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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白雪奴在線閱讀 - 第13節

第13節

    雪奴睜開雙眼,見東方既白,心中略有些踟躕。

    他心想,那日遇見的三個黑衣人均是拜火教的高手,可見天山武學極其高明,若自己能上山拜師,得到指點,說不得也可練成神功。

    然而,母親曾告訴過他,拜火教早在老麻葛那一代就已分為兩派。

    一派從天山上走了下來,進入云山,過尋常牧民的日子,正是他的族人。他們信仰光明神,卻放棄了對極致武學的追求,只想要現世的安穩。另一派始終追尋至高武道,對阿胡拉有著狂熱的崇拜,他們不像是人,更像是神的奴仆。

    兩派水火不容,即使雪奴隱姓埋名,也難免因為對待信仰的不同態度而露出馬腳,此路不通。

    再看周望舒,此人既能不遠萬里前來查案,決計是有著長遠考慮、不會輕言放棄的人。

    雖然乞奕伽囑咐雪奴不要報仇,可少年的內心深處,仍舊留著一絲不甘。他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跟在周望舒身邊,見機行事,做一次“蚍蜉撼大樹”的冒險。

    天亮了,周望舒忽然睜開雙眼,他的眼神一片清明,顯是已經醒了很久。

    “白馬?”周望舒喊了一聲。

    雪奴低著頭假裝穿褲子,邊跑邊答:“這天氣太也寒冷,我出去尿尿,感覺那話兒都要給凍掉了。”見周望舒眉峰微蹙,雪奴怕他疑心,連忙縮頭縮腦地問了句“可是我的話太……粗俗了?”以試圖掩飾。少年灰綠的眼珠子跟琉璃似的,眼白則極干凈,合在一起如同不染塵的畫中人,只是眼神滿含擔憂。

    周望舒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搖頭道:“我教你一招劍法。”

    “什么?!”雪奴瞠目結舌,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周望舒坐在地上,掄起樹枝于空中輕揮一圈,道:“此招威力極強,只可在危急關頭使出。”

    雪奴仍舊疑惑,“可你,為何……”

    周望舒手中握“劍”,好似瞬間變了個人,只問:“你學是不學?”

    “學!”雪奴斬釘截鐵,目不轉睛盯住周望舒。

    “越女與袁公戰,以竹枝為劍,守三招、攻一招,將其逼得化身白猿遁逃,她即為峨眉派的開山始祖。”周望舒又比劃了一次,卻不說招式手法,只問:“你有何感悟?”

    雪奴眼珠子骨碌轉了一圈,答:“人到武功高強時,隨手拿起什么東西都能御敵。我當以越女為榜樣,苦練武功,屆時連妖魔鬼怪都不用懼怕了。”

    “道法自然。”周望舒搖頭嘆息,輕揮樹枝,半點風聲也未曾帶出,枝頭卻已點在雪奴胸口,“學武不僅是招式,更在道心。不可急功近利、思慮過多,應當循序漸進、穩扎穩打。記清楚沒有?”

    雪奴支支吾吾,點頭道:“是。”

    雪奴知道,周望舒一定發現了自己夜里偷偷練功,他話里有話,是在提醒自己,怕自己急功近利、走火入魔,于是更加欽佩與感激他,越發地認真起來。。

    “鋒霜影雪。”周望舒收回樹枝,邊說邊在空中比劃,道:“此招手腕發力,挑起敵方武器、破其防御;進而劍身輕旋,連環沖刺五下。若是使用得當,可一招斃命。”

    雪奴照貓畫虎,將周望舒所授劍招完整重演,總覺得不得其神,喟嘆:“可這太快了!我使出來,威力不及你十一。”

    話雖如此,雪奴只看過三次便學會了周望舒的一招劍法!周望舒對他的表現頗感驚異,道:“未想你天賦過人,苦練一番,定有所成。”

    雪奴不明白,疑惑地問:“都說您是江南天劍,我在您眼里頭也算天賦過人?”

    “天劍?”周望舒眼神暗淡,搖頭哂笑,道:“天賦如你一般,才配稱作天劍。我三歲開始習武,此招學了兩年,只是不愿令人失望罷了。”

    雪奴知道不該多問,收起樹枝,單膝跪地,朝周望舒磕了個響頭,道:“您于我有再造之恩,當受此拜。”

    周望舒嘴唇翕動,受拜此一拜,不置可否。

    不過,雪奴終究是沒能聽從周望舒的勸誡。

    他夜里修習《光明神訣》,進益不少,可運行的真氣從無至有,六感越發清明。白日里單練周望舒的鋒霜影雪,其攻速愈來愈快,最終可以樹枝為劍,一招將刺入樹干兩寸。如此,他也能勉強獵得些落單的動物,令二人不至于餓死深山。

    然而,隨著學武日益深入,他心中變強的欲望與日俱增,仇恨如火苗般越燒越旺,根本沒有辦法不急功近利。

    雪奴學成一招,只覺得不滿足。

    一次捕獵途中,他追逐著一只矯捷靈敏野兔,未能一擊即中,心中既氣惱又難過。此時,他突然憶起那拜火教高手阿九的雙刀功夫,當即腳尖輕挑,從地上隨意踢起一根樹枝,改作雙手持“刀”式。

    他邊想邊出招,竟毫無錯漏地將阿九的動作完整重演。再回過神來,野兔已經被兩“刀”四斷。

    見識到雙刀的威力后,雪奴就瞞著周望舒暗自修習。遺憾的是,他所知僅為殘招,即便勤加修煉,也不過是日漸熟練而已。

    “我要報仇,這些都遠遠不夠。”雪奴在地上堆了個小小的雪人,在它腦袋上放了一點綠葉,當作周望舒的玉冠,問它:“我偷學你的武功,行么?”

    雪人不答,他便自言自語起來:“你說得對,此非大丈夫所為。那,你能收我為徒嗎?”他自然等不到答案,只覺雪人頭頂那點綠葉像是個綠帽子,橫豎看著都不順眼。

    于是,少年手持樹枝,輕揮一下,指甲蓋大點的葉片便瞬間被劃作兩半,無聲落在雪上。

    雪奴收“劍”,轉身回到洞中。

    周望舒撐著雪奴撿回來的長樹枝,正在洞xue中艱難地行走。

    “您怎么下來了?”雪奴生怕對方不再需要自己,連忙跑過去將他攙扶著送到帳篷里,擔憂地勸道:“當心傷口裂開。”

    周望舒擺擺手,道:“轉眼已過兩月,大雪將要徹底封山。你我再留,定會困死山中。”

    雪奴乍聽要走,竟有些不舍,勸道:“您說得對,可你才休養了五十三日,腿傷必然還未痊愈,只怕會落下病根。”

    “五十三日?”

    “五十三日,我心里記得清。”

    “你今日去山下集市,采買些干糧。七日后,我們避開行人,走山間谷地回中原。”周望舒說著,給了雪奴幾枚碎銀子、一袋刀幣,道:“關門附近的集鎮,兩種通貨均可使用。匈奴人在找我,雖然我一向獨來獨往,可你仍須作些偽裝,切記安全第一。”

    雪奴把錢幣收進懷中,扯了截黑布將頭發包住,朝周望舒鄭重地點頭,道:“明日天亮前我一定趕回來!您不必擔心。”

    周望舒拄著拐杖,將雪奴送出山洞,邊走邊說:“我知你心性純良,然幼年遭逢大變,思慮較常人更多。教你一招保命,將你帶回江南,是希望你能放下仇恨,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周大俠,我只想自保。如果,真能跟你回到江南,我就將從前的事都忘掉,安安生生過日子。”雪奴雙手握拳,堅定地答道,說罷不再停留,歡呼著沖進風雪中。

    看少年在雪中奔跑,輕盈靈動如鴻鳥翩飛,周望舒本就溫潤的雙眼,更添了一絲溫度,囑咐道:“白馬!路上小心。莫要妄動殺心,也無須懼怕殺人。”

    雪奴笑著揮手,邊跑邊喊:“是!您回去吧。”

    大雪簌簌撲落,周望舒靠在石壁上,從腰間抽出一支僅手掌長短的玉笛,貼在唇邊吹奏起來。

    悠揚的樂聲混著白色的霜露,從白衣劍俠的唇邊流瀉。

    少年的身影消融于風雪中,笛聲也由婉轉變為激昂。吹到后頭,樂聲中甚至帶上雄渾的內力,漫天劍氣如雪花狂舞,割裂了樹枝碎冰,如星火四濺。

    “因禍得福,《飛鴻曲》總算是成了。”

    周望舒握著玉笛,眺望遠山,陷入漫長的等待。

    雪奴滿心歡喜,一口氣沖到山下。

    再往東北跑了十里,來到一座沒有城墻的集鎮,稱云山邊集——往年,胡漢邊界常有戰事,到處都是戰火痕跡,集鎮大都臨時開設,商戶們往往只是暫住其中。

    然而雪奴雖興奮,卻也沒忘了小心為上。他生怕有人知曉周望舒需要傷藥,會在藥鋪里放下眼線,若自己配了什么藥方便可能泄露他的所在,故而在集市中逛了好久,分別在數個商販處采買,不著痕跡地將周望舒所需藥材配齊。

    再買足干糧,打個蝴蝶結將大包袱背在背后,雪奴心里止不住地大叫著:我就要去江南了!

    傍晚時分,紫紅霞光鋪滿萬里雪原,商販們慢慢悠悠地收拾貨物。

    “江南龍泉劍,冠絕天下!”

    “洛陽棠溪劍,名門所選!”

    “漠北七星刀!哎——!”

    雪奴聽得這一聲嘆息,心中生出好奇,停在攤位前,問:“七星刀如何?”

    那店家搖頭失笑,道:“便宜!嘿,您來一把么?劈柴狩獵,倒是能用上呢。”

    雪奴聽到“江南”二字,雙眸一亮,再看那龍泉寶劍光華流轉,連腿都邁不開了,十分想要拿起來試試招法。只是周望舒的武功輕靈奇絕,帶著濃烈的南方特色,若自己公然以劍使出,怕是會教人認出,平添麻煩。

    “刀,給我來兩把輕些的。”

    “您拿好了!”

    雪奴手里提著兩把短刀,心中莫名添了一絲底氣。

    霞光散盡,日落月升,天色徹底黑了下來,集市上人煙不減反增,熙熙攘攘,格外熱鬧。

    雪奴走到街頭,忍不住被老乞丐說的故事所吸引。

    殺來殺去的江湖事,引得他抻長脖子隔街眺望,側耳閉目仔細聆聽,腦海中浮現出金戈鐵馬、刀光劍影,直覺熱血澎湃。

    老乞丐:“那江南天劍周望舒,實是名不虛傳。他單騎單劍只身出關,連挑塞北諸多馬幫,為民除害,是大快人心!”

    好事者應聲道:“聽聞兩月前,他在白頭鎮一劍斬石爺,平了飛沙幫惡賊。俠之大者,仁義為先!無論胡漢,周望舒都不愧為大俠。”

    兩月前不就是自己遇到周望舒的時候?他竟不聲不響,跑去把石爺殺了!雪奴不知為何只覺得鼻尖發酸,自作多情也罷,試想除父母外,何曾有人如此厚待自己?

    正在此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輕蔑笑道:“周望舒哪里當得起‘大俠’的稱呼?”

    第14章 偶遇

    雪奴聽得有人輕蔑周望舒,張嘴便欲反駁,未料聽客們鬧哄哄的,你一言我一語地同那人吵了起來。

    人群中有人扯著嗓子嘲道:“總比你個臭乞丐強吧!”

    如此大言不慚,竟還是個乞丐?雪奴心中好奇,順著眾人的視線望去,見那出言不遜的乞丐與自己隔了一條街,背靠河邊的石欄桿,曲著一條腿坐在地上。原本,老人說書,附近的聽客將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可雪奴的視線輕易地穿過了人群,落在那乞丐的身上,總覺得他也在望著自己。

    那乞丐的聲音極其洪亮,穿過人海,遠遠地傳到雪奴耳中。

    “大俠,自然非我……非岑非魚莫屬了!別人十七歲獨闖江湖,槍挑大漠神龍刁鵬云、刀斬金眼雕邱志,自龍門至玉門,悍匪莫不聞風喪膽。那周望舒呢?不過是個黑道小毛賊,控制江淮水路從中漁利,岑大俠將他挑了下來,還利于江南百姓。”

    此言一出,聽客們紛紛點頭,有不少人都是贊同的,附和道:“岑非魚十七聲名鵲起,刀槍棍棒無所不精,至今未嘗敗績。論資歷、論武學,稱得上是中原武林第一人!”

    也有人不服,反駁道:“他入少室山修行數年,修為日增、自創武學,若清心寡欲當個和尚,說不得能成一代宗師。然其好色貪杯,流連風月場,如此邪性怎能稱俠?”

    “你不曾喝過二十年的烈酒,怎能醉倒在十丈軟紅中?”那乞丐搖頭晃腦,輕輕拍打著身后倚靠的石欄桿,仿佛是在哼唱著什么,繼而哈哈大笑,無賴似的喊道:“反正岑大俠、周小俠,岑大魚、周小蝦。岑非魚就是比周望舒大,哪里都比他大!”

    雪奴只道這人是酒癲子,不再湊這熱鬧,收起好奇轉身便走。

    那乞丐占了周望舒的便宜,提起身旁的一只大酒囊,晃晃悠悠地離開了。他走后片刻,方才被他倚靠著的石欄桿突然“啪”地一聲,裂作三段,噗通撲通落入小河中。

    風雪夜,商販們的攤位上掛起一盞盞風燈,橘色火光點點如豆,光影隨風搖曳,朦朧夢幻,無比溫馨。

    雪奴腹內空空,伸長脖子東張西望,被一家賣餛飩的小攤給吸引住。攤主是一名老者,他熟練地舀起十余個浮在沸水上的餛飩,一把倒入碗中,再淋上一勺高湯、灑滿澆頭,碗口冒出股股帶著香氣的白煙,看得人口水直流。

    雪奴抬腿欲往,卻覺身后突然傳來一股拉力,扯得他無法挪動分毫,心中登時驚疑不定,生怕臨到頭來突生變故。可又他想起臨行時周望舒的囑咐,伸手摸了摸自己方才買來的兩把七星刀,立即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猛然回頭,瞪著對方罵道:“你干什么?!”

    可他并未看到土匪惡霸,入眼的,是一個邋里邋遢的男人。他身上帶著股濃烈的酒氣,就像剛從酒桶中爬出來似的,雪奴僅僅是聞見便覺得頭腦暈眩。

    他從那股刺鼻的酒氣的沖擊中回過神來,發現此人模樣熟悉,不正是方才那個酒癲子、瘋乞丐?

    “施主。”乞丐打著赤膊,胸前掛一串碩大的佛珠,他先是單手立掌,正正經經對著雪奴比了個稽首,繼而瞬間色變,吼道:“你包袱里有rou啊!化點兒緣怎么啦?”

    和尚化緣倒還吃起rou來了!雪奴不欲節外生枝,強忍著怒氣,壓低聲音道:“化緣,化什么緣?我與你無緣,放手!”他的聲音十分清冽,縱使隱含怒氣,聽來也教人耳朵舒服。

    “相見即是有緣,我還吃。”乞丐說罷,迅速從雪奴包袱中掏出塊風干rou,后者完全未及反應,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乞丐泰然自若地咀嚼。乞丐吃完一塊,又掏一塊,笑道:“嘿!我餓了,你又帶著rou,如魚得水,即是有緣。我又吃,老天爺讓我吃,怎么啦?”

    雪奴活了十四年,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人,偏生對方還是個腦袋恍惚的醉漢,他不敢也不能把對方如何,自己被氣得臉色發紅,罵了句:“好不要臉的人,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