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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白雪奴在線閱讀 - 第142節

第142節

    “從前在青山樓,為陪客發愁。如今天高任鳥飛,卻為飛去哪里而發愁。”白馬說著,感慨涌上心頭,隨口哼唱起來,“啼到春歸無尋處,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間離別。馬上琵琶關塞黑。更長門翠輦辭金闕。”

    檀青抽出腰間長劍,彈長鋏而作歌,唱到:“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

    白馬心中郁結散去,沖檀青笑了起來,道:“你還挺有點兒見地啊?讓我來掰開你的腦殼看看,你是不是被鬼魂奪舍了。”

    檀青得意洋洋,“那是,我可是我師父的徒弟!”

    “妖孽,快把我的愣頭青還回來!”白馬猛然一個掃腿,將檀青絆倒,兩人滾在地上,抱在一起相互撕扯打鬧,不一會兒就成了兩個泥猴。

    兩個人打鬧累了,腦袋相互抵著,癱在地上喘氣。

    檀青:“你要退兵,下決定了?”

    白馬:“我不退兵,我要繼續打。”

    檀青:“為何?”

    白馬:“恩報完了,仇還沒有了結。我要俘虜孟殊時,質問阿九當年的真相,我要給我的族人報仇。我還要把劉玉趕出中原,就像魏武帝滅烏桓一般,把匈奴貴族打得永世不能東山再起,先打垮他們,再用中原的禮義教化他們。”

    檀青:“你想得可真美。”

    白馬猛然坐起,一掌擺在檀青肚子上,掰著手指同他說:“你看,我現在已經占領了青州、濟北、冀州、兗州。幽州是鮮卑人的,等于說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烏桓有曹滅,不會與我為敵。我只要一路向西,控制住司州、雍州、涼州,整個黃河以北,就都是我的地盤了。”

    檀青失笑,道:“胃口不小,你難不成是想自立為王?”

    白馬一愣,捫心自問“我想做皇帝么?”,瞬間得出答案,道:“不,我無才無德,怎配稱王?我從來都沒想過。如果匈奴鐵蹄沒有踐踏我的家園,我定然一輩子都在云山放牧。若現在可以讓我選擇,是放牧,還是當大將軍、當皇帝?我選前者,無怨無悔。”

    檀青:“別提這些傷心事了。是我多嘴,不該問。”

    白馬搖頭,笑道:“至于打下江山以后的事,我沒怎么考慮過,初起兵的時候,我只是想在亂世中求得一條生路。或許,我會把土地交還給梁周,不是臣服,而是為了百姓。或許又不會,我不知道這么多年過去了,淮南王和楚王是否初心如故。”

    檀青:“權力會增大人的野心,真到了你將黃河以北收入囊中的時候,你也許就不會這樣想了,你麾下的將士們,也容不得你退縮。再說了,我哪有那樣大的能耐在鮮卑掌權?我哥哥們不手撕了我。”

    白馬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站起來,拍拍屁股,道:“走,哥哥幫你打江山!”

    檀青不知道白馬想做什么,只是跟在白馬身后,伸手撥了撥他頭上綁著的銅鈴,“你又要耍什么把戲?”

    白馬老神在在,搖頭晃腦,道:“山人自有妙計。”

    銅鈴當當響,檀青走進主帥營帳,見到地上跪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那人他再熟悉不過,驚得大喊:“段若末!你怎會在此?”

    曹滅帶著幾名玄甲兵,懶洋洋地坐在一旁,道:“你小子腦袋里裝得都是瓜瓤么,他難道會自己走過來?自然是我發現他們準備偷襲軍營,順手把他捉回來了。”她一面說話,一面大口大口地咬著石榴,吃得汁水四濺,全沒有個女人樣。

    白馬不覺得曹滅言行有何不妥,朝她微笑揖手,乖巧地說到:“多謝jiejie。”

    曹滅把嘴里的石榴籽兒吐了出來,笑嘻嘻地說:“你笑起來還挺好看的,真不考慮跟我回烏桓?你要是答應,我就去把曹老二殺了,要不然,還真對不起我的名字。”

    “我是漢人,不興這個、不興這個。”白馬連連討饒,終于把曹滅煩走了。

    段若末悠悠轉醒,看見段青,便開始奮力掙扎,大罵:“段青,你果然不是什么好東西,里通外敵偷襲我,你勝之不武!”

    白馬按住氣憤的檀青,冷笑一聲,抽出彎刀,拿在手中擦拭,說:“能勝就行,何必管他如何取勝?你母親當年敢投毒害人,就要想到報應不爽。”

    彎刀映著火光,銀芒閃動,像雪花,像無聲的驚雷。

    段若末被光芒刺得睜不開眼。他的母親強勢,他本人卻被母親指使慣了,沒什么臨機應變的機智和臨陣不亂的魄力,感覺到刀刃已經貼在自己頸間,便大喊起來:“她是下毒殺人,可又不是我讓她下的毒!你們要報仇,找她去報啊!為何要算在我身上?我什么都不知道,弟弟、弟弟,你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外人殺了我嗎?”

    “三哥,你說得是什么話?別怕,貼在你脖子上的只是刀背而已。”檀青總見到段若末趾高氣揚的模樣,此時看他被嚇得尿了褲子,實在忍不住笑。可他笑過以后,卻是一臉苦澀,“穆夫人投毒殺害父汗和我母親,原來,你都知道。我不想說你與她是同伙,但你知情不報、袒護你娘,是千真萬確的。”

    段若末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驚恐道:“你想做什么!”

    檀青:“只要你回去,帶著你娘認罪伏法,我就不會殺你,也不會殺她。殺來殺去,到何時才是個頭?”

    檀青比白馬高,白馬扣著他的后腦勺,讓他湊近自己,貼在他耳邊,笑著說了幾句話。

    檀青面露異色,驚恐地看著白馬,止不住地搖頭,道:“不行的、不行的!你若真這樣做,我恐怕會下不來臺。”

    白馬拍拍檀青的肩膀,又在他心口上砸了一拳,道:“就這么說定了!你不許反悔。不是要大哥幫你么?大哥可是絞盡腦汁,才給你想出這么個萬全的辦法。”

    檀青面色古怪,看了段若末兩眼,轉身走出營帳。

    八月初,檀青將自己的五萬兵馬、段若末的十萬大軍,以及段若末在河間戰勝宇文鮮卑后所收編的十萬人馬,共計二十五萬人的大軍,撤至黃河以北,輕而易舉地攻占許昌,屯兵于此,與身在官渡的白馬,隔河相望。

    段部鮮卑不斷發信,催促檀青向白馬發動進攻。

    然而,檀青傳信回去,言及自己不敢發兵,是因為受到了趙靈的要挾。他在信中說,三哥段若末不慎被趙靈捉住,如今性命垂危;趙靈貪婪狡詐,要段部鮮卑用五萬兵馬和大量糧草去贖段若末的性命。

    段部鮮卑中,穆氏驚聞兒子被俘,嚇得昏了過去。

    王霄漢帶人前往鮮卑,扮成大汗和王氏的鬼魂,半夜來到穆氏窗前,質問她為何下毒殺害自己。

    穆氏幾乎被嚇瘋了,第二日天方亮,便讓人將自己抬到段氏宗祠中,當著眾多族人的面,把自己毒害大汗及王氏的事,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愿意認罪伏法,用自己的并懇求眾人答應趙靈的條件,救段若末一命。

    穆氏暗害大汗的事敗露以后,段若末已經沒了繼承王位的可能。放眼整個段氏王室,可汗的親兒子共有六個。

    其中,老大段若業戰死沙場。老二段若能前些年染病時吃錯了藥,頭腦已經不清醒了,現在想來,多半亦是同室相殘。老四段若破不善征戰,卻在府中養了幾百名門客,曾用計暗害過檀青幾次,最后都被王霄漢識破,只許多人都忌憚著他。老五段明在前幾日與宇文部的交鋒中身受重傷,失去了雙腿。

    看來看去,可承繼段氏王位的,似乎只有檀青。只要檀青能在這個危急關口,做出些什么貢獻,大汗的位置,他就坐定了。

    一切都在白馬的預料中。

    他又安排檀青,帶兵同自己隨意打了幾次,雙方各有輸贏。

    過不多久,檀青遣使求和,白馬欣然應允。

    八月十五,白馬與檀青在黃河上的一艘大船中見面,雙方歃血為盟,結為異姓兄弟。

    白馬交還段若末,保證只要檀青在鮮卑一日,他絕不對鮮卑用兵。

    檀青答應撤軍回幽州,此生不再踏足中原。他又以縱容穆氏行兇為由,當場下令將段若末流放至西域,命其永生不得踏入玉門關。

    會盟過后半月,檀青依言收兵,整裝待發。

    正在此時,北面傳來消息:劉曜大勝,殺周懷帝,火燒洛陽。

    檀青知道,洛陽城一旦被攻破,大量的達官顯貴都會南下逃難,便先按兵不動,派人日夜埋伏的在許昌城外的渡口附近。

    三日后,檀青活捉齊王,以及跟隨他南下逃亡的文武百官,總共有五百余人。

    第二日,檀青將人交到白馬手中,回到許昌,準備啟程北上。他剛剛走出城門,卻遇上逃出洛陽、前來營救百官的孟殊時。檀青以兵力上的絕對優勢,輕松戰勝孟殊時,將他和阿九一道交給白馬。

    至此,檀青功德圓滿,準備隔日啟程回家。

    萬里楓林如血染,雀鳥棲寒枝。

    黃河水自天上來,浩浩湯湯向東去,終究帶不走水中月影。

    從白馬扎營的山坡上放眼望去,天上云、江中水、地上沙,儼然成了黛藍、墨綠和灰黑色的三道直線。

    在這三道仿佛沒有邊際的直線上的最東側,二十五萬鮮卑大軍,突兀地佇立著,像是天公揮毫潑墨時,不經意間灑落在畫卷上的、一塊多余的墨斑。

    直線的最西側,隱約有一白、一藍兩個人影,兩人之間隔著十步遠。從白馬處放眼望去,能從兩人之間那僅有十步的縫隙中,看到遠處連綿起伏的巍峨高山。

    檀青曲起手臂,讓一只海東青落下,道:“我與白馬作了約定,此生不再踏足中原,雖只是口頭上的承諾,但在中原的亂局塵埃落定以前,我肯定不能再來了。”他吹了個口哨,那海東青聽得懂命令,在空中盤桓一陣,停在周望舒的肩頭,“師父,我會給你寫信的。”

    周望舒:“待到中原平定,各族當可共存共榮。屆時你若到前來,可傳信與我,我在江南歸居等你。”

    檀青欣喜道:“好啊!到時候,我定要去堂前那棵棗樹下好好看看,看我和白馬各長高了多少。師父,我一定比他高!”

    周望舒罕見地笑了,道:“好。”

    檀青說完話,卻沒有轉身離開。

    兩人相互看著對方,忽然沉默起來。

    檀青撓了撓頭,道:“唉,也不知道,這么些年過去,先前我們在樹上刻的痕跡,是否仍在。”

    周望舒:“都還在。”

    檀青:“你去看過?”

    周望舒點頭,隨口道:“去過幾次。”

    你為何要去看那幾道刻痕?檀青在心里問出這句,面上卻不動聲色,笑道:“師父,天色晚了,你回去歇息吧。我這就走了,關山萬重,我這一去,只怕往后再難相見。”

    周望舒:“江湖路雖遠,有緣自會重逢。望自珍重。”

    檀青似乎還想說什么,但他怕周望舒說走就走,便只撿著最重要的一句,道:“師父!我、我若當上了大單于,就一定不能再來中原了。我、我,你……唉,算了。待到戰事平息后,你周游山水、參悟大道,或許,可以到鮮卑山來看看。塞外山河壯美遼闊,定能讓你有所感悟。”

    周望舒不答話,看了檀青許久,見他腰間懸掛著的佩劍,亦是一把三尺玉柄劍。他忽然走上前去,解下檀青的劍,再把自己的“望舒劍”遞給他,道:“我一直都想去塞外看看。”

    檀青喜出望外,轉身向東跑去,“師父,我走啦!”

    白馬思慮再三,沒有殺害梁周的俘虜,而是在黃河邊擺開宴席,宴請往日的京中政要。

    這些五百人里魚龍混雜,上至王親三公、下至縣令小卒,因桓溫一張嘴而聚集起來,戰戰兢兢地跟隨齊王提前出逃。他們害怕太過招搖惹人注目,不敢多帶馬車,故將每輛馬車都塞得鼓囊囊的。

    這一路行來,馬車車板上的縫隙間,時不時掉出一兩塊細碎金銀,落在深深的車轍中。亦是因此,他們才走得這樣慢,在路上耽誤了不少時間,最終被人擒獲。

    政要們都是齊王黨,叛國出逃被捉,此時俱如驚弓之鳥,雖然白馬沒有捆綁他們,他們卻仿佛被什么東西壓彎了腰,顫著手舉起酒杯,輪番上前向白馬請罪。

    白馬一直沉默地看著這些人。

    他看見,孟殊時披頭散發,雙目通紅地盯著面前的酒爵,喝了一杯、再喝一杯。他看見,齊王梁炅偷偷在桌下磨刀,想要割開縛住自己雙腿的繩索,那繩索越來越緊,將他的血rou都勒了出來。

    他看見,眾人或悲痛地借酒消愁,或強顏歡笑地溜須拍馬,他們的眼中都有同一種神色,不甘、憤懣,敢怒不敢言。

    岑非魚坐在白馬身旁,鼓勵式地捏了捏他的肩膀,道:“我為刀俎,人為魚rou,不須再想許多,是時候做個了結了。去吧,無論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幸好你還在。”白馬感激地看了岑非魚一眼。

    白馬拿起酒杯,站了起來,掃視四周,心頭感慨萬千,一個一個地念出賓客們的名字,道:“吏部中郎劉端,工部侍郎余聞,太子少保李悅輕,襄陽王梁范……”

    被點名的人惴惴不安,瞬間跪倒在地,止不住地磕起頭來,喊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求將軍網開一面!”

    白馬不理會他們,自顧自地念完幾百個人的名字,云淡風輕地嗅了嗅杯中美酒,微笑道:“上回見到你們共聚一堂,還是在青山樓的時候,諸位可還記得?”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白馬所指為何。

    白馬:“達官顯貴,濟濟一堂,為的不是上朝議政,而是在春樓里,看兩個少年人賣弄風姿。那情景諸位不記得,趙靈卻終生難忘。”

    襄陽王受不了無止盡的恐懼,站起身來,怒道:“趙靈,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你一個賣國賊,如何能羞辱朝廷命官?”

    白馬冷哼一聲,抽出腰后雙刀,逼近襄陽王,突然揮出一刀,卻不是為了取他性命,而是挑起他的酒杯,倒扣著拋上天空,仰頭用嘴接住酒水,笑道:“襄陽王硬氣,你這杯酒,我喝下了。”

    白馬摔碎杯子,意思是不會取襄陽王性命。

    白馬退后兩步,命人擊鼓,轉身輕旋,跳起當初在青山樓中展藝時,所跳過的那支胡旋舞。

    當時,白馬覺得屈辱至極,滿心都想著,來日必當取這些人的性命。但如今再回首,往事俱如云煙散去,都已不算什么。

    刀光如同雪花片片,刮在一眾俘虜身上,仿佛是在拷問他們:若非爾等貪圖享樂、驕奢yin逸,大周怎會淪落到如今這等任人宰割的田地?

    “從前,諸位冷眼看我的笑話,如今,爾等生死俱在我手。”白馬收刀,明明沒有出言威嚇,但他那凌厲的氣勢,已將膽小的人嚇得尿了褲子。他又喝了一杯酒,長嘯一聲,嘆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實在令人唏噓。”

    襄陽王:“你無信無義,趁虛而入、竊我周國,縱能黃袍加身,又有甚么值得吹噓的?時無英雄,而使豎子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