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什么都沒有做，只是平靜地看著湯靖川，滿滿地，眼底竟然生出一絲……嘲諷。

    湯靖川呆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天崇，他看不懂天崇的眼神，也理解不了天崇的行為，但他知道天崇是故意的，故意不治療，故意不用涅槃符石，這個孩子在尋死。

    最后，他眼睜睜地看著眼中的生命之火熄滅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曾經(jīng)綻放的神采，永遠(yuǎn)地歸于虛無。

    “為什么……”湯靖川已經(jīng)處于崩碎的邊緣，他嘶吼道，“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

    在場所有人都在問著同樣一個問題。

    為什么，為什么沈悟非要對天崇下手，為什么天崇不自救，為什么他們的計劃會朝著完全預(yù)料不到的方向發(fā)展，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

    “悟非……你做了什么……”喬驚霆顫聲問道，“你瘋了嗎……”

    喬瑞都用陰沉地目光看著沈悟非：“他已經(jīng)不是沈悟非了?！?/br>
    沈悟非扔掉了手里的刀，突然仰頭大笑，那笑聲病態(tài)而陰森，活脫脫像一個瘋子，這狂妄的、詭異的、宛若地獄羅剎一般的笑聲，他們并不陌生，曾經(jīng)他們在涿鹿之野的戰(zhàn)場上聽過。

    沈悟非的長發(fā)無風(fēng)自動，在空氣中幽幽招搖，他的臉上浮現(xiàn)了一塊青灰色的胎記，足足覆蓋了半張臉，讓他的臉呈現(xiàn)陰陽兩面，他的五官并沒有變化，可神態(tài)再也找不出一絲一毫屬于沈悟非的影子，現(xiàn)在的他，神情寫滿陰毒狠戾，一雙眼睛更是像極了毒蛇，僅僅是被他看著，都令人渾身發(fā)抖。

    而他頭頂頂著的名字，也已經(jīng)不再是“沈悟非”。

    眼前這個人，從頭到腳，都不再是沈悟非，他是——貝覺明！

    趙墨濃安靜地站在了這個人身后，他臉上的表情，證明他事先知道一切。

    而其他人已經(jīng)要瘋了，尤其是對于驚雷眾人來說，恨不能這是一場噩夢。

    為什么，為什么他們熟悉的同伴會變成另外一個人？那戴著面具的貝覺明又是誰？！

    喬驚霆悲憤地大吼一聲：“貝覺明，這是你耍的花招！你干了什么？！悟非呢？！你把悟非弄哪兒去了？！”

    那個戴著面具的貝覺明卻無動于衷。

    反而是陰陽臉的貝覺明，還在怪異地笑著：“呵呵呵呵，終于能跟你們見面了，我等著一天，也等了很久呢。”

    韓開予臉色慘敗如紙，聲音更是抖得不成樣子：“怎么回事？這是怎么回事？悟非為什么變成了……他？”

    這個問題在場每一個人都在問，他們要瘋了！

    喬瑞都沉聲道：“沈悟非的第二人格就是貝覺明，他一直在利用這兩個身份cao控著一切?！彼噶酥复髦婢叩呢愑X明，“那個，應(yīng)該就是他身為核心人物的外掛物品，只是一個假的幌子罷了?！?/br>
    戴面具的貝覺明毫無反應(yīng)。

    貝覺明陰笑道：“還是你聰明，其實你很早已經(jīng)懷疑我了吧，可惜，一直沒找到機會殺掉你?！?/br>
    “你是不敢殺我吧，殺了我，你就無法借力禪者之心除掉江城?！?/br>
    “哈哈哈哈，我真喜歡你的聰明。”

    喬瑞都握緊了拳頭，臉色極其難看。

    喬驚霆卻震驚得幾乎要站不穩(wěn)，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貝覺明笑道：“你們都很聽我的話，最不聽話的，反而是我身體里的那個孬種，哈哈哈哈哈……但現(xiàn)在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已經(jīng)是ace了。”

    沒錯，殺掉天崇的貝覺明，已經(jīng)是ace了。

    喬驚霆回憶起跟貝覺明有關(guān)的一切，突然發(fā)現(xiàn)，所有事情的所有疑點，都可以一一串聯(lián)起來。

    貝覺明和沈悟非從來沒有同時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

    涿鹿之野一戰(zhàn)，沈悟非力竭躲進狩獵副本，然后貝覺明就出現(xiàn)了。第二次大戰(zhàn)也是一樣的，他們?nèi)ゾ踞砭软n開予，沈悟非當(dāng)時也不在，而他最為不理解的就是當(dāng)時貝覺明撤退的理由，明明他當(dāng)時完全可以殺掉蘭蔓，現(xiàn)在想想，結(jié)合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是他提到刀哥死了，貝覺明的情緒突然失控，那是沈悟非的意識聽到刀哥的死訊失控了！

    還有那次在斗木獬，是貝覺明讓天崇阻斷了他們和蘭蔓之間的聯(lián)系，是貝覺明把韓開予帶進房間，是貝覺明用了什么手段，在他和韓開予“談話”的那兩個小時里，離開斗木獬，去青丘之澤殺了蘭蔓！

    他們回憶起了一切，一切的一切。

    從最初斗木獬那一戰(zhàn)，是因為貝覺明，才逼退了方遒，也因為是貝覺明，才能策反了方遒。而所有沈悟非做出的決策，背后似乎都有貝覺明的影子。他們打的每一戰(zhàn)、殺掉的每一個敵人，都在為貝覺明成為最后的勝利者鋪路，貝覺明借著沈悟非之口，和其他人之手，用最小的代價達(dá)到了最大的目的，沖鋒陷陣的是他們，出生入死的是他們，流血流淚的是他們，而貝覺明只是躲在暗處撥弄風(fēng)云，就利用了所有人為他賣命！

    世上竟有如此歹毒之人！

    他們也回憶起沈悟非對自己第二人格的恐懼，究竟沈悟非知不知道，自己的第二人格就是貝覺明，他應(yīng)該是知道的……那他該有多么絕望？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在他們看不見的黑暗里，沈悟非在一個人承受著這絕望的、恐怖的一切，他在利用微弱的機會、渺茫的希望默默地、孤獨地、徒勞地抵抗著。

    這是一場完全不對等的、實力相差懸殊的戰(zhàn)斗，可以一眼看到結(jié)局的戰(zhàn)斗，沈悟非戰(zhàn)斗到了最后一刻，可他還是失敗了……

    舒艾承受不住地尖叫：“畜生，把沈悟非還給我們！”

    貝覺明攤了攤手，嬉笑道：“他不會回來了，他對我來說已經(jīng)沒有價值了，你們應(yīng)該感謝我，是因為有我的允許，你們才能見到他，也因為你們這么聽話、這么好用，才能活到現(xiàn)在，你們應(yīng)該知足了?！?/br>
    喬驚霆狂吼道：“你放屁！沈悟非不會消失，該消失的是你，他一定會回來！”

    貝覺明大笑不止：“我會給他帶去你們的思念?！?/br>
    韓開予指著貝覺明，眼眶充滿了血絲：“你那天……對我做了什么……我對那天的記憶，一直很模糊……”

    “只是催眠了你罷了?！必愑X明低笑著，“你也很配合，說不定你潛意識里，是希望蘭蔓這個累贅早點死呢？”

    “我殺了你——”韓開予旋風(fēng)一般沖向了貝覺明。

    然而，有一個人比他更快行動，更早攻向貝覺明，那是湯靖川，渾身是血、已然瘋狂的湯靖川。

    貝覺明飛速躲開了，伴隨著他得逞的笑聲，所有機械蜘蛛的槍口都對準(zhǔn)了湯靖川和韓開予。

    白邇叫道：“霆哥，機械蜘蛛！”

    上百只機械蜘蛛若是擊中攻擊一個地方，就是千噸的實心鐵疙瘩也能打成碎末，何況是血rou之軀。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沈悟非曾經(jīng)給過他們的那個數(shù)字，那是沈悟非留的后手。

    喬驚霆毫不猶豫地喊出了那串?dāng)?shù)字。

    貝覺明狂笑道：“白癡，我怎么會讓他得逞。”

    果然，那上百只機械蜘蛛并沒有如沈悟非所說的那樣，自毀芯片，停止動作，但它們也并非全無反應(yīng)，它們集體調(diào)轉(zhuǎn)身體，調(diào)整槍口，對準(zhǔn)了它們的主人。

    貝覺明瞬間僵住了，臉色一變：“……不可能。”

    趙墨濃叫道：“快跑！”

    喬驚霆瞠目欲裂：“不——”

    這就是沈悟非的選擇！跟貝覺明同歸于盡！

    不，那是沈悟非的身體，他會回來，他必須回來！

    想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實際上，也沒有人可以阻止，下一秒，上百只機械蜘蛛集體朝著貝覺明開火，炮火連天，聲震寰宇。

    第253章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貝覺明會被齊鳴的槍炮撕碎的時候，這瘋狂的炮火盛宴卻在下一剎那靜止了。

    所有閃著致命光芒向著貝覺明襲去的彈炮，都詭異地凝固在空氣中，以貝覺明為中心，呈半月擴散狀態(tài)，層層疊疊地、徹徹底底地靜止了。

    而差點成為活靶子的貝覺明，也不禁被這場景所震撼，臉上血色頓無，陰沉地望著漫天的彈炮，顯然，這一幕也讓他不明所以。

    眾人也都僵住了，他們意識到這是游戲發(fā)生了什么變化，這樣猛烈的攻擊，絕不是一人之力可以阻止的。

    果然，每個人的眼前，都浮現(xiàn)了那排熟悉的紅色字體，那是屬于系統(tǒng)的專用顏色，那排文字寫道：深淵游戲已產(chǎn)生第一個尊者，尊者可進行如下兩個選擇，一，即刻離開游戲，二，留在游戲繼續(xù)晉升黑魔與紅魔。若選擇一，尊者將回到現(xiàn)實，但不能再重返游戲，若選擇二，尊者將不受任何游戲規(guī)則束縛，且每晉升一級，可多帶一個人離開游戲，同時，任何殺死尊者的人，無論等級，都可以立刻獲得離開游戲的資格。

    他們震撼地看著這段文字，成為ace之后的兩個選擇，無疑都是誘人的，也都是惡毒的。很多人為之付出生命的回到現(xiàn)實的資格，就擺在眼前，但是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痛苦與絕望，終于站上巔峰之后，若就這樣回到現(xiàn)實，又會覺得不甘心。因為貝覺明清清楚楚地知道，離開游戲，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組織”不會給他自由，他只能變成“組織”的工具，若是留在游戲中，他將凌駕于規(guī)則之上，他將獲得更為強大的力量，他將封神，他還有機會帶走自己重要的人。無論是如何選擇，其實他都不是自由的，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會難以抉擇。

    在封閉世界里生存了近三年的人，是要離開這里，面對未知的危險和挑戰(zhàn)，還是繼續(xù)在這里做一個無視規(guī)則的土皇帝，換做你，你會怎么選？

    不過，眼下貝覺明似乎也沒有太多選擇的空間，幾百發(fā)彈炮都在他頭門兒上懸著，還有湯靖川和驚雷眾人要將他生吞活剝，機械蜘蛛的集體叛變，讓他變得極為被動，如果留在游戲中，他多半逃不過這一劫了。

    所以，貝覺明沒有猶豫太久，就大聲道：“我選擇離開游戲！”

    貝覺明的身體立刻被光芒環(huán)繞，湯靖川和韓開予想沖上去殺了他，都被隔絕在外。

    假面的人一聽，紛紛崩潰了：“老大，不要丟下我們??！”

    “老大，我們怎么辦??！”

    貝覺明一走，湯靖川和驚雷的人肯定會遷怒他們。

    貝覺明看也沒看那幫人，他轉(zhuǎn)向了趙墨濃。

    趙墨濃的臉色很難看，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貝覺明。

    貝覺明走到趙墨濃身邊，輕輕將手覆蓋在趙墨濃的半臉面具上：“讓我看看你的臉?！?/br>
    趙墨濃臉上的面具瞬間退去了，露出了那張陰翳卻不失英俊的完整的臉，他覆蓋面具的位置，剛好跟貝覺明的胎記在同一邊，就好像是為了陪伴貝覺明。

    貝覺明拍了拍他的臉，只輕輕說了一個字：“跑。”

    趙墨濃毫不猶豫地拿出了旅行卷軸。

    “把命留下！”韓開予狂吼著撲向趙墨濃。

    貝覺明一抬手，眾帝之臺那及踝的綠草瞬間躥高了好幾米，形成了一度堅實的墻，將韓開予徹底擋住了。

    趙墨濃的身體在消失前，平靜地說道：“覺明，有緣再見了。”

    假面之人見這形勢，也紛紛落荒而逃，幸好他們無足輕重，也沒人攔著他們。

    貝覺明張開雙臂，看著自己身上的光芒，他勾唇輕笑：“我要走了，其實離開這里未必是一件好事，但我必須跳出這個牢籠去看看。”

    “悟非不會放過你的。”喬驚霆幾乎咬碎了后槽牙，“悟非永遠(yuǎn)都不會放棄！”

    “他呀?！必愑X明笑道，“你們都誤會了，他自己也誤會了?！?/br>
    “……什么意思？”

    “我并不是沈悟非的第二人格，正好相反，這個身體本來就是我的，沈悟非，才是我的第二人格?！?/br>
    眾人心頭大震，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心靈層面上崩塌了。

    貝覺明陰惻惻地笑著：“只有主人格cao控副人格，哪有副人格cao控主人格，這么簡單的道理，沈悟非其實心里很清楚，他只是不敢承認(rèn)，不愿意承認(rèn)。他是我制造出來應(yīng)付規(guī)矩繁多的現(xiàn)實世界的虛擬人格，進入游戲后，我發(fā)現(xiàn)他依然很好用，才頻繁地讓他出現(xiàn)，成為我計劃中的一部分，現(xiàn)在他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他就沒有再出來的必要了?！?/br>
    “你……你胡說！你他媽撒謊！”喬驚霆厲聲吼道，“不可能，是你把他藏起來了，但他還活著，他的意識始終都在，他早晚會奪回身體的主控權(quán)?！?/br>
    貝覺明哈哈大笑道：“沈悟非這個人從來都不曾存在過，他只是我用來cao控你們的工具而已，你們就把他當(dāng)做……一個程序好了。”貝覺明用最輕慢的口氣說著最殘忍的語言，“現(xiàn)在他的任務(wù)完成， 就被卸載了，這樣好理解嗎？”

    “不可能……你胡說八道！”舒艾的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沈悟非是我們的同伴，我們一起戰(zhàn)斗過、生活過、同甘共苦過，他一定還在，他一定會戰(zhàn)勝你，他會回來！”

    他們不能接受，絕不接受。沈悟非是主人格也好，副人格也罷，他真實地存在過，他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思想，甚至有自己的童年回憶和完完整整的人生，他曾經(jīng)孤僻而膽小，但逐漸從內(nèi)心接納他們后，就變得越來越堅強、越來越勇敢，他不斷地強化自己，他費盡心思研制更厲害的機械幫手，他精于謀略、擅長布局，他用絕頂?shù)穆斆骱瓦h(yuǎn)見幫助驚雷走過了一道又一道地鬼門關(guān)，讓驚雷從一個被人追得到處跑的弱小的公會變成了最強大的公會之一。

    他明知道自己體內(nèi)藏著一個魔鬼，明知道這一切只能自己承擔(dān)，卻直到最后一刻都沒有放棄，他想活下去，想和同伴們一起活下去，想離開這個萬惡的深淵重新獲得自由，想撕碎陰謀與黑暗的濃霧，迎接真相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