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容幽瞬間臉皮發燒,忙不迭道:“我也去下更衣室!” 剛到更衣室門口,容幽看見一個身影很熟悉的人剛好大步從里面走了出來。 定睛一看,這人身形勻稱、面容英俊,是之前做過他一次“騎士”的五星上將封英將軍。封英這回穿著襯衣,別有一種閑適的姿態,就是領口稍微有點亂。 他也看見了容幽,笑了笑,說:“晚上好,小殿下。” 容幽點了點頭,發現他行色匆匆,于是也就沒有多留他寒暄。 結果封英剛走,某扇更衣室的門就打開了,里面又走出來了皇長子容青。他正在重新扣上自己的袖子,臉色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抬頭正好看見容幽,定了定神才說:“小幽,你怎么在這里?” “……”容幽心說我還能在這里干什么!專門來被小明叔叔親嗎?! 容青馬上發現自己問錯了問題,道:“你也來了,我們過去聊吧。” 這時候容幽已經回過神來,心里抓心撓肝,感覺自己仿佛看到了什么秘密,但又不敢當著當事人的面給戳破。于是這時候只能先乖乖做個好弟弟,跟著哥哥找了個地方坐下,把自己選的禮物送了出去。 容青欣然接受了這套書,又道:“小幽第一次送我的禮物,我得藏好,你姐是一定要嫉妒我了。” 容幽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在現場給皇長子送別呢,這件事我能炫耀一輩子。” 容青道:“三兩年就有一次機會,久了你就厭煩了。這也沒什么好送別的,等我回來帶你去玩,這才是高興的時候。” 容幽問:“這次預備出征多久?” “三五個月,這次我不會全程參加,不過是搶個風頭,后面就靠封英收拾攤子罷了。”容青說,“等把那片星系收拾整齊了,你也可以來觀光。” 再一次感受到親哥的溫暖,小黑龍美滋滋的快要冒泡,說:“等我把飛廉區收拾整齊了,我也請大哥過來觀光。” 容青看著他的模樣,忍俊不禁道:“好,我們小幺兒也很有做領主的樣子了。” 第78章 枯萎 因為皇長子隔天一早就要閱兵出征, 因此他也沒有在晚宴上停留太久。這位正主一走, 送別宴也就失去了主要目的,燈光適時地暗了下來,留下的人們開始三三兩兩地分隔開,討論屬于他們的正事。 等到皇女殿下一走,容幽馬上就不想在這里呆著了。實在是他自從來到帝國中央星域, 一直都是數不清的宴會、活動蜂擁而至, 恍惚間他覺得這里的人差不多都是個茶壺, 每天喝水聊天、喝水聊天、喝水聊天…… 于是歸心似箭的小黑龍扯了扯明親王, 低聲道:“回吧。” 諦明便取回自己的外套, 這像是給了一個信號,排隊等著接見的人都很識趣地散了。明親王披上外套,跟容幽從側邊離場。 從月神宮中出來,帝星四季如春的微風便吹拂而過, 容幽愜意道:“大美人,別夜不歸宿了, 快跟我回家。” 諦明低聲悶笑, 不讓容幽大搖大擺地往外走了,還將他擠到墻邊上, 來了個結結實實的壁咚,道:“亂叫什么呢,沒大沒小。” 容幽不亂叫了,左看右看地說:“喂喂,親王殿下, 隨時有人路過的。你這樣隨隨便便非禮人,很容易身敗名裂的你知道嗎……” 親王殿下完全不理會他的忠告,順便湊了過來,將他完全遮蓋在月神宮鏤空的花紋裝飾中,側臉貼著側臉,咬了咬他的耳垂。 容幽道:“你再這樣我要叫人了……” 諦明道:“你叫吧。” “……”容幽還真不敢叫。嫩姜哪兒有老姜的臉皮厚,這里滿宮都是他親戚,萬一被他哥他姐知道他被人堵在墻角下喊“非禮”,他還要不要活了…… 這回輪到明親王極為愜意,慢條斯理地嘗了嘗今天格外“甜蜜”的小黑龍,說:“不如我幫你叫人?” 話音剛落,不遠處巧合般地響起了反重力飛行器的聲音。帝星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使用這種交通工具,這很可能是皇長子或者皇女的座駕,這兩人都還沒離開太久。 容幽嚇了一跳,說:“別別,咱們回去再玩成嗎?” 諦明道:“不成,除非你老實認錯。” 飛行器的燈光已經慢慢照亮了容幽眼前的土地,那邊冒出來的人聲容幽很熟悉,是屬于封英上將的。不過距離太遠,他也聽不見封英具體說了什么。 容幽有點忐忑了,識時務者為俊杰,馬上乖乖認錯道:“我錯了小明叔叔,回去再給你親!” 諦明笑了起來,伸手拂過剛才掉在他發間的一片碎葉,攬過他從側面走,繞過了那道燈光。 不過這地方剛好是個死角,如果不想被人看見他倆躲在這種幽會圣地卿卿我我的,就得暫時等一會兒,讓那架飛行器先開過去。 容幽稍等了一會兒,發現那邊飛行器上下來個人——皇長子下車后走到路邊,似乎還擺了擺手,讓燈光也跟著晃了一晃。 飛行器看起來是在等什么。容青稍微走了兩步,避開了燈光,站在某棵榕樹下,從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個小瓶,倒扣出幾顆藥物仰頭吞下。 陰影處,容幽雙手一緊。他抬頭去看,見到明親王看著自己,微微搖了搖頭。 對于某兩個人躲在陰影里一無所知,容青在樹上靠了一小會兒,仰頭輕輕吁了一口氣,撩起自己的袖口看了一眼—— 在剎那間的燈光映照下,容幽分明地看見他手臂上有龍鱗在粼粼地反射著燈光,但其中又有一大片不是青色,反而是黯淡的灰白。 容幽捂住嘴,看著容青重新將袖口扣好,然后走了回去。這時,封英正扒在車窗前,歪著頭看著容青,又嘀咕了一句什么。 容幽反正沒想過,封英將軍也會有這么純情的一面,那會兒他在狩獵場上意氣風發、輕松取勝的張狂模樣,容幽還記憶猶新著呢…… 容青可能也是笑了,過了一會兒,才按著封英漂亮的腦袋把他塞回了車里,接著拉開門坐了進去。這會兒飛行器才揚長而去了。 這天回去,容幽的心情是有些沉重的。 他看見容青手臂上的龍鱗,第一時間就知道這一定是因為重病,因為神龍在一般情況下是不會以人身顯示出鱗片的,除非是生命受到威脅而不得不這么本能反應。 容幽將明親王按到沙發上坐著,肅容問:“皇長子……我哥是不是也染有枯萎病?” 諦明道:“紅晶戰爭的參與者,99%都有枯萎病,區別只是程度輕重而已。” 容幽心跳都漏了一拍,問:“你……你呢?” “我沒事。”諦明一怔,像是沒想到會被問這個問題,“我屬于1%的例外,你不用擔心這個。” 容幽道:“你……身體不好,難道不是因為紅晶戰爭嗎?” 諦明隔了一會兒,才答道:“我是因為幾十年前的舊疾,早在上一任皇帝剛登基的時候了。” 容幽的心思這才回到皇長子的枯萎病上,但想了半晌,反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能說什么呢? 早在見過皇帝之后,他就應該想到的,當年紅晶戰爭隨行的那么多人啊。白瀚和傅宇都是作為皇長子的隨從而去的,這兩人可以說都因為枯萎病而死,那么皇長子本人又如何幸免呢…… 枯萎病又是公認的絕癥,當年白瀚因病去世的時候,年幼的容幽一天跑遍十幾個醫院,能回復上來的都是拖延時間的療法。但就算拖也是拖不了多久,但凡這世上存在任何辦法的話,銀河帝國的皇帝陛下也不可能病成現在這個樣子。 過了很久,容幽才忽然說:“這不公平。” 諦明輕輕攬過他。 容幽說:“紅晶戰爭那會兒,我哥才十幾歲,他能做什么主?紅晶要詛咒侵略者,我可以理解,但為什么連一個隨軍的孩子也不放過?他這么好,而且現在才剛進入人生的巔峰時期,憑什么就要因為別人的錯誤而輕易葬送一生……” “戰爭是以國家為主體,也以國家為整體。既然某個部分因為戰爭而攫取到利益,自然也要有某個部分承擔應有的犧牲,哪有公平不公平的說法。”明親王說。 容幽:“……” 這只親王根本沒一點安慰人的天賦,簡直冷心冷肺,小黑龍聽完以后更難過了。 諦明看了看,嘆氣道:“我認輸了,小幽,要怎么做你才能開心起來?” 容幽道:“你讓我靜一會兒就好。” “不好。”諦明說,“你可以靜一會兒,但不能邊安靜邊難過。” 容幽道:“謝謝你了小明叔叔,我哥得了絕癥!”我想不難過就不難過嗎?! 明親王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悄沒聲息地讓人推過來一車甜品。 ——以車為單位的甜品。 容幽:“……” “吃吧,苯乙胺能夠提升塞洛托寧的水平,就不那么難過了。”諦明嘆了口氣,“見過皇帝,你難過一次,見過皇后,你難過一次,看見你哥,你又難過了。我已經使完了渾身解數,實在沒有辦法了,哄小孩太難,你幫忙個忙哄一下你自己吧。” 這也太敷衍了吧!居然還可以有這種cao作的嗎?! 容幽覺得匪夷所思、啼笑皆非,盯著小明叔叔半天,說:“我……你……” 諦明無奈地笑了笑,拆了個巧克力棒強行塞進他手里,接著道:“到底還是年輕。小幽,人皆有一死。到了某個時候,你會在短時間內經歷很多族人的突然離世,你看著他們從滿堂熱鬧,慢慢沉寂下來,又變成零星健在,你學會和人聊共同的逝世老友,然后看得再淡些,也就不會因此消沉了。” 戰爭,容幽已經見過了,可是他畢竟沒有經歷過歲月——這兩者都能輕易取走人的性命,但不同點是:前者還容許人奮力抗爭一下,爭取更好的結局,但后者卻無形無象,沒有絲毫討價還價的余地。 容幽無言以對,半晌后說:“至少你不會輕易離開我,不是嗎?” 他在下意識地尋求一個承諾。 諦明點頭道:“從前猶豫不決,又輕易放棄,是我做過最錯誤的決定之一。我當然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容幽也嘆了口氣,說:“小明叔叔,你經歷真的很豐富,你到底幾歲啦?” “……” 足足兩分鐘后,明親王道:“死亡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時間也只是個沒有意義的滴漏。例如對朱雀來說,每一次涅槃更換rou體,都是一次新生,過去種種就譬如朝露,隨著記憶一起黯然失色。比如黎耀的實際生命長度已經超過五千年,但他們普遍認為壽命要從上一次涅槃新生開始算,所以他今年二十六歲。” 容幽面無表情道:“然后呢?” 諦明道:“我今年三十六歲。” 嘎嘣,容幽把手里的巧克力棒捏碎了。 第79章 放肆 銀河歷6193年新年, 銀河帝國再次迎接新年。 龍衛三上不算是大張旗鼓, 但也張燈結彩地慶祝了一番。守歲那個晚上,皇帝特地解除了空禁令,于是夜空當中開始悠閑地飄過很多娛樂節目——都被做成影像投放在天上,方圓幾公里的人都可以抬頭看到。 公爵容幽跟著明親王,兩人這一天什么人的邀請也沒答應, 就白龍魚服地去聽了一場演唱會。 演唱的是朱雀帝國來的歌星, 那歌聲極具穿透力, 仿佛要扎入人的靈魂里去。 中場休息的時候, 容幽感嘆:“這才叫響遏行云。我很小的時候就聽說朱雀人唱歌怎么怎么好聽, 過去二十年了,終于圓了兒時一個愿望……” 諦明道:“還有什么愿望,說來聽聽。” 容幽想了想,說:“還有一個是考上馴龍師, 然后靠證件混吃等死……咳,現在已經不想它了。” 諦明笑了起來, 道:“這個愿望你已經自己實現了。有什么是你還沒有實現的?” 容幽說:“沒了。” 其實去年新年的時候, 諦明一聲不吭地走了,留下容幽和霜樓兩個人擠在人群里過新年。海盜還沒有來的那一瞬間, 容幽心里有個愿望,是想聽青先生說一句“新年快樂”。 不過,這些都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