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即便如今的主子歸為中書舍郎,看上去也十分寬容仁愛,但中書舍郎的老娘,還有他的meimei卻不如沈玉容那般好說話,兩個女人生來脾性里就帶著些刻薄。尤其是在沈玉容官運越發亨通的現在,兩個女人的脾氣也漸漸增長,好似為了彌補過去的苦難,便要將從前所受的苦全都發泄出來似的。 而發泄的辦法,自然是折磨下人了。 沈府的下人們都曉得兩位女主子待人苛刻,因此做事一絲一毫也不敢分神,十分小心。 屋里,沈如云正與沈玉容對峙著。 “你做的太過分了!”沈玉容道。 沈如云不以為然,回道:“哥,做錯事的不是我,是寧遠侯周彥邦,你怎么還來怪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大哥?” 沈玉容不怒反笑,看著沈如云,問:“哦?真是他做錯了?” 他的目光十分尖利,像是“嗖的”一下直接鉆入人的心里,將人心里所想的全都窺探的一干二凈。沈如云瑟縮了一下,硬著頭皮道:“不錯!” 沈玉容定定的看著她。 沈如云有些心虛。 宮宴上的那一晚,眾人看得見結果,寧遠侯世子周彥邦和未婚妻的堂妹姜玉娥宮中私會,顛鸞倒鳳,還意圖輕薄中書舍郎的meimei沈如云。寧遠侯世子并不如表面上起來是個翩翩君子,而是**包天。 眾人看得見結果,卻無人知道那一晚具體的,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甚至連周彥邦和姜玉娥,可能知道的也不甚清楚,最清楚莫過的,正是沈如云。 那一夜,她在花園里偶遇了姜梨,得知周彥邦的去向,掙扎幾番,終于還是忍不住自己的一腔思慕,自己也前去了毓秀閣,打算與周彥邦“偶遇”,至少與周彥邦說上幾句話,讓周彥邦記住自己,曉得有這么個人,而不是一個陌生人。 直到現在,沈如云還慶幸自己做出了這個決定。 當她推開毓秀閣的大門,看到姜玉娥和周彥邦耳鬢廝磨抵死纏綿的丑態時,差點忍不住尖叫出聲。憤怒和妒火瞬間淹沒了她,沈如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打算跑出去,將這樁丑事公之于眾,狠狠報復這個傷了她心的男人,和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在離開之前,沈如云不知是出于什么樣的心情,又退了回來,她想要質問周彥邦為何要這么做。如果之前自己不得不放棄,只能遠遠地望著這個深愛的男人,是因為周彥邦和姜幼瑤已經訂了親,但已經定親的周彥邦,為何要和姜玉娥在一起,難道他喜歡的是姜玉娥嗎? 沈如云一眼就認出來姜玉娥,姜幼瑤的meimei,一只討厭的總是搖尾乞憐的姜幼瑤的狗。 可是在沈如云鼓起勇氣質問周彥邦后,周彥邦卻沒有回答。他好像聽見了沈如云說話,抬起頭對著沈如云的方向,然而臉上的表情卻是迷迷糊糊的,仿佛喝醉了一般,帶著不正常的潮紅。 沈如云就想起姜梨所說的,周彥邦喝醉了小憩,想著周彥邦莫不是喝醉了,心中又生起一點僥幸,是周彥邦喝醉了無意識的做出這種事嗎? 當她大著膽子再走近一點,強忍著內心的厭惡看向姜玉娥的時候,發現姜玉娥也如周彥邦一般,迷迷糊糊的不清醒。 但縱然是醉酒的人,也不該是這副模樣。 沈如云隱隱約約察覺出有一絲熟悉的感覺,覺得這畫面像是在什么地方見過,直到她看見屋里的角落,點燃著半截熏香,另外半截已經變成灰燼,落在地上。 沈如云恍然大悟! 她明白了為何眼前的這幅畫面如此熟悉,讓她忍不住回想是否在什么地方見過,如今終于曉得,這不就是當初她的大嫂,薛芳菲被人抓到與“jian夫”在一起時候的畫面么? 幾乎一模一樣! 那時候的薛芳菲也是如此,迷迷糊糊不甚清醒,怎么也不明白自己處在什么樣的環境中。好容易將她弄醒,外頭圍觀的夫人們將想看的場景也看的差不離了。 也是一樣昏昏欲睡不清醒的兩個人,也是一樣的熏香,一樣耐人尋味的味道。 沈如云在房里呆得愈久,愈是能感覺到口干舌燥,一股陌生的熱潮在體內涌動。 若是她沒有經歷過薛芳菲一事,以沈如云不算聰明的頭腦,自然弄不清楚這是怎么一回事。但因為有過經驗,沈如云這回十分聰明,立刻就猜出了這是怎么一回事。 周彥邦和姜玉娥這是被人算計了! 事已至此,沈如云反倒猶豫了起來。 周彥邦若是被人算計,就并非是他本意,自己自然也犯不著報復他,不必叫人來圍觀這場丑事。但若是不叫他們起來,醒來以后,姜玉娥會不會借機利用此事賴上周彥邦?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沈如云甚至在想,說不準,設計算計周彥邦的,就是姜玉娥自己。 有了這個猜想,沈如云越發覺得自己想的是對的。要知道以姜玉娥的身份,未來想要嫁給官家子弟,是不可能的事,更別說是燕京城少女人人傾慕的寧遠侯世子。便是嫁給寧遠侯世子做個妾,也算是姜玉娥高攀。 這樣一想,沈如云就覺得耿耿于懷起來,看姜玉娥十分刺眼。要是自己就此走掉,豈不是如了姜玉娥的愿?讓姜玉娥白白撿了個便宜,是沈如云不愿意看到的事。 思來想去,沈如云也沒想到很好的辦法,不由得憤憤,誰讓和周彥邦糾纏的不是自己呢?若是如今和周彥邦躺在一張床上的人是自己,事情就好辦多了,以中書舍郎meimei的身份,周彥邦娶了自己不就行了唄,還門當戶對,十分般配。而有了夫妻之實,便是姜幼瑤再如何不甘,也勢必要和周彥邦斷了往來的。 姜家不會允許姜幼瑤做平妻的。 本來是隨意一想的事,想到后面,沈如云突然一愣。 對啊,既然自己要是和周彥邦糾纏在一起,姜幼瑤就沒戲唱的話,那為什么不這么做呢? 反正如今的周彥邦被人下了藥人事不省,便是多一個人“糾纏”,周彥邦也不會知道的。 只是沈如云也清楚,自己如今身份不比往昔,還有個中書舍郎哥哥。自己做的太難看,沈如云臉上無光,或許會影響沈玉容的仕途。她不可能和姜玉娥一樣,也這樣衣衫不整的睡在周彥邦身邊,她是女子,她得顧忌到自己的聲譽。 在這一事上,沈如云大約把此生所有的聰明才智都用盡了,才編造了一個‘被輕薄’的故事,如此一來,她便成了人人可憐的受害者,但也和沈玉容有了肌膚之親,能以此讓沈玉容對自己負責。 事情進行的十分順利,甚至永寧公主都站在自己這一邊幫自己說話,看寧遠侯的語氣,也勢必會給自己一個交代。 沈如云睡著都做著嫁給周彥邦,做世子夫人的美夢。 但沒想到自己的親哥哥,沈玉容卻沒有站在這一邊,相反,還指責她不該這么做。 被沈玉容的目光看的心里發毛,沈如云岔開話頭,道:“哥!現在還來說這些有什么意思?寧遠侯說過要給我們交代,如今我和周世子有了這樣的關系,旁人也不敢再娶我了,除了嫁給他,我沒有別的辦法!” “沒有別的辦法?”沈玉容哼了一聲,“你當時這么做的時候,怎么不想想現在沒有別的辦法!” 沈如云心里一震,沈玉容還是猜到了,也是,以沈玉容的心思,不會猜不出其中的蹊蹺。 “我知道你喜歡他,但他是姜家的女婿!”沈玉容道:“如今姜家唯有退婚,你害姜家和周家成仇,你以為寧遠侯府不會恨你?姜家也會記在你頭上!” 沈如云最討厭提到姜家,雖然她如今也是中書舍郎的meimei,但還是比不上首輔千金來的金貴,她忍不住譏諷道:“姜家姜家,你就知道姜家,說到底,你還是在意你的仕途。如今公主殿下都在咱們沈家,你何必懼怕姜家,你——” “啪”的一聲,沈如云的話音戛然而止。 因沈玉容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 沈玉容被她打的身子一歪,險些跌倒。只見沈玉容雙目通紅,手掌發抖,看著她,目光陰鶩,他道:“注意你的言辭。” 沈如云嚇得連哭也不會了。 她曉得自己這個大哥聰明,從小念書就念得好,私塾里的先生都說,他們沈家遲早要出一個狀元郎。后來沈玉容果然成了狀元。 沈玉容對沈母和沈如云很好,但沈如云真的惹惱了他,沈玉容發火的時候,沈如云也會忌憚。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大約是從薛芳菲死了以后,沈如云就覺得自家這個大哥越變越陰沉,越變越陌生,譬如現在,她害怕極了,她不知道沈玉容會做出什么事。 外頭聽到動靜的沈母忙推門進來,一進來,便見沈如云捂著臉雙眼含淚,急忙過去撥開沈如云的手,一見沈如云臉上的傷痕,頓時怒道:“玉容,你怎么能對你meimei動手!” 沈玉容見沈母來了,頓時無奈的按了按額心,道:“娘,此事你不要插手。” “怎么能不插手!”沈母道:“我是你娘!如云昨夜受了這么大委屈,她做錯了什么?她是你meimei!我曉得你本事大了,如今我管不住你,你要是覺得我和如云累贅,嫌我們丟人做不得你的家人,便趁早告訴我。我和如云收拾東西回鄉下去,不敢招惹你這位狀元爺!”說到最后,卻是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干嚎道:“都怪老爺死得早,丟下這么個爛攤子,好容易把兒子含辛茹苦養大,眼下卻不認親娘,真是作孽……” 沈如云連忙跟著蹲下來,母女兩個抱頭痛哭。 外面的下人更是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一下,佯作沒有看到,離得遠遠的。這樣的場景沈府里并不陌生,沈母每當奈何不了沈玉容的時候,總會用干聲嚎哭這一招逼沈玉容妥協。 果然,沈玉容立刻敗下陣來,他道:“娘,我何時說過不管你們了,都是兒子不好,兒子不孝,是兒子錯了。如云,晌午我去寧遠侯府一趟,此事不會讓你受委屈,周彥邦……你在家放心等著吧。” 沈如云心中暗喜,卻還要抽抽噎噎的道:“大哥莫要騙我,也莫要覺得是meimei不依不饒,如今若是寧遠侯府不給個交待,我也沒有別的去處,只得絞了頭發做姑子去了。燕京城人如何對待不潔的女子,你也是知道的……”她猝然住嘴,惶惑不安的看了一眼沈玉容。 沈玉容不允許在府里再提到薛芳菲一句,眾人都猜測是因為承認自己戴了綠帽子,妻子與人私通對丈夫來說到底是一件屈辱的事。 沈玉容眉心微微一跳,沒有發火,只是突然安靜下來,神情也變得冷淡,他說:“我知道了。你們在府里等著吧,我先出去一趟。”說罷,竟也沒管沈如云和沈母,徑直出去了。 沈母這一回,也沒再次干嚎,只等沈玉容走了后,兀的一巴掌拍向沈如云的后背,埋怨道:“好端端的,你提起那件事干什么?你看你哥,又不舒服了。” 沈如云心里也很后悔,這個結骨眼兒上,她也不愿意惹沈玉容生氣,嘴上卻還是不松口,道:“大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提起那人還如此作態,不會是還惦念著她吧?” “胡說什么?”沈母立刻道:“你大哥和那個女人早就沒有關系了!她讓你大哥成了全京城的笑話,天下哪個男人能容得下偷人的妻子,她死得好,她若是不似,你大哥還要被她拖累,哪里來的如今的好前程?!” 見沈母聲色俱厲的樣子,沈如云也不敢反駁什么,過了一會兒,她道:“娘,大哥真的會去寧遠侯府替我出頭么?” “他當然會!”沈母握著沈如云的手,眼中閃過一絲厲芒,“便是你大哥不出面,寧遠侯府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辱了你的清白,自然要給你一個交代,實在不行,就讓公主幫忙……總之,斷不能讓你受了委屈!” 沈如云有些心虛,她算計周彥邦一事,除了讓沈玉容猜出來以外,連沈母都不知道。寧遠侯府若是得知了真相,必然不會善罷甘休,但作業瞧周彥邦的情狀,應當是不會得知真相了。 如此一來,此事天衣無縫,她能順利的嫁入寧遠侯府。 她總算得償所愿了。 …… 此刻的寧遠侯府,堂廳里傳來女子的哭聲。 “老爺,別打了,別打了!彥邦經不住這么打,快住手!”寧遠侯夫人劈手就要去奪寧遠侯手上的鞭子,被寧遠侯一把推開跌倒在地,眼睜睜的看著那烏黑油亮的鞭子落在周彥邦背上,周彥邦頓時慘叫一聲。 廳中的下人,寧遠侯府的其他人都不敢為周彥邦求情。周彥邦跪在地上,有意要躲避父親的鞭笞,卻被抽打的更兇。 他的背上,立刻爬滿紅色的傷痕,傷痕一道道凸起,因著平日里細皮嫩rou的長養著,疤痕十分可怖。 寧遠侯一邊打,嘴里一邊痛罵著:“豎子荒唐!” 寧遠侯夫人再怎么也勸阻不了,只得眼睜睜的看著寧遠侯打累了,將手里的鞭子一扔,哼了一聲,頭也不回的走了開去。 寧遠侯夫人連忙撲上去,見周彥邦奄奄一息的模樣,眼淚頓時怎么也止不住,對身邊的下人急喝道:“快去請郎中!” 郎中很快來了,為周彥邦寫了幾張藥房,寧遠侯夫人連忙叫人去抓藥拿到廚房去煎,一邊又親自為周彥邦的后背涂上藥膏。 過了一會兒,昏迷的周彥邦這才悠悠醒轉過來,喚了一聲:“娘。” 寧遠侯夫人的眼淚落在手背上,心中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恨不得伸手打周彥邦兩下,卻又舍不得下手,只道:“你這是做的什么事?” 周彥邦也說不出來。 做的什么事?從昨夜到現在,他都暈暈乎乎什么都不清楚。 寧遠侯夫人又道:“你和姜玉娥攪到一起便算了,左右也只是個庶子的女兒,實在不行,納進來做個貴妾也就過了。可你好端端的,去招惹沈如云做什么?那可是中書舍郎的meimei,如今皇上最是看重沈玉容,你招惹沈家,皇上勢必對你不喜,也對咱們寧遠侯府心生不虞,你父親才會如此生氣。” 周彥邦只聽得頭大,他何時去招惹沈如云,他連沈如云長什么樣子都不清楚,中書舍郎的meimei,昨夜出事,她聲淚俱下的控訴時,周彥邦才第一次看清楚這女子的模樣。對這么一個陌生女子,他如何會去輕薄?周彥邦自己都想不清楚。 “你之前不是說你中意的是姜家二小姐姜梨,既是中意她,如何又會找上姜五,還有沈如云,彥邦,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怎么會做出這樣的糊涂事?” 姜梨?周彥邦一愣,背上鞭笞留下的疼痛一瞬間都被他忽略了。周彥邦想了起來,昨夜里,他分明是在毓秀閣約見的姜梨,怎么會變成姜玉娥?那時候他眼見著毓秀閣來人,以為姜梨前來赴約,心中喜不自勝,才會情不自禁。難道那時候起,來的其實就是姜玉娥? 見周彥邦呆住不說話,寧遠侯夫人問:“你怎么了?” 周彥邦回過神,敷衍道:“沒事。”心中卻如驚濤駭浪一般,實在無法平靜。 姜梨會變成姜玉娥,這是怎么回事?那封紙條是讓人送到姜梨手上的,回報的人也說清楚了,姜梨是拿到了這張紙條。這種重要的東西,姜梨也定然不會隨手亂扔讓人撿到。 周彥邦又想起昨夜沈如云引來人群后,姜梨也站在人群之中,望著他的目光里,并無一絲驚訝,平靜的讓人齒寒。 她早就知道了。 如同一盆涼水兜頭澆下,周彥邦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冷的發抖,身體越是冷,心里頭仇恨和憤怒的火苗卻是越竄越大,越來越旺。 姜梨不想來赴他的約,就干脆和姜玉娥合起來陷害他。一個姜玉娥千方百計想要嫁進姜家,姜梨一定是早就知道這事,才把這張紙條給了姜玉娥。 如此一來,她就能站在人群里,冷眼看著自己的丑態! 周彥邦心中出離的憤怒。 便是他再傻,也知道經過昨夜的事情后,他的仕途算是全都毀了。從國子監出來的門生,第一個必須的便是德行。他的德行經過如此多人的驗證,已經成了個笑話。洪孝帝不喜,他沒有在仕途上大展拳腳的機會了!