼,才能有真正的改變。 陸其森怔然片刻,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那人奚落的話語聲響起,陸其森隨之緊緊攥緊了拳頭。 庭蕤看向他,他也深深地看過來,說:“……這次就按你的處理方式來,可以吧?” 他做出了妥協(xié),強自按耐住了想要為庭蕤出頭的欲望。 看來他已經(jīng)把他的話聽了進去,庭蕤露出了一個笑容,陸其森緊繃的心弦也慢慢放松,也不自覺地勾起了唇角。 然而他心里卻打定了主意,如果庭蕤處理方式不奏效,那么他還是要按他自己的方法來。 庭蕤見狀掂起腳尖,輕輕地在他的頰邊戳了一下,說:“等我凱旋,嗯?” 他必須要向他證明自己能獨當一面啊。 “……” 陸其森捂著被他戳到的地方,只覺得一股鉆心的麻癢游走遍全身,帶來驚人的熱意。看著他的背影,有一抹紅色,悄悄地、輕輕地爬上了他的臉龐。 “這位先生,你的話說的實在欠妥。”庭蕤的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一出場就博得了在場人的好感。 “哪里欠妥?”青年人斜睨了他一眼,“哦,是我說你不好意思露面那一句?可我明明只是合理揣測呀,難道因此傷害到大少爺你脆弱的小心靈了?” 這話說得可著實有些過分了,眾人看向庭蕤,想看他會怎么回應(yīng)。 庭蕤絲毫沒有惱怒的跡象,應(yīng)該說他的養(yǎng)氣功夫本來就很到家:“我說的欠妥,指的是你非要詢問陸老爺子是否對你的禮物滿意那一句。我想你對禮物的理解可能有些問題。” “送禮人送了多么珍貴的禮物是一回事,收禮人滿不滿意卻又是另一回事,這兩者可是并不能劃上等號的。” 確實是這么一個道理啊,聽了庭蕤的話,眾人被帶偏的思路又回歸了正軌。 不等青年人反駁,庭蕤繼續(xù)說道:“你知不知道,成熟的百日嬌雖然珍貴,卻會散發(fā)出一種讓蛇族獸人極其不適的味道,非常不得他們的喜歡?” “???” 這件事確實很少有人知道。 主要是因為蛇族獸人性子比較獨,圈子里寥寥幾個養(yǎng)了百日嬌的也不常跟人交流心得,以至于庭蕤這話一說出來,得到的大多是茫然的目光。 “你開什么玩笑?”青年人明顯不信,嗤笑道,“就算想要貶低我的百日嬌,也不至于編造這樣的謊話吧?” 庭蕤沒有急著反駁,任由眾人將懷疑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沒過多久,就有人小聲說道:“他說的沒錯呀,我確實不喜歡百日嬌的味道,之前聞到過一次,差點被熏暈!” 庭蕤看了過去。那是一個蛇族的小獸人,牽著mama的手,還有點怯生生的,看到庭蕤含笑的眼神,臉慢慢紅了。 這個小哥哥,笑起來好好看啊! 他這話一說出口,漸漸地就有其他的蛇族獸人附和了。 “確實是這樣,我還以為是我自己的問題呢!” “我一直不喜歡百日嬌啊,那味道實在接受不了!” “我的百日嬌一般長成以后就轉(zhuǎn)手給別人了。” …… 庭蕤靜靜地站在那里,聽見他們的一言一語將局面反轉(zhuǎn),心中并無意外。 其實他知道這件事也是出于偶然。 他所在的班級里有一盆被人遺棄的殘次的百日嬌,庭蕤經(jīng)常會給它澆水,防止它枯萎。日子長了,他漸漸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班級里的蛇族獸人從來都不會往放著百日嬌的那個角落去,就算不得不去,也是盡量飛快離開,絕不多做停留。有一天他們聚在一起抱怨百日嬌味道難聞的話語傳到了庭蕤耳朵里,他也因此知道了百日嬌另一不為人知的特性。 “送這樣的的一個禮物,確實是有點不太妥當啊。” “是啊。” “確實不太好。” 誰都知道陸老爺子是蛇族獸人,這禮物能得他的喜歡就怪了。 青年人的臉色漸漸變了,他強撐著嚷嚷:“說到低,你還是沒有把你的禮物拿出來,說不定比我的百日嬌還不如呢!”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對我的禮物這么執(zhí)著,不過你若是執(zhí)意要看,那也未嘗不可。” 青年人看著庭蕤淡然的表情,不知為何心中冒出了一股不好的預(yù)感。 庭蕤轉(zhuǎn)頭對上陸老爺子關(guān)切的目光,沖他輕輕點了點頭,陸老爺子于是也領(lǐng)會到了他的意思,管家很快就捧著一個半臂長的錦盒走了過來。 盒子上著漆扣,管家打開它的時候很是費了一番功夫,也同時將眾人的好奇心勾到了極致,盒子一打開,紛紛伸長了脖子去看。 “咔噠”一聲,盒子的內(nèi)扣彈動了一下,一方瑩瑩的玉璧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剔透的白玉在燈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美得不可方物。 第38章 第三十八顆櫻桃 美則美矣, 然而…… 青年人看到那塊玉璧心里“咯噔”了一下, 然而他強忍著慌張凝神看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了一絲不對, 自以為找到了反擊的機會, 大聲喊道:“這玉上有瑕疵!” 不必他說, 在場的人眼睛也都不是瞎子,第一眼被這晶瑩剔透的美玉吸引了過去,然而再仔細一看,這一塊難得渾然天成、溫和柔潤的美玉, 內(nèi)環(huán)周圍卻生著稀稀落落、綠豆大小的淺淺黑斑。 “哎呀, 這可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自然是可惜美玉有瑕。這就好像一個原本的絕世美女臉上生了麻子,那美麗可就要大打折扣。 同理,這玉的價值也就要重新估量了。 這一聲痛惜飽含真情實意,引來一陣同樣真心的贊同聲。 人就是這樣,永遠追求完美無瑕的東西,一旦有了缺憾, 從價值連城到一文不值也不過一瞬間的事。 如果這玉上沒有生有那惱人的黑斑,這么一塊體型巨大、毫無雕琢痕跡的美麗玉璧可以被稱作無價之寶, 是好玉者們傾盡全部身家也要追求到的“夢中情人”。這樣一份禮物, 自然勝過青年人拿出的百日嬌百倍,孰好孰壞一目了然。 然而沒有如果,這玉上的黑斑雖然不甚明顯,但在滿心惋惜的眾人眼中, 卻好像存在感十足,看到那黑斑就再也看不到那美玉了。 嘆息過后,有人輕輕說道:“因這黑斑,這玉的身價可就要一落千丈了。” 這時候青年人開始得意起來了:“怎么?我的百日嬌雖然不怎么討人喜歡,可身價擺在那,卻也比這一塊破玉好太多了吧?” 他早早松了一口氣,在心里暗暗發(fā)笑:這人剛才也不過是虛張聲勢嘛!裝得那么好,居然連他也騙過去了! 他本以為庭蕤會氣急敗壞,再不濟也要為自己辯解幾句挽回面子什么的,誰知他好像絲毫不為所動,就好像沒有聽到他的奚落似的。 青年人感覺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里,半點成就感也沒有了。 “著急什么。”庭蕤淡淡說了一句,“我的禮物還沒有展示完。” 咦咦咦?難道還會有什么反轉(zhuǎn)? 可這玉上的瑕疵卻是實打?qū)嵉模趺纯匆膊皇悄茌p易去除的。 眾人打量了庭蕤一會兒,從他平靜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于是紛紛扭過頭,再去觀察那個錦盒。 那錦盒同樣放在空出來的長桌上,與百日嬌并排放在一起。 眾人仔仔細細看了好幾眼,那玉璧躺在墨色的絨布上,被錦盒四角鑲嵌著的四顆碧色圓潤的珠子拱衛(wèi)著。看了許久,那黑斑也沒有憑空消失。 難道是那四個珠子有什么古怪?總不能是這盒子才是真正的壽禮吧? 這腦洞開的是挺大,可是打量一番,那珠子也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夜明珠,雖然有一定的價值,但是那么小的體型,恐怕連有瑕疵的玉璧也趕不上。再看那盒子,梨花木雕就,其上包裹著紅色的錦緞,周身刻有密密麻麻的壽字花紋,看上去也沒什么稀奇。 “你這是賣什么關(guān)子呢?!這還能有什么好展示的?”青年人撇了撇嘴,很是不屑,“不會是輸不起想要拖延時間吧?” 他真的特別不喜歡庭蕤總是一副氣定神閑,好像萬事盡在掌握的模樣,看到就覺得心氣不順,想要沖上去把他那副虛偽的面孔撕開。 “我雖然不是特別大度,可也沒有特別小氣,你直接承認你不如我不就得了嘛?我又不會再為難你,何必還要再搞這一出?難道你還能拿出第二件禮物不成?” 雖然別人沒有注意,但他可是看到管家放下錦盒的時候,庭蕤好像跟他吩咐了什么,那管家點頭之后就離去了,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回來。 他疑心庭蕤知道禮物比不過自己,想要尋找外援。之前叔叔就叮囑過他,陸老爺子將庭蕤視作親孫,陸家說是庭蕤的主場也不為過,讓他務(wù)必多加注意,不能掉以輕心。 他口頭上答應(yīng)得好好的,心中卻不以為然。 就算陸家再怎么偏袒庭蕤,可在眾目睽睽,大庭廣眾之下也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說庭蕤的禮物更勝于他。若是真發(fā)生了這種事他也喜聞樂見,正好鬧將起來,也借此抹黑一把陸家,讓別人看看他們是如何顛倒黑白、仗勢欺人,為難一個根基不深的年輕人的。 他的算盤打不錯,自認為無所畏懼,底氣十足,看庭蕤并不理會他,“不會真讓我說中了?我們那可沒有送兩份壽禮的習慣,還是說霧城格外與眾不同,真有這個慣例?” 庭蕤本來并不理會他,他之前年輕時也好爭口舌之利,遇事非要跟人爭個二五六出來,只不過后來做了主教,又成為了教皇,他漸漸發(fā)覺上位者打嘴炮真的是一件極沒有格調(diào)的事情,便學會了用絕對的實力讓人閉嘴。 他等待著自己的安排奏效的那一刻,任由青年人在唱獨角戲,聽到這,卻忍不住挑了挑眉。 這人一時嘴快,暴露了一個重要信息。 “他們那”?他竟不是霧城人? 這可真是…… 庭蕤心思電轉(zhuǎn),一瞬間有了許多猜測。 “我們霧城自然是沒有這樣的慣例的。”庭蕤不動聲色地回答。 青年人捕捉到他挑眉的動作,自以為戳破了他的打算,志得意滿,也沒有注意到他話語里的小陷阱,繼續(xù)追問:“那么你所說的沒有顯示完的禮物到底是什么?能不能直接說出來,不要再賣關(guān)子了?大家的時間可都是很寶貴的,沒空陪你在這耗著。” 他掃視一圈,看到確實有人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本以為會得到無數(shù)贊同,卻聽到那個帶著無框眼鏡的男人說了一句:“哪有這一回事,我倒是覺得這等待的時間也別有意趣,驚喜是值得等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