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容幽說:“你爹當年就已經有三十六個兒子了吧……” “咳,說不定當時還有幾個是肚子里的,我記得了。”傅定說,“不過我爹應該對那位許大姐是真愛,因為在傅宇出生之后,足足十多年,我爹都沒有新的孩子出生。所以在我們家,排行三十六以下的兄弟都很老了,但是之后的兄弟都還算年輕。” “真愛的保質期也就十年。”霜樓忽然冷冷插嘴,“之后又生了整整一百個兒子。” 室內有點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 傅定咳了一聲,說:“嗯,也不能用一個特例概括所有男人。我覺得容幽這樣的,明顯就很長情。” 室內更沉默了。 傅定不明所以,小心地分別看了看容幽和霜樓的臉色。 還是容幽用新的話題打破了沉默,說:“傅定,你方便幫我查一下傅宇失蹤的事情嗎?” 傅定說:“這件事應該也曾經鬧得很大,但是我爹這些年諱莫如深,已經沒人敢提起我這位三十七哥了。我要查的話,你得給我點時間。” “謝謝你,”容幽說,“我這里要去做另一件事。既然當年許院長……不,傅宇是那種四面楚歌,只有一個白瀚在幫助的情況,那么他要找人做整容手術就沒有別的渠道,很可能是地下非法交易。我要去找找看,當年那個醫生是不是還在。假如他還在,或許他會知道些什么。” 霜樓說:“我知道這里的黑市,你跟我走。” 最早的時候,容幽是不相信銀河帝國的帝都也能有黑市的。 但是他后來發現自己顯然太天真,越是這種富麗堂皇的地方,里面的人就越需要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幕布,幫他們擋一擋正在自己手里交易著的東西。 而黑市的醫生往往會有自己的賬簿,防的是有雇主存心殺人滅口。容幽想找的,就是記載有“傅宇”這個名字的賬本。 在這里,手藝很好的整容醫生明顯是搶手貨中的搶手貨,當容幽問起二十年前的醫生時,還有情報人員能夠如數家珍地念出來。 不過,當他們道明來意,準備去找這位醫生時,容幽被黑市的人攔住了。對方表示:“既然不是想來做手術,那么一次只能進去一個人。我們更愿意相信本地人,至于原因嘛,你們想必也知道。” 霜樓回過頭,微微對容幽搖頭,示意他可以先走。 容幽知道霜樓的本領,這個黑市里的人恐怕也沒膽量動明親王的心腹,于是比了個手勢,便走出去等候。 在等霜樓的時間里,還有兩撥人在跟蹤容幽——這就未免太小看人了,恐怕是以貌取人,把容幽當做了剛出茅廬的小少爺。 容幽理都不理,主動走進一家小店,點了一份面條,坐在窗邊光明正大地刷起了新聞。 上菜時,服務生走得近了一些,立刻觸發了容幽的警覺,抬頭看了他一眼。 服務生看起來頗為好心,低聲說:“先生是剛從監獄還是軍隊里出來?我哥那時候也是這樣緊張。我只是想提醒你,外面有兩個人是本地的小偷,剛才一直在張望你,等會兒你用完飯,請小心走大路,別再來我們這了。”說完,又免費給他上了一杯檸檬水。 容幽無動于衷,自顧自將面吃完,才將水一飲而盡。 遠處,服務生向外比了個手勢:兩倍劑量,大象這個時候都該困了。 這一邊,容幽已經起身向外走,剛出門就被迎面而來的兩個人直接撞了上來。 來人都已經握住了口袋里的武器,正準備一口氣從左右分別制住容幽的雙手,忽然就感覺一股無形的力道從前向后撲來,硬生生將自己推飛到了空中。 容幽兩手還插在口袋里,走出店外的步伐都沒變過,依然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幽深的雙眼里似乎根本看不見那兩個人影。隨著他精神力一收,這兩個人凌空轉體幾圈,直接被摜到了對面的墻上摔下來。 其中一個人倒是頗有骨氣,一聲不吭地抽出囊中白刃,直接撲了上來。 這對如今的容幽來說簡直司空見慣,他伸出一只手,在側身閃躲的同時精神力一刺,對方那把武器就脫手而出,落入了他的手里。 容幽反手扣著刀,用精神力作弊,將它在掌中耍了兩個刀花,說:“你們招惹錯人了。” 說完,這把刀便飛旋而出,剛剛好將對方的小腿給釘在了地上。 另一個人才剛剛從墻下爬起來,看得目瞪口呆。 容幽看著他說:“愣著干什么,想請我吃飯?” 對方如夢初醒,連忙沖過來扶起同伴,一瘸一拐地走了。 容幽解決完兩個不長眼的小賊,徑直向著一條巷道走去。 穿過明亮的街區,他看到一支反重力懸浮車隊正停在那里,侍衛們紛紛注意到了他,前來攔截。 容幽徑直從當中穿過,用精神力分開這些人,隨后就聽到了他們手中武器上膛的聲音。侍衛隊長道:“立刻停下腳步,否則我們將以沖撞車駕的名義,將你就地格殺!” 話音剛落,車中有一個人忽然說:“退下吧,殿下認識他。” 整齊的“嘩啦”一聲,所有武器立刻下垂了,侍衛們紛紛散開。 容幽慢慢走到車前,玻璃是單面的,他看不見里面。但他知道有位老熟人在里面,因為剛才的精神力波動他是不會認錯的。 “殿下別來無恙,連老習慣也沒有改。”容幽對著車窗說,“每次我遇到什么情況,您總是喜歡看看;剛來時勸我離開這里的那封信,想必也是您的授意。過去一年多也是承蒙您的關照了,不過,我現在已經不需要這個了。” 車內良久沒有聲音,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正是什么神色。 容幽的心里忽然覺得很是快意,又說:“有位先生當年說的沒有錯,龍是從來不需要依靠別人的存在。雖然有些溫暖聽上去很美好,不過未必就是龍想要的。” 他說完,伸手敲了敲車窗,示意里面的人將窗降下來一點。 但里面卻沒有動靜。 容幽的精神力靜靜摸上了車窗,感覺到里面也有一股力量無聲地蔓延過來,阻止了他的動作。 兩人在沉默中微微較勁了一會兒,容幽陡然間收走了全部力道。 等里面的人同樣撤回時,容幽又突然打了個回馬槍,一擊將車玻璃打出了裂紋。 透過模糊的裂痕,他看見了諦明。 諦明并沒有看他,因此只能看見側臉。他靠坐在座位上,雙目微合,這個時候終于開口了:“小幽。” 第一聲呼喚出口,過去一年間所有的回憶忽然間紛至沓來。 那些溫暖和決絕都不是假的,都曾經存在過,曾經讓人高興過、惆悵過、緊張過、動容過。 鷹山下的樹蔭,白汀湖上的煙花,鯉魚與美酒,災難后一個溫暖的懷抱。 以及離別時的沉默。 “殿下那時候恐怕忘記了一件事,我來替您補上。”容幽說,“‘再見’。” 他說完,從懷中取出一片龍鱗——正是諦明臨別前給他的那片青色龍鱗。 容幽將它直接丟到了旁邊侍衛隊長的懷里,然后冷酷地說:“分手費就免了。我連您都不稀罕了……還稀罕一個死物做什么。” 第44章 龍鱗 容幽說完, 車內一陣迫人的寂靜。 侍衛隊長十分震驚, 但不敢有所動作,只能捧著龍鱗恭敬地低著頭。 許久后,諦明才說道:“既然已經給了出去,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你若是不想要,找個湖沉了就是。” 他說完, 侍衛隊長又將龍鱗雙手捧了回來。 容幽不接, 侍衛隊長的額上就滲出了冷汗, 上前一步, 單膝跪在他面前, 帶著卑微的祈求色彩。 ——一模一樣,明親王這一點和過去一模一樣。他永遠都能找到并利用別人唯一可能妥協的軟肋。 容幽原本只是對家臣和奴仆這種存在感到不舒服,但現在這已經上升到了厭惡。 “好啊。”容幽淡淡地說。 這一刻他確實是這樣決定的。 他接過龍鱗,也沒有再說什么拒絕的話, 但他早已經充分表達過了自己的不屑。 這時,車內有個女人說道:“殿下, 此人未免也太過傲慢無禮, 就這樣放他離開嗎?” 這輛車本應該隔音,可惜她的話全都被容幽聽見了。 未等諦明回答, 容幽就說道:“看來殿下依然繁忙的很,既然佳人在側,那么我就不打擾了。” 當容幽轉身離開的時候,才聽見背后的諦明說:“容幽,我很抱歉。但我們已經結束了。” 他依舊聲音寂然, 不辨喜怒,只是聽來讓人無端心中惘然。 容幽步伐一頓,忽然感到一陣無言的難堪。 ——明親王根本已經不在乎了,自己卻還在擺著一張嫉妒得不行的丑陋嘴臉,實在是太狼狽了…… 明親王的車駕離開后,有一名侍女過來向容幽問好,并說:“容先生,我家主人想邀請您過去說說話,請您務必賞臉。” 容幽問:“你家主人是誰?” 侍女道:“主人姓容。” 這名侍女披著絲綢,第二重外衣的袖口繡有蕾絲花紋,低頭時耳環上的飾物刻著特殊標記。容幽心中一動,知道自己遇到了真正的皇室中人。 他點了點頭,隨這名侍女走過去時,見到一輛馬車停靠在路邊——是一輛真正的復古式馬車,底盤離地至少有三十公分,前方的車夫還拿著條鞭子。只是拉車的是一頭長著蝙蝠翅膀的水晶龍,恐怕是實驗室里新出的龍種。 “你姓容?”馬車里有個女性的聲音問。 容幽道:“我叫容幽,只是個平民。” 女子笑了起來,她的聲音頗為沙啞,但是很有韻味。她說道:“到車里來,小龍,我們認識一下。我很久沒見到過面對明親王也可以這樣不卑不亢的人物了。” 侍女躬身拉開了車門,只見里頭先是一道珠簾。容幽便撩開珠簾,坐進馬車里——里面比他想象中要寬敞許多。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位身著半制式軍裝的高貴女性,一頭黑發高高束起,銀灰色的雙眼深邃而犀利,靜靜打量著容幽。她是龍裔,容幽在一瞬間就感受到了屬于神龍的氣息,她還年輕,但朝氣蓬勃,又兼有上位者的氣勢。 這時,她說:“小龍,我也姓容,我名昭,對外的時候會用易妮德這個名字。你說你只是個平民,但你身上……有著我很熟悉的味道。” 易妮德——一個耳熟能詳的名字,她就是銀河帝國的皇長女殿下。現年23歲,已經開始掌管部分朝政,在政治和科技領域都很有建樹,雖然面向全帝國說話的次數并不多,但因為外貌上的優勢,反而在民間很有支持率。 容幽剛想行禮,容昭就說:“在我這里沒那么多俗禮。你坐近一點,你身上是什么香味?” 容幽照做以后,就說:“可能是迷竹吧。” 前段時間準備出行,他將諦明送的龍鱗、迷竹還有急救裝置都帶了過來。迷竹的香薰很濃,可能是一起放在箱子里,就染到衣服上了。 容昭聽到是迷竹,目光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說:“難怪……你身上有和明親王一樣的味道。真是少見,他那樣的人,也會允許別人染上相似的氣息,看來確實是待你很不一般。” “……” 容幽啞然,他從來不知道在神龍的社會里,就連分享一點氣味都很難得——這些龍到底是有多霸道多自私啊? “我和明親王殿下,我們本就沒有多大關聯。”容幽解釋道,“您或許是誤會了什么。” 皇女又低低地笑了一聲,戲謔道:“你可真是沒有自覺,他分明已經把你看得和性命一樣重要了。像剛才那種情況,如果你是對我這樣說話,我怕是要……啊呀,抱歉,我不是想恐嚇你。總之,你剛才實在大膽,這么對明親王說話,可是連我父王都沒有過。” 容幽倒沒有介意這個,只是說:“這件事本就是他有錯在先。” 皇女“哦?”了一聲,像是突然很感興趣,傾身過來問:“怎么,多大的錯。他連護心鱗都給了你,還是不能原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