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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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見面,曹宗渭面色冷冰到極點,這個女人與他“偶遇”的方式果然很特別,過會子她是不是要說無意間聽到他在長明燈面前悼念亡祖母說的話,然后感同身受? 賀云昭看見曹宗渭的那一刻也愣了,她連忙擦了擦眼睛,生怕被他看出破綻,道了一聲“侯爺”。 曹宗渭下了三級石階,緩緩走到賀云昭面前,勾起左邊嘴角笑了笑,道:“真巧?!?/br> 賀云昭從曹宗渭眼里看到了不屑和鄙夷,甚至還有點怒氣,難道她什么時候招惹他了? 意識到“曹叔叔”已經變成了陌生的武定侯,賀云昭再不敢似孩提時那般親熱地對待曹宗渭,不自覺退了一步,防備道:“是巧了,侯爺若無他事,妾身先……” 不待賀云昭把話說完,曹宗渭一把將人推倒在墻上,掐著她的下頜,虎口正對她的下巴,仔細打量她今日的裝扮。 今日禮佛,來的是清凈圣地,賀云昭今日穿的很素凈,月白文心蘭緙絲褙子,配淡綠色的縐紗裙子,一根玉簪斜插在頭上,脖子上戴著一顆荷葉上露珠大小的瑪瑙,邊上陪襯幾顆翡翠玉珠,清新淡雅的打扮撞上艷美的五官,像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從畫中入了凡塵。 曹宗渭不得不承認,何云昭這個女人容貌無可挑剔,可俗可雅,加上她眼里含著以假亂真的傷痛之情,讓人有幾分心動憐惜,還真叫人有些舍不得。 不過,這個女人他不可能會喜歡,不僅不會喜歡還會讓她安分守己,老老實實把忠信伯府的顏面給保護好了。 賀云昭頓覺下巴吃痛,臉頰被掐得鼓起來,嘟著嘴掙扎道:“松開!這是鎮國寺!” 呸!什么曹叔叔!沒想到在孩子面前是那副正經模樣,在別人面前卻是痞子樣,哪里有點長輩的樣子! 賀云昭對曹宗渭半點對長輩的敬畏之情都沒有了,若非這副身子太弱了,按她以前的脾氣和力氣,早一把推開他,一腳踹到他命根子上! 賀云昭被他鉗制的死死的,曹宗渭靠近一步,幾乎是壓著她的身體,眼底一片陰郁道:“你千不該萬不該,最不該跟蹤到我祖母的長明燈前。我不管你是不是真替我難過,守好你忠信伯夫人的身份!” 賀云昭漸漸明白過來,這廝怕是以為她對他有非分之想。 賀云昭費盡力氣張嘴道:“侯爺好厚的臉皮!我方才遇見賀同知家的夫人,她告訴我她女兒病重危及性命,悲傷難抑,一番傾訴引得我思念亡母,這才哀思難止,哭紅了眼,與你又有什么干系?” 曹宗渭皺了皺眉,想起了賀家的小女兒,算算年紀今年也該十三歲了吧?他記得這小丫頭六七歲的時候,他的妻子將將生了小兒子去世,他好像也不難過,只是一個月里都沒笑過。去了賀家之后,小云昭摟著他脖子躲著漫談的大人們,在他耳邊悄悄道“曹叔叔,你別難過,以后卿卿給你做妻子”。 那是曹宗渭亡妻去世后的第一個笑容,他笑著拍了拍賀云昭的腦袋,還親了親她的臉頰,把她抱到肩頭玩了一個下午。 這兩年他愈發忙了,回京時候不多,忽然之間聽到小丫頭病重的消息,竟然有一絲絲難過。 賀云昭正趁曹宗渭走神之際,重砍他的手腕,抬起左腳就要踢他右小腿。 到底是軍中出來的人物,曹宗渭立即反應過來,拿被劈得酸痛的手腕去擋賀云昭的左腿,哪知賀云昭收了左腿,伸出右腿踢在了曹宗渭左小腿上。 曹宗渭膝蓋一彎,差點跪了下去,賀云昭及時抽身溜出去,轉了個圈穩穩當當地望著他道:“倒不用侯爺真跪下,這就算你給我賠禮道歉了!”說完,轉身就跑了。 好一招聲東擊西!曹宗渭站直了身子,定定地看著那抹清麗的背影,飄逸的長裙,抹了抹鼻子,指尖還有她臉上脂粉的香味,是清香的茉莉。 但愿何云昭今天沒有騙他才好,否則他不會容忍別人這般戲耍他。 曹宗渭眨眼閉眸的時候,腦子里印著賀家小姑娘的小臉蛋,驀地發現賀云昭、何云昭,名字竟然這般相似,長相打扮也有些形似,也難怪賀夫人會同她提起自己女兒的事,只怕是觸景生情的緣故。 從鎮國寺出來后,曹宗渭騎著馬去了賀家,探望病重的“賀云昭”。而賀云昭本人,則回了忠信伯府。 ☆、第十二章 賀云昭回了忠信伯府后很快就把曹宗渭的事拋卻腦后了,現在她一心只想著報仇,以及探查何云昭的狀況。 就賀云昭在鎮國寺所知而言,她覺著何云昭的情況不太好,只可惜這種事完全沒有頭緒,連大夫都束手無措,否則她真不想婆母死掉。 想了又想,賀云昭打算去賀家親自看一眼,只是不曉得甄氏肯不肯見陌生人。以她對甄氏的了解,母親應當是不大愿意結交好友,賀家現在狀況也不太好,內宅一切也都要人cao持,只怕難得見到何云昭了。 抱著極小的希望,賀云昭還是讓人送了帖子給賀家,略表了對賀家千金的憐惜之情,意欲探望一番。 事情過去五天,帖子果然沒有回音。賀云昭就知道暫時見不著何蕓招了,若還要等她消息,須得等到下個月甄氏去鎮國寺上香的時候才行。 苦悶郁積,賀云昭接連幾日心情不佳,連著給甄管事送了幾道“催命符”去,甄業召集人手沒日沒夜地核對冊子,整整五日才核對完畢,把丟失的、損壞的一一清點出來,歸入冊子。 那些被沈蘭芝和沈玉憐要去的東西,甄管事親自帶著人去全部要了回來,據說迎春居和秋水苑幾乎都被搬空了。 這事鬧出了很大的動靜,賀云昭在正院正房都聽見丫鬟們議論,說一件件地貴重物品從那兩間院子搬出來,不曉得的還以為是正室夫人要搬院子呢。 聽到這消息的時候,賀云昭正在查看府里的賬本,有些爛賬是算不清了,她也不打算計較,忠信伯府好不好跟她沒有關系,她只要能保證下人聽話,不給她報仇的事添亂就行了。 核賬的時候,賀云昭與林永連有過幾次來往。新夫人恩威并濟的手段讓林永連很是信服,他不僅十分配合,態度也很尊重。 可見賀云昭識人是沒有錯的。 賀云昭查完了兩本,文蘭急匆匆地進來,稟道:“夫人,迎春居那邊鬧起來了?!?/br> “哦?鬧什么?” “沈姨娘不準甄管事再帶人去搬東西了,甄管事派來的人說,姨娘披頭散發地擋在屋門口,誰也進不去。” 把茶杯狠狠地砸在桌上,賀云昭猛然起身道:“就怕她乖乖從命了,帶上四個粗使婆子跟我去看看?!?/br> 賀云昭說了這話,文蘭和文蓮都松了一口氣,沈姨娘太過難纏,她們真怕規矩就斷在姨娘這兒,往后又是一團糟。 賀云昭帶著一行人浩浩湯湯去了迎春居,甄業見了夫人,抹了把臉,狠狠地松了口氣,新夫人不好惹,姨娘也不好惹,他夾在中間這是兩頭難辦! 甄業狗腿地給賀云昭行了禮,為難地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朝賀云昭投了個求救的眼神過去。 賀云昭冷淡地看他一眼,也不大搭理,帶著丫鬟婆子就往屋里去。 沈蘭芝見賀云昭來了,動也不動,坐在門檻上掩面抽泣。 賀云昭往里面看了一眼,以前擺著的老檀木桌子和黃花梨的圈椅都不見了,空空蕩蕩看起來凄涼極了。 也難怪沈蘭芝會心痛至此,霸占了這些年的寶貝,一下子都吐出來,豈不是在她心頭割rou? 賀云昭走上前去,站在沈蘭芝面前,道:“起來。” 沈蘭芝到底還是懼怕新夫人,乖乖地站起來,死死地等著賀云昭。 賀云昭完全無視沈蘭芝的眼神,對身后的人道:“給我繼續搬,我看今天誰敢攔!” 沈蘭芝下意識又要攔在門口,賀云昭指著里面的嵌貝流光閣簾、金絲錦織珊瑚毯道:“這兩件如何得來的,不如姨娘說給我聽聽?若是伯爺賞的我也無話可說,冊子上總會記著,若不是,你給我說說庫房里的東西怎么會跑到姨娘屋里來?莫非姨娘和管事勾結,貪墨伯府的東西?” 甄業最怕擔責,小跑兩步上前,撲通跪在賀云昭跟前,要不是礙著人多,恨不得把夫人的腿抱著才好,他光哭不落淚嚎叫道:“夫人明察!小的怎敢做出這種背主的事?小的定多只是看管不力失職,任由下面的人和姨娘勾結,昧了庫房的東西,若說是小的與姨娘一起作jian犯科,那是萬萬不敢的??!” 沈蘭芝氣的差點蹦起來,叉腰顫著唇指著甄業“你你你”了半天,若非旁邊的丫鬟合春合菊二人扶的及時,只怕就要摔倒。 賀云昭見沈蘭芝面色蒼白,嚇得不輕,大聲吩咐道:“來人,扶沈姨娘去我院里休息,把大夫也請到修齊院去?!?/br> 文蘭一招手,旁邊的婆子一擁而上,把沈蘭芝架了出來,甄業站起來招呼后面的人趕緊進去按冊子搬東西。 沈蘭芝嗷嗷大喊,迎春居的婆子mama們都曉得這是事姨娘做的不對,只要哪個沾上,就能蓋上“偷盜”的罪名,故無人上前忤逆賀云昭。 沈蘭芝才被架下了臺階,迎春居門口赫然出現三個人,程懷仁氣喘吁吁地跑進院子,沈玉憐白著臉跟在后面,還有大氣不喘的曹宗渭。 程懷仁一見沈蘭芝被下人那般對待,沖過去推開幾個粗胳膊的婆子,惡狠狠道:“滾!” 沈蘭芝像瞬間得救,抱著程懷仁的手臂道:“兒啊,何蕓招她、她要我的命??!” 曹宗渭冷眼瞧著,姨娘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說話太沒有分寸,新夫人下手貌似也有點過分,沈蘭芝畢竟是程懷仁的生母,在下人面前這般折辱她,太傷顏面。 賀云昭淡定地走到程懷仁面前,看了沈玉憐一眼,勾唇笑道:“原來是憐姐兒去把仁哥兒叫回來了。”難怪說沈玉憐不在呢,原來搬救兵去了。 沈玉憐仰頭看著賀云昭,咬著唇楚楚道:“我不能看著夫人欺負姑姑!” 賀云昭大笑,直言道:“你是不忍心看著你房里的那些東西被搬走吧?怎么,甄管事拿走不屬于你東西,你心痛了?當初不問自取的時候沒覺得羞恥嗎?” “你!”沈玉憐小臉發白,可惜想不出辯駁的話,死死咬唇半晌才低聲道:“我沒有不問自??!” 不問自取是為盜,在這么多人面前,她不能承認自己是偷盜之人。 賀云昭長長地“哦”了一聲,道:“那請你解釋下百寶嵌柜怎么在你的房里?這冊子上卻沒有取出的記錄,按說這柜子應該在庫房里的。” 甄業忙跳出來解釋道:“夫人!這事小的不知啊,這柜子可不是從小的手里出去的!” 沈玉憐啪嗒地落著眼淚,低著頭說不出話,瘦弱的雙肩顫抖著,看得程懷仁心頭一痛。 程懷仁抿了抿唇,道:“母親,此事怪我,是我覺著柜子適合姑娘家的用,只知會了管事一句就拿去了,并沒有記在冊上?!?/br> 冷笑一聲,賀云昭道:“我只問你一遍,此話當真?亦或是你在替姨娘和憐姐兒受罪?” 程懷仁無所畏懼地揚起頭,道:“當真,和姨娘表妹都沒有關系,是兒子的不是?!彼歉镂ㄒ坏纳贍?,這些東西他動了又怎么樣? 賀云昭冷冷地打量了程懷仁一眼,道:“好得很!尚未繼承家業就把自己當男主子看了,說好聽點叫沒規矩,說難聽就是目中無父,是家賊!此乃你今天第一等罪,第二等罪,言而無信,答應我不再插手內宅庶務專心讀書,受人一攛掇便連師長也不顧,棄了學堂就往家來與我針鋒相對,你眼里可有老師,可有嫡母?!” 程懷仁作揖道:“族學里,先生許了我來。侯爺在此,母親不信可以問。” 曹宗渭正抱臂看戲,欲在賀云昭出言不端之時再插手,卻沒想到程懷仁就這么把他拖進來了,于是上前一步,正要開口道“是”,把今天這事大事化小解決了。 哪曉得賀云昭兩指并攏指著曹宗渭呵道:“你住口!你若這般包庇仁哥兒,把忠信伯府唯一的哥兒養歪了,如何對得起伯爺?難道你要程家列祖列宗在天上罵死伯爺嗎?!” 這番擲地有聲的訓斥使曹宗渭傻了眼,也真切地勾起了他的愧疚之情,若是程志達還清醒著,必不愿見到府里唯一的兒子變成這種小人。 曹宗渭本來面對著賀云昭,非常識時務地側身看著程懷仁,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母親說的很對,懷仁,你心疼你姨娘我可以理解,但大道不可失,規矩不能亂?!?/br> 連曹宗渭都不幫著說話,程懷仁羞愧得紅了臉,亦覺著賀云昭太不顧及他的顏面,嘴硬道:“母親教訓的是,兒子愿意認錯受罰。只是母親不該百般為難姨娘,還讓下人欺辱姨娘,怎么說姨娘也是府里的半個主子,怎能任由婆子們那樣對待?兒子看了難免生氣,這才沖動做錯了事。” 賀云昭不疾不徐道:“看來你這罪責上還要加上一條,真不知道程家先人要是看到唯一的后人是這種沖動無腦的性子,放不放心把程家交給你!” 程懷仁隱隱發怒,十分不滿賀云昭的指責,音量陡然升高道:“母親不仁在前,又何怪兒子沖動?” 冷笑兩聲,賀云昭朝沈蘭芝看了一眼,她讓婆子把人架到正院,真的羞辱姨娘了嗎?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賀云昭走到程懷仁身邊,與他對視道:“你好生問問姨娘,我為什么要讓人把她架走。院里十幾個丫鬟婆子,有正院的人,也有這迎春居的人,我總不可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假話?!?/br> 賀云昭這話說出口,意味著錯處必然在沈蘭芝身上了,可下人那般架著姨娘,程懷仁就不信賀云昭半點沒有錯處。 前幾日賀云昭打臉的話還縈繞在耳邊,程懷仁沉默了半晌都沒問,還是沈玉憐開的口,對著沈蘭芝道:“姑姑,有表哥給你撐腰,沒人能欺負得了你!您快說是怎么回事?!?/br> 沈蘭芝支支吾吾說不出口,賀云昭佯裝后怕道:“好在發生在院里,十幾雙眼睛都看著,若是發生在屋里,我可真說不清了。” 程懷仁皺眉道:“請母親告訴兒子,何故要下人那般架著姨娘。” 賀云昭隨意指了迎春居的一個丫鬟,道:“你來說?!倍笥洲D頭對程懷仁道:“從我口里說出來,你難免會覺得下人受我威逼,不敢強出頭,不如聽聽姨娘院里的人怎么說?!?/br> 程懷仁無言,算是默許。 一眾人都看著那模樣不出挑梳著丫髻的小丫鬟,只聽她顫抖道:“回……回主子,管事來搬東西,姨娘不讓,夫、夫人親自來看著,姨娘還攔在門口,然后……然后夫人見姨娘身體不大好,就讓人把姨娘送正院去,請大夫來瞧?!?/br> 這丫鬟說話還算利索,賀云昭滿意地點點頭,又看了程懷仁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