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還要銀票?”葉如風恨恨道:“這些狗官!” 姜梨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不是人人都如薛懷遠一般兩袖清風,越是小的官,卻是享受權利帶來的好處,不然怎么會有“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之說。 “世道如此,”卓氏嘆了口氣,“咱再湊湊吧,總不能放著老三不管。” “確實如此,”葉嘉兒也道:“好在他們想要的是銀子,這就好辦了。” “嘉兒,你不知道。”關氏嘆了口氣,“葉家此次古香緞出事,已經賠了不少銀子。成衣鋪停止與咱們做生意,又是一筆不曉得損失。人心貪婪,怕的就是這些人貪心不足,索求無度,當咱們葉家是銀庫。一旦開了這個口……要想將你大伯和爹撈出來,就要費不少功夫。” 葉家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對人心的貪婪也看的清楚。只要佟知陽從葉家嘗到了甜頭,一個葉明煜都能用一大把銀子來贖回,對于葉明軒和葉明輝,不讓葉家傷一回元氣,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葉家就如一塊肥rou,佟知陽盯了這么久,總算找到了下手的機會,怎么會讓到嘴的鴨子飛了? 姜梨笑了笑:“其實也不必擔心。” 屋里眾人都朝她看來。 大家都知道,今日麗正堂最后安然無恙,多虧姜梨站出來說了一番話。雖然她年紀比葉嘉兒小,也從未打理過生意,可看她的樣子,做的比在場所有人都要周到。 “不用湊銀子,我看佟知陽很快就會放了明煜舅舅。” “為什么?”葉如風皺眉問道。 “因為我父親是姜元柏,”姜梨道:“他怕了。” …… 佟府的書房里,佟知陽猛地把手上的書扔了出去,高聲反問:“姜元柏的女子兒?她怎么會在襄陽?” 佟知陽生的矮胖圓潤,小眼睛大蒜鼻,即便在府里,也穿著锃光的官袍。此刻他卻像是生出勃然怒意,正對著手下發火。 “小的也不知道,”手下唯唯諾諾的答道:“本以為會不會是葉家的人讓人假扮的,可元輔府的侍衛不容作假。襄陽城有去過燕京的人親自看了,說的確是姜二小姐不假。姜二小姐的確現在在襄陽,住在葉家。” 佟知陽愣了,他道:“怎么回事?不是說葉家和姜家十幾年前都斷了往來,姜梨不都不認葉家人了,怎么會突然來襄陽?” “這個,聽說是葉老夫人病重,姜二小姐來探望的。” 佟知陽一腳踢開地上的板凳:“他們這是騙鬼呢?這么多年沒消息,怎么會突然變得重情重義?” “這也就罷了……老爺,那姜二小姐還站在麗正堂的門口,說,說……”手下吞吞吐吐起來。 “說什么?” 那人猶豫了一下,便將姜梨站在麗正堂前說的話,原原本本的復述給了佟知陽。他記憶力倒是不錯,一個字兒不落,包括姜梨提到的織室令,也包括姜梨奚落嘲諷佟知陽的言語。 佟知陽聽完,面色青青白白,憋了許久,才吐出兩個字:“混蛋!” 被一個小輩這么不留情面的嘲笑,對佟知陽這樣裝腔作勢的虛榮人來說,無異于被扒了衣服上街游行。不得不承認,姜梨的諷刺一個臟字兒也不帶,卻是戳心窩子的尖銳。更可氣的是,面對這樣的嘲笑,佟知陽還什么都不能說,因為姜梨是姜元柏的女兒,姜元柏是當今首輔,他這個知府對比起來簡直是草芥。不僅不能反駁,還得討好著這位千金小姐,即便只是表面上的討好。 “老爺,原本對付葉家十拿九穩,誰知道中途殺出個姜二小姐。姜二小姐可是姜家人,那……眼下是不是要重新打算?” 手下的話,讓佟知陽也思考起來。他的妹夫不久前讓他找個機會對付一下葉家,說是葉家的事辦好了,這個知府也能有升遷的機會。佟知陽能做到知府,全都是靠這個妹夫提拔,妹夫在燕京城給貴人做事,有的是門路。佟知陽當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一切按照妹夫的計劃行事。只等著葉家被作弄的凄凄慘慘,走投無路,才會給葉家一條早就計劃好的最后生路。 當然了,佟知陽本身也眼饞葉家這一筆巨財,他不敢妄想獨吞,且葉家的商號在北燕都有名,不是那么輕易能吞的了的。現在好了,有了妹夫,有了燕京城的貴人在背后做靠山,佟知陽的膽子就打了起來。借著這個機會,既能讓自己得到升遷的機會,又能大賺一筆葉家的銀子,何樂不為? 一切都做的好端端的,誰知道突然冒出來個姜梨。 佟知陽猜測,在妹夫最初的計劃里,大約也沒想到和葉家已無往來的姜二小姐會突然來到襄陽,還給葉家出頭。甚至搬出了織室令,佟知陽自然曉得織室令是什么,天高皇帝遠,他能在襄陽城稱王稱霸,但到了燕京的官兒面前,就什么都不是了。 “這樣下去不行。”佟知陽在屋里來回走了兩圈,道:“去拿紙筆。” 手下連忙去尋了紙筆來,佟知陽抹去額上的汗,看著面前的紙筆,還在想該如何下筆。 這件事姜梨的出現已經超乎了計劃之外,姜梨既然敢當著麗正堂的面說出給姜元柏寫信的事,可見姜元柏的態度,和葉家并不是全無感情。如果姜元柏因此遷怒于他,不說自己的妹夫,自己這個小小的知府怕是做不成了。榮華富貴固然可愛,但賠了夫人又折兵就不可愛了。佟知陽決定寫信問一問妹夫,或者讓妹夫讓那位貴人拿主意,至少告訴他下一步該如何走,否則單靠自己,走錯了路,可就悔之晚矣。 正匆匆寫著,手下忽然想起了什么,道:“老爺,那葉家三老爺現在還被關著,是要放還是不放?” 在最初的計劃里,葉明煜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他沒有摻和葉家的生意,葉家的生意他也一竅不通,所以沒有特意交代要如何葉明煜。只是葉明煜自己找上門來,佟知陽也不介意抓他一抓,至少驚慌失措的葉家人帶著一大筆銀子來贖葉明煜,對他來說也是一筆意外之財。可是眼下情況不同,能少給自己惹麻煩就少惹麻煩,無緣無故讓那位姜二小姐更加記恨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事。 “關什么關?還不趕緊放了!就說是一場誤會,手下人自作主張,與我無關!”佟知陽罵道。 手下忙出去復命了。 佟知陽站在屋里,越想越是氣急敗壞,然而境況容不得他耽誤,就如姜梨所說,已經寫信回去襄陽告訴姜元柏,自己就得改緊追上,立刻寫信給妹夫,讓他想想對策。 真是飛來橫禍。 …… 葉明煜在一個時辰后回到了葉府。 葉家人見他安然無恙的回來,俱是喜出望外。關氏問葉明煜可傷著哪兒了,葉明煜也只搖頭沒有。那些官差雖然抓了他,他也不是好惹得,沒給對方苦頭吃。至于想要怎么樣他么,到底還是葉家的三老爺,況且他江湖上的朋友不在少數,真是有什么問題,指不定誰有麻煩。 “我還以為明日得拿銀子去贖你呢。”卓氏松了口氣,“回來就好。”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葉明煜撓了撓頭,“那些官差起初對我惡聲惡氣,還說要讓我吃苦頭,晚上突然對我恭敬了起來,還道歉說只是一場誤會,就把我放了回來。我還以為古香緞的事情已經澄清了,沒想到大哥二哥還沒回來。” 屋里眾人就都看向姜梨。 “你們看阿梨做什么?”葉明煜道:“這事和阿梨有關?” “這事確實多虧了表妹。”葉嘉兒便將姜梨在麗正堂門前做的的事情娓娓道來罷了,道:“佟知府應該是忌憚姜家的關系,才將三叔這么快就放了出來。” 葉明煜也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么一層關系,看著姜梨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雖然他不記恨姜梨,但對姜家一直也沒什么好感就是了。姜元柏那樣早就續弦,姜家和季家門當戶對,打心底,葉明煜也瞧不起姜家的自私冷漠。可今日若非是姜家的名號,麗正堂可能已經沒了。被自己厭惡的所救,真是讓人無言以對。 從前葉家人總說,當初就不該把葉珍珍嫁給姜元柏,要是葉珍珍嫁給普通人,或許命運又是不同。但葉珍珍要真的嫁給普通人,沒有姜家的名聲鎮著,葉家又能撐得住幾時?過去那些年,不是看在葉珍珍是姜夫人的關系,葉家怕也不會如此安生。十幾年過去了,眼見著姜家和葉家再無往來,這些人就立刻蠢蠢欲動。 說到底是樹大招風。 姜梨看出了葉明煜的不自在,便笑道:“沒什么,人都是欺軟怕硬,佟知陽這人膽小如鼠,偏偏又貪婪,做事瞻前顧后。自然能為姜家的名號所震,其實要是換一個心狠手辣的,未必就能如此結果。” “你倒像是很了解佟知陽似的。”葉如風忍不住開口。 “從頭到尾佟知陽都沒露面,一直讓旁人來做事,可見是個膽小之人,他這樣顧全穩妥,怕是只會等勝券在握,塵埃落定之后才會現身。” 葉明煜點頭,突然問:“阿梨,你果然同你父親寫信了?” 姜梨在麗正堂前說,自己已經想襄陽的事告訴姜元柏,讓姜元柏上報給織室令。由織室令下派人馬。葉明煜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說道:“你父親……真的會為此事出頭?” 在葉家人看來,姜元柏應該不會為這樣的小事出頭,在姜梨看來,姜元柏不出手的原因,卻未必是因為小事,而是牽扯到右相的緣故。雖然姜家和李家是對頭,但這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的維持著平衡,若是從前,姜元柏也不是不敢和李家直接對著干,但現在右相背后有成王,姜家做事就要更小心一些。 要是為了葉家得罪成王,姜元柏肯定不會出手。 姜梨搖頭:“沒有。” 葉家人都驚訝的看著他,葉嘉兒問:“那么,表妹是唬佟知府的了?” “那倒不是。”姜梨道:“我雖然沒寫信給父親,卻寫信給了葉表哥。葉表哥如今是新上任的戶部員外郎,織室令那頭也不敢慢待與他。況且我還告訴葉表哥,盡管用我父親的名義,織室令就會更加重視,我想,織室令一接到上報,就會立刻派人來襄陽的。” 大家都沒想到姜梨會這么說,葉如風不自在的問:“你怎么能讓大哥用你父親的名義?” “宮宴上,我與表哥一起接受陛下授禮,旁人都知道我和葉表哥的關系。我看父親的關系,對葉表哥也多有欣賞,想來同僚問起的時候,父親也不會避諱。既然燕京城的人都以為葉表哥和父親是一路的,不如讓他們誤會到底。有名號不用,豈不是白費?” 她這理所當然的態度,倒讓人產生一種錯覺,姜梨利用的不是自己父親,而是個陌生人似的。 “你就不怕給你爹帶來麻煩?”葉如風問,“你自作主張,回到燕京城,你爹也不會饒過你。” “那又如何?”姜梨微微一笑,“木已成舟,他還能殺了我不成?” 這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姿態,著實讓葉家眾人啞口無言。 姜梨心中卻清楚,做這一切,除了有心想幫葉家以外,她就是要讓成王和姜家斷開可能結盟的可能。就是要讓姜元柏和右相的裂痕不可修復。這樣一來,她才有可趁之機。 至于回到燕京城后會被姜元柏如何遷怒,那就是日后要考慮的事了。為了對付永寧和沈玉容,她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哪怕是她的生命。 佟知陽背后如果真的有人,自己的出現應當已經打亂了他的計劃,他必然要寫信求助,但在這之前,姜梨給葉世杰的信已經出去了。在佟知陽得到具體的對策之前,想必織室令的人已經到達襄陽,一切就不是佟知陽說了算。 這個時間上的先后,恰恰就是機會。 “所以放心吧。”姜梨笑道:“我想佟知陽最近不會輕舉妄動,倒是那些收回來的古香緞,務必好好保存。我穿在身上的古香緞沒有問題,可見出問題的古香緞是最近才有的,或者說是襄陽才有。怎么想都覺得不是偶然,等織室令的人來,大約就能查清楚。” 葉嘉兒點頭:“我也是這般想的。” 等又說了一些這幾日的安排,葉家眾人才紛紛散去休息。姜梨走在后面,葉明煜在前,她叫住對方:“明煜舅舅。” 葉明煜停下腳步:“怎么了?阿梨。” “借一步說話。” 葉明煜隨姜梨來到葉明輝的書房,姜梨讓桐兒在外把手,道:“明煜舅舅走南闖北,應該有些朋友吧。” 葉明煜聞言,大笑起來:“不錯,我的確有很多朋友。” “這些人應當都是會為了朋友兩肋插刀之人,明煜舅舅,我想有件事,必須要由你,或者你的朋友來做。” 葉明煜見姜梨臉色嚴肅,不由自主的也收起笑容,道:“什么事,阿梨你說。” “襄陽城的人都知道,佟知陽懼內,雖然此人貪婪無度,在男女一事上卻十分干凈,連花樓都不曾踏入半步,正因如此,他夫人才愿意讓娘家人拉扯他,讓他坐這個襄陽知府。” 說起男女一事,連葉明煜都有些不自在,偏看姜梨一臉坦然,好似說的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葉明煜只好在心中給姜梨找理由,畢竟姜梨在庵堂里呆了八年,清心寡欲,懂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對男女一事看的十分平淡,也是自然。 這就是脫俗吧! 想的有些遠,葉明煜又聽見姜梨道:“不過佟知陽私下里卻不如表面看上去的規矩,他有個外室,就安置在離襄陽城不遠的城邊,他給外室買了一棟宅院,那外室還給他生了個兒子。” “啥?”葉明煜嚇了一跳。這等秘事,他從來沒聽過。要知道那佟知陽畏妻如虎,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膽子? “舅舅不必驚訝,”葉明煜如此訝然,倒讓姜梨有些無言,她說:“那外室生的年輕貌美,很得佟知陽喜愛。加之他自己府里的夫人只為他生了兩個女兒,佟知陽心心念念想要兒子,外室便一舉得男,更是佟知陽的心尖。每隔一陣子,他都要去看望這對母子。” 葉明煜驚得下巴都合不上:“你、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要知道,當初薛昭就是拿捏著佟知陽的這個把柄,才沒讓佟知陽繼續為難薛懷遠。那時候佟知陽也才得了外室的兒子,如今算算,也有五六年了。姜梨打聽過,這五六年來,并沒有佟知陽在外有外室的傳言出來,可見佟知陽隱藏的很好。她還特意托人去城邊看了下,那對母子果然仍在。 在這對母子上,佟知陽長情的可笑。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葉明煜問:“你是怎么知道這些事的?阿梨,你來襄陽還不到一月,這些事,我大哥他們在襄陽呆了幾十年,從來沒聽過。” 姜梨說出來的秘事,叫別人聽了,定會大吃一驚,或許還會認為姜梨在說謊。葉明煜不會認為姜梨說謊,但他百思不得其解,姜梨又不是襄陽人,為何對佟知陽的事知道的如此清楚。不止如此,還有佟知陽的妹夫在燕京城做鐘官令,這也知道。葉明煜相信,姜元柏不可能關注襄陽的一個知府,這些事定然不會是從姜元柏那里得知。 姜梨是怎么知道的? “我從燕京城帶回來的侍衛。”姜梨笑笑,“這些侍衛也算是父親為我精挑細選的吧,我讓一個侍衛去佟府探聽,說來也巧,佟知陽正吩咐人給那對母子送銀子。我便讓人跟上去,發現果然不差。便得知了這個秘密。” 她自然不能告訴葉明煜因為是因為薛昭而知道此事,這個解釋也算合理,至少除此以外,葉明煜也想不到姜梨會有其他什么途徑得知,權當是個偶然。 “好,阿梨,你告訴我佟知陽外室的事,所為何意?” “如我們所見,佟知陽非常寵愛這對母子,我懷疑佟知陽和葉家這次古香緞出事有關,也許背后還有人指點。為了避免出什么差錯,我需要他有所忌憚。至少在最織室令派人來襄陽之前,不能做什么手腳。” 葉明煜看著她,不太明白姜梨說的是什么意思。 “明煜舅舅既然是江湖中人,帶走一對母子應該不是什么難事吧。”姜梨道:“我希望明煜舅舅或是明煜舅舅的朋友,劫走佟知陽的外室和兒子。佟知陽驟然得知消息,全身精力只會用在尋找這隊母子身上,便分不出其他精力來對付葉家,必要的時候,還能用這對母子威脅——”姜梨笑道:“要知道佟知陽不敢讓他的夫人知道這對母子的存在,一旦東窗事發,他這個襄陽知府的位置就會不保。為了守護這個秘密,佟知陽肯定會不惜與你做一切交易,畢竟他可是個畏妻如虎的人。” 葉明煜這會兒算是聽明白了,姜梨是要他擄走佟知陽的外室和兒子,將他們藏起來。當做籌謀也好,讓佟知陽分心的工具也罷,佟知陽投鼠忌器,必然不敢對葉家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