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也仿佛在這一刻,她便如一個真正的豆蔻少女,在滿心期待的等著一件好事發生,誰要是打破了這份小心翼翼的期望,就是十惡不赦的罪過似的。 彭笑道:“對的,一定不止一戶人,還有很多人。桐鄉的百姓,不是忘恩負義之徒,姜二小姐,你不要小看他們。” 姜梨嘴角一翹,道:“不會,我一直相信他們。” 就跟父親相信他們一樣。 …… 從密室里出來,姜梨和葉明煜往回走。 葉明煜道:“阿梨,你去說動那些百姓的時候,我也跟著一起去吧。我怕你一個人忙不過來,五百六十八戶人,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姜梨想了想:“舅舅,你不知道他們受了薛縣丞哪些恩惠,怕是說服不了。要不我回頭寫冊子給你,你照著冊子先看。” 葉明煜一愣:“難道你知道他們受了薛縣丞哪些恩惠?” “算是吧。”姜梨笑笑。她和薛昭有時候覺得,薛懷遠真是世上難得的大善人,因著桐鄉每個百姓,只要有難處,薛懷遠都會幫一幫。當初桐鄉窮,沒有人愿意來,薛懷遠來了,也從沒打過要離開的主意。在薛懷遠看來,桐鄉的每一個百姓,都是他的親人,身為父母官,就要為百姓解難,若是百姓們連他也不能依靠,就沒有人可以依靠了。 從前她覺得問心無愧就好,到了現在,忽然有些迷茫,不知道當初薛懷遠做的這些事,究竟有沒有意義。 如果薛昭在就好了,姜梨想,他一定能明白自己此刻的迷茫,也一定能在最短的時間里,說服自己的心。 馬車車隊,繞過姜梨走的路,重新走回了正路之上。姜梨已經在馬車上換回了原來的裝束,想來馮裕堂已經發現了東山的人被帶走,正氣急敗壞的尋人。自己的偽裝瞞不了多久,索性大大方方的走出來。馮裕堂知道是自己的人帶走的彭笑他們,卻怎么也發現不了,左右馮裕堂也不敢威逼自己說出他們的下落,便是有恃無恐了。 姜梨坐在馬車里,認真想著接下來應當如何做,不知不覺,外面竟然已經天黑了。 這一日其實時間抓的很緊,但即便這樣,時間也過的很快。姜梨越來越覺得時間不夠用,七日已經過去兩日,剩下的五日,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她挑開馬車簾,冬日里天黑的很快。桐鄉原本的晚上雖然算不得熱鬧,卻也還是有些行人在外,而如今不知是不是因為馮裕堂在任的關系,街道上人寥寥無幾,走很久才會看到一個行人。家家戶戶都閉門閉燈,顯得桐鄉像個空城,襯的馬車在街道上行走,發出的聲音回蕩,格外清晰。 葉明煜在外嘟囔道:“怎么一個人都沒有。” 風微微吹起馬車簾的一腳,沒來由的,姜梨的心突然一跳。 拐過一個彎,就是青石巷,分明是熟悉的街道,姜梨的心中,卻突然涌出不祥的預感。她叫了一聲:“舅舅!” “怎么了,阿……”,葉明煜的“梨”字還沒說出來,便聽得半空之中傳來一陣風帶起的冷聲,他反應也極快,想也沒想,拔刀反手一擋,便聽得“鐺”的一聲,刀劍相碰,發出一聲巨大的響聲。 從房檐四周“嗖嗖嗖”的挑出幾條黑影,動作極快,在夜色里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從四面八方向馬車直撲而來,劍尖直指姜梨! “保護表小姐!”葉明煜只來得及喊出這么一聲,便和這些黑衣刺客們纏斗在一起。 姜梨的心“咯噔”一下,她是想到了永寧會吩咐馮裕堂對自己痛下殺手,卻沒想到會這么快!從燕京到桐鄉傳信的時間且不提,至少不會這么快。馮裕堂接到永寧的命令,至少會猶豫一陣,自己是姜元柏的女兒,光是這個身份,也得讓馮裕堂有所忌憚。 但凡是都有料錯的時候,馮裕堂和他的主子永寧一樣,生來大膽狠辣,或許他還以為永寧公主會保他平安無虞,才會這般膽大妄為! 姜梨往外看去,一顆心漸漸往下沉,好家伙,永寧真是大手筆,他們一行人不過七人,永寧的人馬卻有二十來個。這二十來個里,似乎有幾人武功特別高明,和葉明煜纏斗在一起,剩下的稍次些,卻也絆住了其他的護衛。不住地有人往馬車這邊撲來,他們的目標是姜梨! 這樣下去不行!姜梨的心里,陡然掠過一個猜想,這些人的目的是她,卻不是葉明煜他們。但一直糾纏下去,葉明煜沒準有危險。她想也不想,突然從馬車里鉆出,倒嚇了葉明煜一跳,厲聲道:“阿梨回去!” “我沒事舅舅!”姜梨動作快的像是在一眨眼間,轉頭摸出袖中匕首砍斷馬車繩索,腳蹬馬鐙翻身上馬,一拉韁繩,朝著夜色里疾馳而去。 轉眼沒了蹤跡。 那些殺手見姜梨竟然棄馬車逃走,紛紛不欲與葉明煜他們纏斗,要追趕姜梨而去。葉明煜豈會讓他們得逞,繼續提刀作戰,但對方人多,終究是漏了幾個,追隨者姜梨的背影而去。 姜梨在馬背上,此時此刻,越是危急的時候,她的頭腦反而越是清楚。 有時候,情況越是危急,人心里越慌張,越容易出錯,有時候原本沒有那么快落敗的,因為慌張,很快就投降。她知道不堅持到最后一刻決不放棄的道理,更何況她還有別人比不上的殺手锏。 就是她對桐鄉的熟悉。 姜梨已經瞧了出來,方才來追殺他們的一行人,分明是分成了兩撥。人少的那些功夫更好,人多的那些功夫不怎么樣。功夫好的人應當是永寧的人,功夫次的人就是馮裕堂不知從哪找來的烏合之眾。想來現在緊緊追隨著自己的身后殺手們,就是永寧公主的人。 畢竟追殺自己是他們的任務。 姜梨微微一笑,馬兒靈巧的跨過樹林的樹道。夜色里,月亮漸漸被厚厚的云層遮蓋,什么也看不到。 但她像是能看到似的,在樹林里靈活的穿梭。 她是在桐鄉長大的,這里就是她的家。她在這里看薛昭打獵,知道打獵的時候,最重要的是將獵物誘入陷阱,不動聲色的,一點一點的,每一棵樹,每一塊土地,都是她天然的屏障,熟悉的勇氣。 姜梨嘴角一翹,身后的追擊的聲音漸漸逼近,她甚至能感覺到只要一回頭,就會有一柄锃光的銀劍橫在自己的脖頸之上,頃刻間盜取自己的性命。 但她只是輕巧的跳過面前的一汪草叢,停了下來。 “撲通”“撲通”“撲通”! 三聲。 像是重物沒入水中發出的聲響,緊接著,是奇怪的咒罵聲,似乎還有驚慌失措的救命聲。 姜梨停下腳步,在草叢的對面,輕聲笑起來。 那平靜的草叢里,此刻變成了一個可以洞起來的湖泊,像是有什么粘稠的,流動的將人裹了進去。有人影在其中掙扎。 “別掙扎了,”姜梨慢慢道:“這是這一帶最可怕的沼澤,越是掙扎,陷進去的越快。” 月亮漸漸的從云層里鉆了出來,她衣裳裙角都沾滿了樹林里的泥濘,一張臉蛋卻干凈的不像話,嘴角含笑,溫溫柔柔的開口,說的卻是十分可怕的話語,“哎呀,我才發現,你們已經半個身子都下去了,這就沒救了,便是有人來,也救不了你們,只會跟著一道被拉下去。”她捂住嘴,嘆息般的道:“真可憐。” 那些黑衣的殺手們,憤怒的望著她,兇狠的,但半個身子已經陷進去了,甚至有一個半張臉都陷進去了,想來是因為掙扎的太兇狠,沼澤淹沒了他的嘴巴,馬上改要灌進他的鼻子,他的眼里,露出了驚恐。 這種活生生等待死亡的滋味,實在太煎熬了。姜梨倒不如給他們一劍,讓他們死得痛快。 姜梨顯然沒有那么好心,而是轉身上了馬,離開了這片沼澤。 薛懷遠曾經因為這片樹林有這塊沼澤,而明令禁止她和薛昭在這里玩耍。但薛昭調皮,卻覺得這是個天然的陷阱。他們在這里做了很多捕獸夾,抓住了許多獵物。若非今日馮裕堂的殺手出來的突然,她讓葉明煜布置布置這片樹林,要將殺手們一網打盡也不難。就像在戰爭里,兵法有時候能勝過蠻力。 只有三個,真是可惜了。 姜梨駕馬往回走,她要重新走一條路線,安全回到葉明煜身邊,也不知葉明煜現在如何了。 馬兒往前走了幾步,突然不走了,前蹄在空中虛晃幾下,仿佛嗅到了某種危險的味道,踟躕不前。 清亮亮的月色里,樹叢下,隱隱約約,數十個黑衣人呈包圍之勢,將她圍在中間。 “二小姐果然神通廣大。”為首的人冷笑一聲:“難怪夫人要讓咱們這么多人一起前來,先前還以為是大材小用,現在看來,還是低估了二小姐。” 夫人?姜梨眉頭一皺:“季淑然?” 對方沒有說話,姜梨卻是瞬間明了,的確是季淑然。 她也知道自己這回回襄陽,季淑然一定會在暗中動手腳。畢竟在季淑然眼里,自己是個非鏟除不可的絆腳石。但她也沒想到,季淑然的人會這么沉得住氣,甚至還能想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辦法,讓人在背后跟著,等到自己和馮裕堂的人兩敗俱傷,分心的時候,突然殺自己一個措手不及。 這是自己的失誤,姜梨冷靜的想。 對方有十來個人,自己只有孤身一個。沒有武器,除了袖中那一把短短的匕首。但這匕首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敵我實力太過懸殊。她沒有可以用來分散對方注意的東西,看到馮裕堂的人陷入沼澤,這些人也只會更加警惕,不會上重復的當。 老天爺慣會玩笑,總是在看似前面正是康莊大道的時候,告訴人生機已絕。讓希望的人更加絕望,絕望的人永墜黑暗。 “二小姐不用左顧右盼了,想出其他辦法了。”為首的人聲音里帶了一絲奇異的惡意,道:“夫人讓我們用盡所有辦法折磨你,然后殺了。”他黏糊糊的笑了起來:“可是二小姐如此清純可人,智慧勇敢,我們都舍不得用很可怕的法子折磨你呢,要不,換個舒服些的法子?” 他周圍的黑衣人,齊齊發出如他一般的惡心笑聲。都不用想,姜梨都知道他們心里在想什么下作的法子。 一瞬間,她仿佛又回到了在沈家的那個午后,那種屈辱的、憤概的情緒掌握了她后來奄奄一息的半年。讓她的人生翻天覆地,而這些人,又重新勾起了她那些惡心的回憶。 姜梨目光加深,冷笑道:“你們認為自己贏定了嗎?難道我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為首的人又笑了,他道:“我知道二小姐這是在找拖延時間的辦法,不過方才葉三老爺已經受了傷,馮裕堂的人已經在前面絆住了他。再者二小姐的馬走的太快,葉三老爺的馬卻不識路,不曉得有這片樹林,也找不到二小姐的下落。現在這里,就只有我們,和你。” 他說的囂張極了,姜梨認路,所以能帶著三個殺手逃進樹林,讓他們深陷沼澤再無生機。但葉明煜即便擺脫了那些殺手,也無法找到姜梨的下落——桐鄉對他來說,是完全陌生的。 但姜梨只是笑笑:“誰說我要找葉三老爺?” 那人一愣。 她的聲音清亮,含著莫名笑意,回蕩在樹林里。 “國公爺,看了這么久的戲,可否出來一聚?” ------題外話------ 阿貍:意不意外?驚不驚喜?刺不刺激? 殺手:…… 祝大家端午快樂!記得吃粽子! ==================]] ☆ 第 115 章、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的 “國公爺,看了這么久的戲,可否出來一聚?” 清亮的聲音,回蕩在夜里的樹林中,月亮低低,幾乎要躺在樹梢枝頭,照亮了姜梨清秀的臉。 她眼眸澄澈分明,非但沒有窮途末路時候的慌張,反而顯的舒展而通透,仿佛成竹在胸。 黑衣人們瞧著她,為首的笑道:“二小姐何必故作玄虛……” 話音未落,就聽見樹林深處傳來一聲輕笑,自黑暗里漸漸走出一個緋紅的身影。月色下,越是幽暗,他的紅衣就越是華麗,月光落在他袍角刺繡的黑金蝴蝶之上,那些蝴蝶也要展翅欲飛似的,在這一刻顯得妖冶到了極致。 姬蘅不緊不慢的從夜色里走出來,手持金絲折扇,唇角含笑,道:“什么都瞞不過你。” 姜梨瞧著他,心中微微松了口氣。 姬蘅時常喜歡派人盯著他,這桐鄉上下,沒有他不知道的事。相信馮裕堂的人和季淑然的人來圍殺自己,也在姬蘅的掌握之中。此人最愛看戲,這樣一處精彩紛呈的戲,姬蘅絕不會錯過。 不管是姬蘅本人來盯著自己,還是姬蘅的手下盯著自己,姜梨相信,他們一定不會放任自己離開他們的視線之外。在季淑然的人中途殺出來后,本來她已經再無退路,避無可避的時候,突然想到,那跟在自己身后,一路默默無聲的人,或許能在此保護自己一命。 便是不能保,留下來分散對方的注意力也好。 幸運的是,的確有人跟在自己身后,更幸運的是,竟然是姬蘅親自跟隨。 有姬蘅在,姜梨就安心多了。這其實是很奇怪的想法,姬蘅算不得她的友人,到現在為止,這都是一個神秘莫測的男人。但姜梨與姬蘅打了好幾次交道,姬蘅并沒有傷害她的意思,姜梨當然不會認為這是姬蘅憐香惜玉,或許自己身上還有什么值得姬蘅利用的地方。 有利用價值總比沒有好,只要姬蘅在,今日這一場仗,她能有完全的把握,死的不是自己。且不說姬蘅那些身手了得的侍衛,便是他手中那一柄漂亮的金絲折扇,姜梨也是見識過其中的威力。 他并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反而渾身都是殺招,誰要是看他長得漂亮就心生輕視,便會被危險狠狠地打臉。 姬蘅的出現,立刻引起了季淑然請來的殺手們的注意。其中一部分人的劍尖便指向姬蘅。 姜梨的那句“國公爺”,這些殺手們并沒有錯過。而姬蘅容貌太盛,太過妖冶,獨自一人突然出現在黑漆漆的樹林中,便如林中精魅,帶著艷麗的危險。或許是因為做殺手的,都有對危險的直覺,那黑衣頭領便問姬蘅:“閣下何人?” 姬蘅卻沒有理會他們,含笑看向姜梨,道:“二小姐做戲的本事,越來越精彩了。” “戲不精彩,如何吸引大人來看。”姜梨瞥了一眼那黑衣頭領,笑意更盛:“大人,他們拿劍指著您呢。” 姬蘅這樣的人,面上笑意盈盈,實則十分狠辣無情,性情高傲,有人拿劍指著他,或許對姬蘅來說就是一種侮辱。 黑衣頭領瞥見姬蘅的眼神,莫名想要后退一步,拿著劍的手指都有些不自覺的蜷起,總覺得十分不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