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好戲。

    庭蕤隨手把手機揣回口袋里。

    他看著鐘海生好像受到了什么重大打擊似的，整個人的精氣神兒都不一樣了。臉還是那張臉，看起來卻老了二十歲不止，從意氣風(fēng)發(fā)到萎靡不振也不過那么一瞬間。

    鐘海生知道自己完了。

    這么多年的苦心經(jīng)營，這么多年的奮斗拼搏，這么多年才好不容易爬到這個位置上，積攢了那么多人脈，享受著那些有求于他的人看向他的討好、欣羨、諂媚的眼神，聽著他們說那些吹捧、奉承他的話，在心中居高臨下地俯視、評判他們……這樣的日子，從今天起就將結(jié)束了。

    然后換他討好，諂媚，奉承，被評判，被輕賤，就如同現(xiàn)在站在旁邊那邊不知所以然，因為他的一句話而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矮個子男人一樣，為上位者的喜怒所輕易左右。

    ——這就叫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庭蕤同學(xué)。”鐘海生的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磨過，聲音中透著滿滿的疲憊，“不好意思，這次處分的事情真的是我弄錯了。”

    ？？？！！！

    矮個子男人詫異地看著他，這跟他們當(dāng)初說好的不一樣啊？！

    “海生兄……”鐘海生的眼刀一掃過來，他就自動噤聲了。

    鐘海生思前想后，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坐以待斃。

    為今之計，還是要先取得庭蕤的諒解，再徐徐圖之。

    “庭蕤同學(xué)。”他強迫自己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來，“這件事完全是我失查，讓你蒙受不白之冤實在不是我的本意，我為我不當(dāng)?shù)难孕邢蚰愕狼福Ｍ隳茉徫摇！?/br>
    “道歉就不必了。”鐘海生把姿態(tài)放的很低，庭蕤卻并不買賬。

    這種前倨后恭的態(tài)度可并不是出于他的本心，如鐘海生一般的人他見的實在太多了，他們低頭從來都不會為了所謂的公理與正義，而是為了名利與權(quán)勢。

    即使是真心實意都沒有強迫別人接受的道理，何況是虛情假意？

    “我的處分可以撤銷了吧？”他問。

    “當(dāng)然，當(dāng)然。”鐘海生頻頻點頭，“馬上就會撤銷，我還會再貼一張通知，把這件事的前因后果解釋清楚，不會讓你被其他人誤會的。”

    “哦。”然而庭蕤的反應(yīng)并沒有如他想像一般欣喜，甚至還有些冷淡，喜怒不形色得讓他都難以揣摩他的心情。

    “嗯——”他沉吟一聲，斟酌著用詞，“你如果還不滿意，什么要求盡可以提出來，我會盡量滿足的，就當(dāng)是對你的補償。”

    李玲玲站在一旁，對如今事態(tài)的發(fā)展一頭霧水。

    好像鐘海生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是從他接到了校長的電話開始的？

    雖然沒聽到校長在那頭說了什么，但是顯而易見的是，校長說了一番話之后，鐘海生就開始著急、慌亂，并且道歉哀求，說自己“鬼迷心竅”，然后就是……他說他冤枉了庭蕤。

    ——李玲玲看鐘海生的眼神完全變了。

    她看到鐘海生還在假惺惺的討好庭蕤，仗著庭蕤還不知道他的丑惡嘴臉，想要繼續(xù)蒙騙他的樣子就感到怒火直沖頭頂，簡直抑制不住自己體內(nèi)的洪荒之力。

    “鐘海生，你簡直枉為人師！”腦子一熱，李玲玲沖過去指著鐘海生的鼻子怒罵了一句，她的雙手猛地拍在那張造價不菲的紅木桌子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

    別看李玲玲體型嬌小，她的種族卻是貨真價實的棕象，這盛怒之下的一拍威力顯然非同小可，堅固的紅木桌子被她硬生生地拍出一個大洞，飛起的木屑濺了鐘海生滿臉。

    “……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鐘海生慌忙閉上眼睛，躲避四散的木屑。

    “哼！”李玲玲如今連看他一眼都不愿，“沒想到我們學(xué)校居然存在你這樣的敗類，我簡直恥與你為伍！”

    她是知道了什么？！

    鐘海生驚疑不定地看著她，他早已忘記了剛才他焦急之下口不擇言地說了些什么，如今聽了李玲玲這番話，頗有一些做賊心虛的不安。

    李玲玲卻并不理會他的反應(yīng)，她拉住庭蕤的手，對他說道：“我們走。”

    當(dāng)他們經(jīng)過那個矮個子男人和兩個學(xué)生身邊時，其中一個學(xué)生突然拉住了庭蕤的衣角又瞬間松開，成功讓庭蕤停留了一瞬。

    庭蕤認出他就是那個拿出銘牌的學(xué)生，看著他垂著頭，長長的額發(fā)垂落下來，打在臉上形成一陣濃厚的陰影，遮掩住了他的表情。

    “對不起。”他飛快地道了歉，聲如蚊吶，細不可聞。

    “……”庭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留下那個男生在原地倏然睜大了眼睛，那一瞬間，他分明聽到庭蕤說了一句：“如果有什么難事，可以來找我。”

    穆承成的行動力是非常強大的。

    從發(fā)現(xiàn)鐘海生瀆職弄權(quán)，到上報國教局，再到他命人搜集證據(jù)，前后也不過十五分鐘。

    說來也巧，他之所以能這么快發(fā)現(xiàn)不對也是托了同行人的福。

    跟他一起考察的一個老先生正好是a大的生物學(xué)教授，他的一個學(xué)生正好在a大招生辦任職，順口跟他提了一嘴育誠高中今年保送名額提早上交的事情，老先生恰巧記在心里，然后又跟穆承成提了一嘴。

    穆承成當(dāng)時雖然覺得不太對勁，可也沒往心里去，直到今天陸老爺子說起庭蕤的事情，他才把兩件事聯(lián)系起來。兩廂一結(jié)合，傻子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兒了。

    穆承成顯然也是知道自己心軟的毛病的。受父親的影響，他總是對那些據(jù)說跟他父親一起拼搏，同打江山的元老們格外縱容。這一次他可不想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那些喜歡自稱他叔叔的老一輩已經(jīng)被他和父親的縱容慣壞了，是時候讓他們清醒清醒了。

    國教局

    “鐘海生？”趙巧巧翻看著穆承成呈遞上來的，關(guān)于鐘海生瀆職一事的報告說明，看到他為一己之私陷害學(xué)生的時候不禁頓住了。

    她調(diào)出這人的述職報告，在上面打了一個大大的紅叉，并寫了一句——“建議調(diào)往十二區(qū)邊境，永不調(diào)回。”

    這樣的渣滓，還是讓邊境的敵人們好好教他做人吧。

    第14章 第十四顆櫻桃

    陸老爺子得到了穆承成的保證之后暫時放下心來，一放下心來之后就發(fā)現(xiàn)羅州依然在那老神在在地啃蘋果，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更讓他生氣的是，他拎來的滿滿一袋子蘋果，眨眼之間就剩下三兩個，并且羅州還意猶未盡地又把手伸進了袋子里，毫不見外，可以說是非常厚臉皮了。

    “啪”地一聲，陸老爺子拍掉了羅州的手：“這是人家小周送給我的，你適可而止啊！”

    羅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得溫文又儒雅：“哎，這有什么關(guān)系，誰吃不是吃啊？何況你家也沒人愛吃這個啊。”

    ……這一點真是無法反駁啊。

    雖然這蘋果也是小周的一番心意，但是陸老爺子收到的時候可真是糾結(jié)了挺久的，他們家都是純rou食性的獸人，確實沒人愛吃這個。

    “行行行，都給你吧。”陸老爺子把僅剩的幾個蘋果塞進羅州懷里，“我該回去了。”

    這時太陽已經(jīng)慢慢爬到了半空中，金黃色的圓球燦爛耀眼，輻射出千萬道光輝。

    “要不我送送你？”羅州看了看外面的大太陽，有些擔(dān)憂。

    他知道自己這位老朋友年輕時在戰(zhàn)場上傷了眼睛，如今年紀(jì)大了受不得強光。

    陸老爺子擺了擺手：“行了，我還沒瞎呢。”

    雖然這么說，但他還是不自覺地瞇起了眼睛，把手遮在額前，慢慢走遠了。

    小公園離陸老爺子的家也沒多遠，不過五六分鐘的路程。一打開家門，陸老爺子就感到一陣涼氣撲面而來，客廳里三臺大型加濕器同時運作，房間里滿是清新的水汽。

    陸老爺子舒服地謂嘆一聲，感覺在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舒展了開來，每一個毛孔都在爭先恐后地吸收空氣中的水分。

    然后他看到自家不成器的小兒子正癱在沙發(fā)上，以一個非常扭曲的姿勢攀著沙發(fā)靠背，眼珠子一錯不錯地盯著手里的手機，若不是嘴巴閉得緊，口水都要流出三尺了。

    陸老爺子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問：“你大哥呢？”

    “在樓頂呢。”陸其宥一開口，口水果然從唇上溢了出來，他不以為意地擦了擦，繼續(xù)看著圖片上那條巨大肥美的金槍魚出神。

    他最近在追一個深海捕獵人的帖子，那人幾乎每隔幾天就要就能捕到或體型巨大或珍貴稀有的海魚，然后他就會給自己的獵物拍照，再把自己的捕獵過程用文字記錄下來。過程驚險動人，語言平淡樸實，在這個論壇上也吸引了不少粉絲。

    陸其宥這次正好趕上了直播，看到捕獵人發(fā)上來的圖片里，他從金槍魚側(cè)腹剝下一塊鮮紅的魚rou攤在手心，富有活力的rou塊仿佛還在微微彈動，肌理分明，肥美誘人。

    “咕嘟。”陸其宥又咽了好大一口口水。

    為什么要切開呢？他想，才一百斤，我可以整條吞下去的……

    底下的評論也是“666大豐收”、“早飯沒吃餓哭了”、“垂涎欲滴.jpg”等等，陸其宥挨個點贊過去，拉到底頁看到了捕獵人的最后一條回復(fù)。

    “下次記錄改在文域放出，謝謝支持。”

    捕獵人的言辭還是如此簡練，毫不拖泥帶水。

    文域？新論壇？

    陸其宥這樣想著，把這個名字輸入了搜索引擎，點開了第一條搜索結(jié)果。

    “哇——！”他感覺自己好像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樓頂上建了一個巨大的溫室。

    陸老爺子推開通往溫室的玻璃門，一進去滿室的綠意映入眼底。溫室里的景觀是按照熱帶雨林造的，樹木高大筆直，樹根虬結(jié)浮于地表，地面上鋪就了一層層落葉，落葉下忙忙碌碌的小昆蟲們正在捕獵覓食。

    陸老爺子徑直就往發(fā)出潺潺水聲的湖邊走去，果然看到一條粗長黝黑的巨蟒盤在水邊，半邊身子浸在水中，雙眼緊閉，似在沉眠。

    “喂。”陸老爺子隨手拾撿起地上的一根斷枝，戳了戳巨蟒的身子，巨蟒睜開眼睛，無機質(zhì)的眼瞳中泛出幾絲無奈，“我讓你上次調(diào)查的那個醫(yī)生的死因，你查出什么來沒有？”

    李玲玲把庭蕤送回了班上，囑咐他專心聽課，其他的事情由她來解決，讓他不必擔(dān)心。又提醒他如果鐘海生再來找他求原諒什么的也不必理會，更不要輕易被他欺騙，寫下什么諒解書之類的東西。

    因為并沒有證據(jù)，所以李玲玲并沒有對庭蕤說出自己的猜測，只是暗示鐘海生并非可信之人，沒直說他就是幕后黑手。

    她反復(fù)強調(diào)，生怕庭蕤受騙上當(dāng)，好像把庭蕤當(dāng)做了不諳世事的小羊羔，選擇性遺忘了在主任辦公室里庭蕤強大的氣場與鎮(zhèn)定的態(tài)度。

    庭蕤笑著應(yīng)下，連連點頭，沒有什么不耐。他知道她是一心為了他好，這份純?nèi)坏纳埔鈴涀阏滟F，他沒有不接受的道理。

    第二節(jié) 課是數(shù)學(xué)課，正上到一半，庭蕤就從門外走了進來，嘴角破天荒地掛著一抹微笑，平時高冷的男神一下子接了地氣，沾染了紅塵氣息，這讓許多同學(xué)看直了眼，底下頓時響起一陣嗡嗡的討論聲。

    數(shù)學(xué)老師是個嚴(yán)肅古板的小老頭兒，積威甚重，眼神一掃同學(xué)們就自動閉嘴了，只有一顆躁動著的心吶喊著“美色惑人”以及“我要八卦”。

    庭蕤輕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熊源正偷偷朝他招手，眼神寫滿了劫后余生的欣喜。他朝他眼神示意，教室后面站著幾個同學(xué)，都是沒寫完假期作業(yè)的，被古板的數(shù)學(xué)老師提溜到那里罰站的。熊源十分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地抄了學(xué)霸同桌的作業(yè)，否則站在后面的人里恐怕要多出一個了。

    坐下沒多久，熊源就給他傳來了一張小紙條，問他：“處分的事情解決了？”

    他看庭蕤的心情那么好，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樣子。

    “嗯，下課再跟你細說。”庭蕤回他。

    數(shù)學(xué)老師正在講臺上慷慨激昂，口沫橫飛地講著卷子，底下庭蕤卻打開了課本，一頁一頁地飛快翻閱。

    櫪樹果實有增強記憶力，使人過目不忘的功效。如此一來，他看完一本書，就如同把這本書拓印在了腦子里。知識已經(jīng)記住了，至于應(yīng)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