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太后看著他,緩緩道:“古往今來,宦官干政是大忌,何況你犯下的是篡位謀逆之罪,莫非你以為有皇帝護著,便可高枕無憂?” “有朕護著,自是可以高枕無憂。” 莫說太后,就連蘇漾也是吃了一驚,只見那邊阿虹跟在宗桓身后,快步朝這邊趕來。 蘇漾見到靠山到了,雙膝終于承受不住,將要跪倒在地時,被宗桓從身后摟住腰身,一把抱在懷里。 他徑直坐在旁邊的石凳上,抬眸問:“母后怎么有空教訓朕的人,這孩子這樣駑鈍,只怕聽不懂您的教誨,白白耽誤工夫。” 太后微笑道:“皇帝在怪母后?母后見你因他的事日日憂心cao勞,被滿朝文武逼迫,這奴才卻整日悠哉,著實看不過眼,才出口教訓了幾句。” 宗桓不置可否,旁若無人地把蘇漾抱在腿上,小心地替他揉按膝蓋,注入內力將他腿上的淤青化開,訓斥道:“你這蠢東西,朕說過免你跪拜之禮,怎么又把自己傷著。” 蘇漾扁扁嘴,那位可是太后,豈是說不跪就不跪的。宗桓自然也清楚,他這話看似是教訓蘇漾,其實是說與太后聽的。 太后畢竟見過風浪,渾不在意,反而笑著問道:“皇帝有空來御花園為童大人出頭,看來前朝的事已經解決了。” 宗桓緩緩垂眸,捏了捏蘇漾白皙柔嫩的手心,“這件事先不急,朕想到中秋佳節將至,武王在外已有三年,今年便一道吃個團圓飯吧。” 太后眸中閃過驚喜,問:“此話當真?” “這是當然。” 他看向懷中的男孩,只見這妖精漆黑濕潤的眼眸直直望著桌上的糕點,很是垂涎的模樣。 宗桓彎起唇角,幽幽道:“人多才熱鬧。” 第71章 蘇漾趁這二人不注意, 悄悄拿了塊點心在手上,小口小口地啃起來,惹得一旁的宗桓低笑出聲, 伸手拿了塊糕點遞到他唇邊,親自喂這貪吃的小崽兒。 蘇漾張嘴咬了一口, 含糊不清道:“好次(好吃)!” 蘇漾并非真的這樣貪吃,只是他敏銳地感覺到,宗桓在試探他, 以武王回京做魚餌,他無論是高興還是反感都不恰當,因為太后老人家還坐在這里,唯有事不關己的態度最合適。 他兩腮白里透著粉, 隨著咀嚼的動作微微鼓動,宗桓眸色漸深, 用指腹在他唇瓣上輕輕摩挲。 “你這小東西怎么總也喂不飽,方才聽阿虹說, 你捉了池子里的錦鯉要吃, 那魚太大, 滋味多半不好,前幾日南方進貢了幾尾珍珠江鯽,朕讓御膳房做給你吃。” 蘇漾聞言連連點頭, 將嘴巴里的糕點咽進肚子里,道:“那我要吃紅燒和糖醋的!” 宗桓哪有不應的道理,當即笑道:“可以, 都聽你的。” 太后垂下眼皮,掩去不經意泄露的不屑。她將手中的杯盞放下,發出輕微一聲響,打斷了那邊纏綿的二人。 “算算日子,中秋也不過剩下月余時間,皇帝別忘了召旭兒回京,哀家這把年紀,所盼的唯有子孫承歡膝下,皇帝可以理解哀家的一片慈母心嗎?” 宗桓面色不變,淡淡道:“這是自然。” 蘇漾卻是氣憤至極,聽這老太太的語氣,難道只有宗旭是她的兒子么,宗桓這幾年盡心盡力奉養她,沒得她一句好話,卻口口聲聲把“慈母心”掛在嘴邊,真叫人心寒。 只是如今他身份尷尬,不好說什么,一旦落人口實,會讓宗桓更加難做。他伸手握住男人寬厚的手掌,試圖用這樣的方法安撫他。 宗桓微微愣神,小家伙的掌心清涼柔軟,比御膳房做的玉雪芙蓉糕還要嫩滑細膩,讓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里,輕輕咬上一口,品嘗個中滋味。 他身量小,連手掌也很小,還不到宗桓的一半大小,卻妄圖用那兩只爪子包裹住他的手掌。分明是可笑的畫面,宗桓卻只覺得熨帖,其實太后對宗旭的偏愛他早已習慣,這么些年,總該習慣的,只是小崽兒關心的舉動,讓他分外受用。 太后沒有看出他們之間的暗流涌動,露出疲倦的神色,道:“時候不早,哀家也乏了,這便回慈安宮侍候佛祖。” 宗桓抱著蘇漾站起,欠了欠身,道:“兒子恭送母后。” 見到太后驟然沉下的臉,蘇漾想要下去行禮,卻被宗桓禁錮在懷里,怎么也動彈不得,只好以這樣大不敬的姿態,目送太后鸞駕離去。 蘇漾推宗桓的胸膛,嘟囔道:“這下可好,徹底被記恨上了。” 宗桓把他放到白玉石桌上,掀起褲腿查看傷勢,膝蓋上的淤青已經散去,只是尚有青紫的痕跡,在瑩白的肌膚上顯得尤為可怖。 宗桓伸出手輕輕碰了碰,聽到蘇漾嘶了一聲,頓時停下手。 他一字一頓地說:“從今往后,不許再被別人欺負,誰都不行,記住了么。” 蘇漾蹙眉,道:“這豈是我能做到的,旁人要欺負我,除了受著我又能怎么辦。” “這個朕不管,你總是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卻每每叫朕為你心疼,”宗桓捏著他的臉頰,認真道:“這是圣旨,違抗圣旨是要砍腦袋的,你這小崽子可是活膩了,嗯?” 真是不講理,蘇漾撇撇嘴,不甘不愿道:“奴才領命。” 蘇漾仔細想了想,宗桓方才說,從今往后他不能被任何人欺負,也就相當于下了圣旨,全天下的人都不許欺負他,那他豈不是可以在皇宮里橫著走?!管他是貴妃還是公主,見了他都要讓道!! 他頓時眼眸發亮,勾住宗桓的后頸,急急追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這是圣旨?不管是太后還是貴妃,都不能再欺負我,是不是?” 見他終于轉過彎,宗桓輕笑道:“假的。” “你是皇帝,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出口的是不能收回的!”蘇漾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輕嘆道:“你對我這樣好,我要怎么報答你呢……” 耳邊清甜軟糯的嗓音如同一股清泉沖入心田,宗桓將他褲腿放下,往前上一步,將這惑人的妖精壓在白玉石桌上,不忘用手掌擋住他的后腦勺。 阿虹朝周遭做了個手勢,涼亭外的侍衛宮女熟練地背過身去。 “想報答朕,這還不簡單。” 蘇漾瞪大眼眸,見那張俊臉越靠越近,心跳頓時如擂鼓一般快速,兩頰變得緋紅,如同抹了上等脂粉,越發迷惑人心。 宗桓呼吸漸漸變得沉重,這妖精錦緞一般的烏發披散在石桌上,兩頰嫣紅勝似煙霞,泛著水色的黑眸也亮得出奇,叫他險些失了心智。 他將唇附上蘇漾的鎖骨,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蘇漾脊背發麻,頓時癱軟了身子,推搡他的胸膛,低聲道:“別,別在這里。” 宗桓輕輕一笑,道:“好。” ========= 冀北驛站。 黑衣信使跪在地上,拱手道:“武王殿下,太后娘娘從京城加急送來書信,請殿下務必親自過目。” 夜色中,一張冷厲陰鶩的面龐顯露出來,他抬手,便有人將書信送到他手上,信使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宗旭看完后,將那封書信遞與一旁的謀士。 “本王離開的這段時日,京城發生了不少有意思的事,童家寶這枚棄子,竟闖出了一條生路,只是不知道,他如今還肯不肯為本王所用。” 那謀士將信紙放在煤油燈上點燃,笑道:“肯不肯,都得肯。童家寶的身體里,還留有武王府的蠱毒,算算日子,也快到發作的時候了。” 宗旭頓了頓,也微微勾起唇角。 “本王險些忘了。” “只是這【龍鳳臨世】的祥瑞之兆,對殿下多有不利,童家寶被釋放,如今鬧得滿城風雨,已經引起民憤,宗桓為了安撫民心,難保不會公開,屆時百姓相信宗桓是真龍天子,那么便是殿下師出無名。” 宗旭蹙眉,道:“這件事,母后實在多此一舉。” “太后娘娘應是有自己的思量……” 宗旭冷笑一聲,道:“她的思量,她無非是想逼迫宗桓,讓他公開天降異象,龍鳳臨世,到那時童家寶獨占后宮,皇帝沒有子嗣,當然是從本王膝下抱養。” 那謀士感慨:“終究是母子天性,心軟也是在所難免。” 宗旭瞇起眼眸:“她心軟,可本王不會,這皇位本就是本王的,是宗桓用下作的手段奪了去,本王將它奪回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緩緩踱到屋外,望著一輪明月。 “中秋將至,轉眼已是三年,這一次,本王絕不會敗。” ========== 蘇漾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四周是滔天地赤色火焰,熟悉的炙熱灼燒著神魂,原來是鬼域,那座他曾經萬分熟悉的鬼王圣殿。 “蘇兒,蘇兒在哪,有誰看到過吾的蘇兒……” 是墨衍,是那傻子在尋他! “蠢貨,我就在這里,你又瞎了么?”蘇漾急急朝那頭蠢窮奇撲過去,卻怎么也走不到他的身邊,他們明明隔得這樣近,卻好似永遠無法觸及彼此。 “蘇兒……你別躲了,吾認輸,吾真的找不到你,你快出來好不好?” 墨衍手中抱著蘇漾常穿的寒玉瀟瀟,上面尚且殘留著他靈魂的氣味,可那人卻憑空消失一般,任憑他翻遍整個鬼域,也尋不到那只古靈精怪的小鬼。 蘇漾就站在他的對面,看到那雙玄金色的眼眸里盛滿了驚惶不安,還有難以言喻的痛苦神色,呆板的面龐失去了往日的淡定,因為他弄丟了自己的愛人。 “蠢貨……”蘇漾眼眶酸澀,低喃道:“你別怕,我就在這里啊……” 墨衍將臉埋進衣服里,深深嗅了嗅,“蘇兒……”再抬眸時,臉頰上已經出現了一滴晶瑩的淚珠。 墨衍愣了愣,伸手觸了下臉頰,看著指尖的眼淚久久回不過神。 他道:“原來,吾也會哭。” 僅是這一句便叫蘇漾承受不住,他瘋了一般向前跑去,可是無論他怎樣加快速度,卻難以觸及那人哪怕一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頭蠢窮奇如同找不到家的稚童,抱著那件純白的衣衫無聲流淚。 墨衍是上古異獸,是三界為之懼怕的兇獸窮奇,他本該不通情愛,無心無情,是他賦予了他愛的能力,如今卻又完全剝奪,抽身離去。 ——白澤說人沒了心會死,再強大的異獸也是一樣,你偷去了吾的心,可不能走遠,讓吾找不到你,否則吾會死的。 他帶走了這蠢貨的心,他可還能活? 蘇漾癱倒在地,失聲痛哭:“我就在這里啊,傻子,我就在這里,你別哭……” …… “寶兒,寶兒,你怎么了?” 蘇漾驀地睜開眼睛,白皙的臉頰上滿是淚痕,宗桓擔憂地望著他,問:“做噩夢了?” 蘇漾呆愣地點點頭,又緩緩搖搖頭。不是,這人不是他的傻子,可那熟悉的感覺不會錯。 他轉世成了宗桓,也就是說,墨衍死了。 直到此刻,蘇漾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知道這人總會在下一個世界等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被他丟下的人該怎么辦。 他撲進宗桓的懷里,哽咽道:“我是做噩夢了……” 宗桓把人摟緊,深深皺起眉頭。 第7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